我叫苏染,结婚十年。我的丈夫叫陆沉,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
有多沉默呢?这么说吧,我们结婚这三千六百多个日夜,他说的话,加起来可能没有一万句。
早晨,我做好早餐,对他说“吃饭了”。他会回一个字:“嗯。”
出门前,我叮嘱他“开车小心”。他会回一个字:“哦。”
晚上,我问他“今天工作累吗”。他通常会摇摇头,如果非要回答,也是一个字:“还行。”
我们的交流,就由这些“嗯、哦、好、行”这些单音节词汇,和大量的沉默构成。他不是冷漠,也不是傲慢。他会记得我的生日,会给我买我爱吃的蛋糕;他会在我生病时,一声不吭地倒好水、买好药;他会把每个月的工资,分文不差地交到我手上。
他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稳定、可靠、安全,却没有任何多余的互动。
朋友们都说,苏染你真能忍,守着这么一个闷葫芦,怎么过下来的?
我总是笑而不语。
因为她们不知道,我拥有一个,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我拥有,两个丈夫。
一个,是白天那个沉默如金的陆沉。
另一个,是夜晚那个,只存在于梦境中的陆沉。
是的,我的丈夫,会说梦话。
这不是简单的呓语,不是模糊的呢喃。每当他沉沉睡去,进入深度睡眠后,另一个灵魂,仿佛就会从他身体里苏醒。
他会翻个身,习惯性地将我揽入怀中,然后在黑暗里,开始低语。
他会用世界上最温柔、最缠绵的语调,叫我的名字:“染染……”
他会给我讲情话,那些我只在诗集和电影里见过的,滚烫的、露骨的、能让我的心瞬间融化的情话。他说:“染染,你的头发里有月亮的味道,我每次呼吸,都像在吞食星光。”
他会和我讨论深奥的哲学。我们从康德的“星空与道德”,聊到萨特的“存在与虚无”。他引经据典,逻辑清晰,思想深邃得让我着迷。
他会为我描绘我们从未去过的远方。他说:“等下一个春天,我们去希腊。我要在圣托里尼的蓝顶教堂下吻你,让爱琴海的风,吹起你的长裙。我们会租一条小船,漂在海上,读一整天的叶芝。”
在梦里,他是我最完美的灵魂伴侶。他风趣、博学、浪漫,他懂我所有的欲言又止,也接得住我所有的奇思妙想。
我们之间,仿佛没有任何秘密。
而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这完美的爱人,就会随着梦境的消散,一同隐去。
他会醒来,变回那个沉默的陆沉。
他会看到我眼角的泪痕,然后递给我一张纸巾,淡淡地说一个字:“擦。”
他从不记得,昨夜的梦里,有过怎样一场盛大的灵魂狂欢。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悲哀。
我像一个贪婪的窃贼,每晚,从他的梦境里,偷一点爱情,来喂养我白天那颗干涸的心。
我靠着这些梦话,维持了我们婚姻十年的温度。
我甚至不敢去想,如果有一天,他不再说梦话了,我该怎么办。
今晚,他又入梦了。
他抱着我,呼吸均匀地喷洒在我的耳廓。
“染染,”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梦中的慵懒,“你知道吗,我今天看到了一棵树,开满了白色的花,像极了……像极了晓曼当年,穿的那条白裙子。”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晓曼。
这是一个,我从未听过的名字。
一个,不属于我们这十年婚姻的,陌生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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