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的暮春,空气粘稠湿重。卫府那株老海棠却开得烈艳,如燃了一树的胭脂火,
灼灼倒映在池塘微澜里,也染在临水亭中卫蘅的眼瞳深处。彼时,她才是个粉团般的小娘子,
才五岁。客堂里酒香混着清谈玄理的烟雾缭绕,
祖父卫太保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感慨穿透而来:“……此儿神衿颖异,非池中物。
惜乎老夫朽迈,未必能待其成凌云之势矣!”寥寥数语,似细针落进凝固的蜜油,
瞬间激起涟漪。宾客目光如探照烛火,纷纷聚向廊下那小身影。
空气里弥漫开名为“奇货可居”的无声震动。卫蘅低头看着倒影中自己模糊的轮廓,
水波扭曲了容颜,却奇异地令心湖清晰映出客堂每一张脸。那个正在恭维祖父的宗室亲王,
唇角含笑谦逊,然袖底左手拇指不住摩挲另一指节——焦躁暗藏,所求甚急。祖父随口应着,
眼角的疲惫如刻痕,一丝真实的“厌烦”在笑意底层浮沉不定。
这“厌烦”……便是那宗室的命门。她懵懂,却隐隐懂得这“看见”的力量。
像藏在花枝下的刺,美丽也危险。祖父亲昵的赞许,并未让卫蘅沾沾自喜,
反在她心底落下沉甸甸的影。此后,“卫氏幼女具不凡之相”的议论,如附骨之蛆萦绕着她。
海棠开了又谢。三年寒暑倏忽而过。仍是卫府的宴席,不过这次气氛凝肃许多,
席间话题皆绕蜀道天险,李势难缠。桓温将伐蜀的争议在建康城灼烧。“形据上流,
三峡如虎踞,强攻?难若登天!”一位老臣断言。满座应和之声低沉弥漫,愁云不展。
八岁的卫蘅安静坐在下首,被母亲有意无意挡着身形。一片忧惧声中,
她听见“刘尹”两字破开沉闷。“使君必能克蜀。”刘公语气平淡,
却有种奇异之力穿透嘈杂,“观其蒲博,不必得,则不为。”蒲博……掷采,博弈。
无需“得到”,便不会出手。卫蘅的目光越过大人们的肩膀,落在上首端坐的桓温身上。
深衣挺括,不怒自威。她屏息凝视。这人身上并无腾腾杀伐血气,也无征前踟蹰疑云,
唯有一股深潭静水般的意蕴——不为战利所动,唯因目标锁定,出手便如泰山压顶,
必尽全功!心中冰层乍破,小小指尖无意识在食案上划过一道,留下极淡的刻痕。她低语,
声音轻若鸿羽,竟奇迹般压过满堂争执:“刘公之言……甚确。”众人愕然回首,
惊疑目光交织。桓温亦讶然抬目,越过人群看向她。静默只一霎,旋即被更大的争论淹没。
唯有桓温眼底掠过深潭激流的异样光芒。翌年,捷报轰传建康——蜀,竟克!卫蘅的名字,
再次以某种匪夷所思的方式与预言一道被提起。风已起了。次年淮阴告急,狼烟迫在眉睫。
朝堂之上,遣谁北征吵得不可开交,唇枪舌剑割裂空气。谢玄的名字被抛出,更炸开了锅。
“乳臭未干!”嗤笑声毫不掩饰。“谢幼度?轻俊有余,厚重安在?”纷乱嘈嘈,
如刺针扎耳。唯独郗超的声音泠然响起,压住一片非议:“是必济事!昔在宣武府中,
见其用才必尽其能,履屐之微亦得其所任!吾意足矣!
”履屐之微……卫蘅安静立在父亲座后一角。众人目光焦点都在那挺拔站立的谢玄身上。
有人讥讽他为沽名钓誉之辈,说他此行只图军功虚名。少年将军背脊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俊朗面容上隐隐有怒气在冰层下涌动,薄唇抿成倔强的直线。就在谢玄即将爆发的刹那,
卫蘅看见了。并非怒气下隐藏的功名心,而是更灼烫、更纯粹的火——如同淬炼的玄铁,
那是一种近乎燃烧的执念:提千军,入死地,只为君亲故旧一个“义”字!功名?
薄纱浮尘罢了。她突然往前走了半步,声音不大,却意外清晰:“……谢郎君此去,
若为功名,则天下无真心矣。”话音落下,谢玄倏然扭头。他死死盯着角落里的小姑娘,
眸中激烈的怒气被愕然冻结,旋即化为一种难以置信的震动。堂内霎时一静,无数视线射来,
锐利如芒。郗超亦深看了卫蘅一眼,若有所思。十余日后,广陵渡口,艨艟连天蔽日。
卫蘅随父亲登临高处远送大军。江水茫茫,铁甲肃肃,
谢玄立于帅船之首的身影挺拔如孤峰刺天。劲烈的江风鼓荡旌旗,
更扑乱卫蘅额前细软的发丝。那一刻,她与那双遥远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隔空相遇一瞬,
少年将军目中之光锋锐无匹,劈开了浊浪滔天。她心中忽有所悟:这利刃般的光芒,
恐非寻常封侯拜将所能羁縻……又一树海棠开到荼靡时,卫蘅十岁了。
琅琊卫氏门庭早已不再安静。父亲在园中踱步时紧锁的眉头便是无声的风向标。
“崔司徒有意,愿纳蘅娘为弟子。”母亲的声音压得很低,混着窗外的蝉噪。父亲脚步顿住,
重重哼了一声:“竖子!其人为臣不忠,为友不义,性如贪狼,欲以蘅儿为献媚之阶,
投新贵门下罢了!岂能入坑?”母亲担忧更甚:“那……太原王家?还是陈郡谢府?
亦或求皇后做主,入宫陪伴几位小殿下?”父亲沉默许久,长长叹息一声。窗外,
卫蘅立在假山石后,日影斑驳地落在她精致的襦裙上。她捏紧了掌中一片刚扯下的海棠花瓣,
指尖沾了湿红,像碾碎了心头一缕血丝。那些门阀权贵的招揽像一张张无形的蛛网,
要将她这“琅琊玉鉴”捕捉、收藏、锁入金丝笼中,成为他们窥人私隐、谋权固位的禁脔。
她静静听着父母低声的争执权衡,目光穿过繁密的海棠枝,落向东方重重宫阙的飞檐轮廓。
那深处,只有一方偏安太子府邸最为寂寥冷清。太子萧曜,据闻痼疾缠身,常年闭门,
无声无息,宛如这建康权力洪流中的一隅枯潭死水。那里无人注目,无人算计,
也……无甚“价值”。枯潭死水……卫蘅眼中却忽而燃起一点星火般的亮光,无声跳跃,
坚定而不移。她悄然转身,将揉碎的海棠弃于石阶,
步伐轻却稳地向书房走去——她不要作一只被锁在别人笼中的夜莺,
她要做一颗投入死水的棋子,沉入最幽暗的腹地。隔日,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幔小车停在太子府角门,卫蘅踏下地面,对着那肃穆幽深的府门,
深深一福。消息传开,建康哗然。多少目光先是错愕,旋即化为不加掩饰的惋惜与讥诮。
连谢府管家偶尔瞥来的目光都带上了一丝隐秘的居高临下。
“明珠暗投啊……”市井议论声嗡嗡如蝇。太子府内草木深翠依旧,却少有生气。
引路的內侍脚步无声,空气里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药气。
卫蘅心头的期冀被这股苦涩的沉滞浸润得发紧。“卫小娘子安好。
”一道清越女音打破了寂静。小径旁绿竹掩映中,走出一个盛装丽人。宫髻高挽,云鬓簪珠,
正是太子颇为宠爱的侍妾——颍川庾氏之女,庾明姝。她含笑,眼波流转,
在卫蘅身上打了个转,细细打量,唇角弧度精致无暇。“久闻卫小娘子慧眼如炬,识人洞微,
真真教人艳羡又……生畏呢。”她走近两步,袖间幽幽兰麝之香盖过药气,“前些日,
倒让妾遇见件趣事。”她以扇掩唇,轻笑道,“仆射王大人家的马车堵了长街,
引得王大人当众厉叱御者,呵,那小人伏地抖如筛糠,王大人却拂袖而去……这般驭下手腕,
小娘子以为如何?”话锋轻巧,笑意盈盈,问的却是王氏父子失和的一桩家丑。
目光针芒般刺在卫蘅脸上,那是试探,更是陷阱,静待她露出“识人”的惊愕。
卫蘅心头微凛,面上却是一片澄澈的茫然,乌瞳清亮如初解冻的溪涧:“小女子才疏学浅,
府内趣事……实在不解。”语气稚拙诚挚。庾明姝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疑虑,
随即被更浓的笑意覆盖:“无妨,是妾一时嘴快罢了。小娘子是贵人,请。”她款款一让,
姿态优雅。竹影婆娑,长廊深深。直至踏入太子书房的门槛,
卫蘅依旧感觉庾明姝那柔中带刺的目光黏在背上。这看似富丽实则逼仄的东宫,
竟也非她的避风之地。无声的交锋,在踏入这深潭的第一步,便已猝然亮出寒锋。
书案后坐着一个人。太子萧曜并未卧床。他穿着素白常服,倚着引枕,
墨发用一根素玉簪松松绾着。面容苍白得惊人,映着窗外竹影,几乎笼着一层青灰色的薄光。
然而当卫蘅跪拜下去,叩头触地时,一股目光落下来,沉静又澄澈,
犹如古寺寒潭的水倒映天空,不带丝毫浑浊病态之气。“卫蘅?”萧曜的声音也微哑,
气息稍促,却字字清晰。“是。”他颔首示意她免礼,目光并无审视,反倒有些出神的平静。
“卫公太保孙,七岁断桓温必克蜀,十岁名动建康。”他轻咳一声,
眼中泛起一丝极淡的倦意,又带着难以言喻的自嘲,“如今,又为何来我这枯潭死水?
”卫蘅的心在腔子里重重一跳。他竟将自己比作死水,何等清醒,又何等苍凉。
她深深吸了口药香弥漫的空气,直视那双透彻而疲弱的眼眸:“殿下贵为东宫储君,
国之根本。天下大势所系,怎能言‘枯潭’?纵一时蛰伏,亦为潜龙。”萧曜睫羽微动,
苍白脸上浮现极其微弱的动容,转瞬即逝。他未置可否,只是缓缓翻开案头一卷文书。
室内静极,唯闻窗外竹叶沙沙,案头更漏滴水,敲打心弦。初至东宫的几日平淡如水,
表面静谧下激流暗涌。卫蘅谨守本分,只默默观览府库典籍,偶尔记录药石膳饮。
庾明姝的刺探并未停止,常常借送茶点或同赏新开的花卉之机,旁敲侧击,言语织网,
欲套取卫蘅对往来官吏的只字片句评价。卫蘅心如明镜,应对愈发天真懵懂,答话滴水不漏。
那“琅琊玉鉴”的锋芒似乎被彻底封存在鞘中,一丝不露。庾明姝眼中的疑虑淡去,
代之以几分居高临下的嘲弄,甚至开始在话锋间隐晦地点评卫蘅“稚女”、“不解世情”。
这天晌午,卫蘅奉命去庾明姝处取新调的兰膏香药。珠帘半卷,香风细细。
她放轻脚步行至内室门外,未及通报,便听里面娇柔声音压得极低,
分明是庾明姝在和心腹侍女低语:“……老东西撑不了多久了……郗公那边透话,
…身子也拖不得……时机稍纵即逝……务必抓紧郗公这条线……”接着一声似有似无的嗤笑,
“那个卫家小丫头,原以为多大神通,不过徒有虚名,空占个神童幌子罢了,
倒省得操心……”卫蘅脚步猛地钉在原地。郗公?郗超!那个曾在朝堂上力荐谢玄的侍中!
她脑中瞬间掠过此人在朝堂上侃侃而谈,刚正耿直的忠臣形象,与此刻门内私语中,
那被庾明姝牢牢牵住的线头重重叠影,一股森森寒意瞬间沿着脊柱爬上头顶。片刻安静后,
珠帘晃动,庾明姝笑吟吟地端着一个玉盒走了出来:“小娘子久等了。新调的兰膏,
宁神最好,烦你给殿下送去。”那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婉,眼底却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卫蘅接过冰凉的玉盒,垂眸应是。玉盒入手沁凉,她指尖的血液仿佛也一同冻僵。
回书房的路上,每一步都踏在荆棘丛中。东宫并非死水,水下不仅有庾明姝这只水魅,
更有郗超这样的礁石,无声蛰伏着!而她这柄“玉鉴”,究竟何时才能破鞘而出?
这念头在心头翻滚灼烫,促使她脚下步伐不自觉地快了几分,几乎是小跑着推开书房的门。
“殿下!”她脱口而出。萧曜仍倚在引枕上翻阅奏疏,闻声抬眸,
看见她急切的神色和苍白的脸,微微一顿:“何事?”卫蘅定了定神,稳住气息,走近书案。
手中玉盒在灯下折射清冷的光。她双手奉上:“明姝小主新调兰膏香药。”随后抬眼,
目光笔直撞入萧曜沉静的眼底,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殿下,
此物……微臣斗胆谏言,非经可靠之人试过万全,万勿轻用。”书室内一片寂然,药香氤氲,
落针可闻。萧曜的目光从玉盒缓缓移开,落在卫蘅脸上。少女眼中的戒备与倔强清晰可见,
毫不掩饰地指向府中一人。他久病苍白的面容上看不出波澜,
深潭般的眸子却仿佛有一丝暗流无声掠过。他没有问为何,只是沉默片刻,
极轻地吐出两个字:“放着罢。”玉盒轻轻落于案角。卫蘅屏住的气息并未完全吐出,
心头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悬在半空。沉默只持续了数息。萧曜忽而放下手中奏疏,
另取过案头一页薄笺,递至卫蘅面前。“看看此人。”笺上墨痕新干,只三个字:王含。
卫蘅眉尖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京中无人不晓,这位王敦之兄,看似老朽庸常,
其背靠的琅琊王氏势力却根深叶茂,如今其子王应更在荆州盘踞一方,锋芒渐露。
她接过薄笺,指腹触到冰凉的纸面。几乎同时,
一道画面如疾电撕裂记忆壁垒——大将军平素与江州云何,而汝欲归之?
苍老嗓音带着狐疑质问,是王含。此乃所以宜往也!江州当人强盛时,
能抗同异……荆州守文,岂能作意表行事? 年轻的声音斩钉截铁,透着清醒的洞察,
是王应。这声音只响彻须臾便被另一画面覆盖:冰冷的浪涛拍打,漆黑如墨的夜色下,
王含父子如同两块绝望的石头沉入江心,挣扎的水泡瞬间被长河吞没。实施者,
荆州刺史王舒!……父子分歧,投奔错误……沉江殒命!这并非幻听,
是自小便如幽灵般缠绕她的碎片!她曾无数次怀疑它们来自何处,而此刻,
当“王含”二字赫然在目,那些血淋淋的画面竟被骤然点亮,拼凑出残酷的逻辑链!
冷汗瞬间浸透卫蘅的里衣。她闭了闭眼,强行定住心神,
强迫自己去看萧曜递来的名字——王含。这绝非随意一问。她再次深吸口气,
压下翻腾的血腥记忆,声音竭力保持平稳:“殿下是指……这位王公含?”萧曜目光如烛,
只盯着她,微微颔首。卫蘅指尖捏紧那张薄笺,纸边微皱。她抬起头,
迎视着萧曜深不见底的眸光,一字一顿,声音轻若呢喃,
却字字清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猛虎虽老,爪牙尚利,然……择主无明,虎视之所向,
实取其速死之道。”话音落地,更漏悬停。萧曜面上那层病弱的灰色淡去少许,
竟似染上了活人的气息。他望着眼前不过十岁的女童,那双乌黑眼瞳深处倒映着跳动的烛火,
没有半分迟疑、迷惘或孩童的懵懂,只有一种洞穿迷雾后冷彻如冰的了然。
他极深、极沉地吸了一口气,牵动脏腑微微呛咳起来。再开口时,
声音带着呛咳后的沙哑与不容置疑的命令:“自今日起,府库典籍、内外奏报、药石脉案,
任你取阅。卫氏……此非枯潭,乃孤之耳目。
”沉重的铁锁被钥匙拧开的涩声划破了凌晨的寂静。卫蘅指尖拂过冰凉的铜盒边缘,
在堆积如山的卷牍文牒前垂首。属于“琅琊玉鉴”的世界,轰然开启。东宫沉寂如寒潭。
卫蘅夜夜埋首卷牍,只闻指尖拂过旧牍的沙声,药气与尘墨混杂沉浮。
那柄无形的“玉鉴”在暗室中无声磨砺。庾明姝却愈发坐不住了。日间送汤点羹果,
殷勤更胜往常,绢帕似的笑意总浮在面上,眼神却日益锐利,
如钩子般一遍遍刮过卫蘅伏案的背影,试图从那专注与平静里剜出些端倪。卫蘅只当不觉,
应对愈显青涩,偶尔撞上庾明姝试探的目光,便只报以茫然无辜的稚态。深秋暮早,
书房内烛光摇曳得无力,窗外风飒飒摇动竹影。“郎君今日胃口实在不好,
”庾明姝端着一小碟白如初雪、细若银霜的物事进来,眉间轻蹙,忧色真切,
“妾亲自看着人淘澄了十来遍,才得这点子细盐。想着给郎君的汤羹里稍稍提点味,
或许能多用些。”那盐雪白得不似凡物,盛在碧玉碟中,晶莹璀璨。
卫蘅正立于书案旁整理奏疏抄本,目光状若无意地掠过那盐,
心头却猛地一缩——一股极细微的、甜腻得令人眩晕的陌生气息,被翻腾的药气裹挟着,
突兀地钻入鼻腔!与寻常盐粒的微咸截然不同!她全身的血似乎都凝了一瞬,
强自维持着垂首整理的动作,腕上筋脉却已悄然绷紧。电光石火间,
一个名字无声炸响在她识海—— 河豚血末! 是古书所载,味甘性烈,
须臾夺命的至毒之物!它竟能炼得这般晶莹无色?一股冷气顺着脊骨窜上头顶。
卫蘅几乎能感到自己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耳膜。她想大喊,想掀翻那碧玉碟!
可喉头如被冰塞住,浑身血液凝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终于唤回一丝神志。
不能!此刻任何异动都只会打草惊蛇,陷殿下于万劫不复!呼吸窒住的那几息间,
庾明姝已将碧玉碟轻轻置于萧曜肘边:“郎君稍尝一点试试?
”萧曜的目光从手中文书缓缓抬起,掠过那碟盐霜,又落在庾明姝带着期盼的面庞上。
他脸上病容依旧,眼神却极深,只几不可察地顿了一顿,毫无波澜地道:“有劳了。
”随即又垂下眼去,似乎精力难济,仅用几根苍白手指将那碟盐推开了些,“暂且放一放罢。
”庾明姝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僵硬,笑容未减半分:“那妾去看着羹汤煨上。
”她袅袅退下,珠帘摇曳,留下那碟白霜如死亡的邀请,静静躺在案角。门帘刚落定,
卫蘅猛吸一口气,指尖几乎发颤地迅速从案头抄起一张空白信笺。她动作快得惊人,
细的朱砂笔尖在笺角划下一道极其细小、状如麦芒的印记——这是他们早已约定好的示警符!
“殿下!”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被生生遏住的惊颤,一步抢近,
顺势将信笺“整理”般压入萧曜正要批阅的奏疏中,指尖重重按在那点朱砂上。
几乎在她靠近的同时,她飞快抬起眼帘,以口型无声地吐出两个充满血腥气的字:“鱼鲞!
”萧曜目光在她脸上定格一瞬。少女乌黑的瞳仁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急迫与骇然,
清清楚楚映在他眼中。那几乎微不可闻的“鱼鲞”唇形,则如冰锥凿破寒冰!他没有看信笺,
甚至没有去碰那碟盐。握着笔的苍白手指根根指节在晦暗烛光下清晰得吓人。
只是极短暂的一默。长久的病弱几乎让时间在他身上凝滞,那一刻的寂静却如万丈深渊倒悬。
片刻后,他用一种奇异的平静开口,声音低弱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散:“……方才想起,
还有一卷《盐铁论》未曾校完,在那边架上第三格……劳烦阿蘅……取来与我一观。
”声音疲惫,毫无火气,是病重之人常有的琐碎执念。卫蘅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
她不敢有丝毫犹豫垂首应道:“是。”她转身走向靠墙的巨大书橱,脚步如踏棉花。
指尖触到冰冷光滑的紫檀木架,第三格……书册塞得紧密。她手指拂过书脊,
《盐铁论》的蓝布封面压在最深处。她咬着唇,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控制手臂不抖,
小心却又费劲地、故意带倒了一小摞书简!
“哗啦——”沉闷的散落声在死寂的书房里异常刺耳。“唔!”卫蘅短促惊呼,
慌忙蹲身去拾捡。就在这书简落地的瞬间,萧曜一直虚扣着书页边缘的手指动了!
快得让人看不清!那枚推开了些许的碧玉盐碟,被他苍白的手掌猛地向内一带!
瓷碟底滑过光滑的案面,无声无息地调换了位置!
原先盛着毒盐的碟子被闪电般覆在书案底层一份待览的《州郡水田志》下,
而原本压在那卷书册之上、尚余少许旧盐末的普通青瓷小碟,已诡异地出现在案头,
覆在原先的位置上!一切发生在卫蘅躬身拾书的须臾之间。除了萧曜自己,
无人目睹这瞬间的移形换位。待卫蘅手忙脚乱捧起散落的竹简起身时,
只见到萧曜疲惫的双眼半合半睁,案头青碟依旧,仿佛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她的幻觉。
但他案角多了一卷刚刚抽出的《水田志》,封底朝上,压得严严实实。
“笨手笨脚……”萧曜眼皮未抬,淡淡斥了一句,语气无甚波澜,只道,“放那儿罢,
你也退下,孤要静养片刻。”卫蘅额角渗出细密冷汗,喉咙紧得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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