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从药庐带回两个孤儿做药童,留在府中照料我与姐姐的汤药。哥哥身体强健,识得百草,
煎药时总先给姐姐的药碗里多加蜜饯。而弟弟却身体孱弱,还生着咳疾。
我不想温展白被送回药庐打杂受欺负,干脆把他留在身边。他咳得厉害,话也说不全,
我就寻遍城中的润肺药材。每日都要抽两时辰教他认药草,哪怕他总记混。他熬不好药,
我就自己学辨药火候,求父亲别让他走。我以为他只是病着,性子慢。只要我多照看,
他总会好起来。直到山匪劫道那日,他却突然不咳了,抢过我的救命药塞给姐姐。
一向哑巴的他突然开口,“对不住,秋怡也受伤了。”他看着我被山匪推搡着走向悬崖,
却头也不回的带着姐姐策马离去。他说,下辈子,一定会好好护着我。再睁眼,
我回到了父亲带他们回府那天。1姐姐看了我一眼,故作大方,“我还是选温展白吧,
妹妹身子弱,该选个识药多的护着才对。”说着,从哥哥温行止身边走到了弟弟温展白面前。
那个能背出百种药材的哥哥,手指在药篓沿上掐出红痕,肉眼可见地急了一下。
我依然没有反应,脑中翻涌着重生的这一幕。前世我也在温行止与姐姐相视而笑后陷入犹豫。
姐姐见状提出换药童,看着她此刻指尖轻抚温展白缠着药布的手指,我曾真的以为,
她是想把更细心的弟弟换给我。我天真地觉得她在为我着想,所以说什么也不肯。
不想让姐姐失去贴心人,也不想看到温展白被送回药庐受欺负。直到山匪劫道那日,
姐姐虽然说着 “妹妹受伤比较重”,却还是顺从地让兄弟二人为自己敷药。
她的药童温行止明明随身带了金疮药,明明在她手边有干净布条,可她也只是口头推让而已。
她总是这样,笃定我不会看着别人为我让步,总会拒绝。她没有损失,
却又赚了体恤妹妹的名声。可是这次,我点点头:“行。”等着我拒绝的姐姐脸色一僵。
愣住的不止是她,温展白也抬起头,咳得发红的眼角望着我,带着疑惑与震惊。“不行!
” 父亲开口了,“你是林家大小姐,日常汤药最是要紧,这个弟弟咳得连药碾都握不稳,
配不上你。”我心中冷笑。原来温展白的咳疾他都知道,但他还是把兄弟俩带过来,
看来让我和姐姐选,本就是走个过场。“可是……”姐姐悄悄松了口气,正要说什么。
温展白却突然按住了胸口,硬生生把到了喉咙的咳嗽压了下去。“我并无大碍。
”他开口时声音有些哑,却比前世山匪劫道那日清晰得多。我诧异抬头。
前世那个三年咳得说不出整话的温展白,居然现在就开口了?
看到他眼底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静,我终于确认,他也是重生的。果然,
说什么来世会好好护着我,可真的有那么一天,还是将我推开。可是他还不知道,
我也不需要他了。“至于识药,老爷可以当场考校。”温展白继续道。我并不怀疑他的本事。
我死后,亲眼看着他为了给姐姐找止血草,在乱葬岗徒手刨开冻土,指缝渗血也没停。
可笑我前世自己学辨药,生怕父亲把这个 “弱不禁风” 的小药童送回药庐。果然,
温展白不装以后,父亲刚报出三种药材,他就精准指出了药柜里的存放位置,
连炮制时间都分毫不差。父亲开始动摇了。姐姐脸上的体恤也一扫而光。
两个兄弟之间本就是温展白更清秀些,若不是咳疾,姐姐本也打算选他。“好吧,
那就让展白跟着你,行止,二小姐的汤药就拜托你了。”听到父亲的安排,
哥哥温行止瞥了我一眼。他肉眼可见地皱了皱眉,突然跪了下来,
“先生还是把我送回药庐吧!”2“这是什么意思?”父亲捻着胡须皱了眉,
“月例二十两的药庐供奉都留不住你,非要回那熬药渣的小药寮?
”温行止垂眸扫过我手背的药疤,语气里的轻慢藏都藏不住,“行止无能,伺候不了二小姐。
”我摸了摸左手上的伤疤。自从十二岁那年替长姐林秋怡试药烧了手,
这道疤就成了所有人眼里的瑕疵。温展白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前世才总对我那般冷淡吧。
“行止!你要丢下我妹妹吗?”长姐急忙攥住他的袖口,指尖都泛了白。
温行止却转头看向她,眼底的温柔能溺死人,“我来本就不是为了她。
”长姐飞快掩去唇角那点笑意,嗔怪着跺脚,“哪能这样!我绝不能让你去药寮受委屈!
”“这有何难?”我把药碗推到她面前,“长姐把温家兄弟都收进药庐不就好了。
”长姐脸颊绯红,指尖绞着帕子,“你…… 你胡说什么?
”温家兄弟都是杏林里出了名的俊才,打从他们进药庐,长姐的目光就没从二人身上挪开过。
父亲摸着胡须,定定看着我,“你真不要?”“不要!”我语气坚定。温展白却微微皱眉,
眼神讳莫如深。我懒得猜,也懒得想。“不如送我去哥哥那里吧。”父亲愣了愣,
显然没料到我会这样说,“你哥哥在外行商,干得都是男人的活计,哪是你能待的地方?
”“怎么没有?”我指尖摩挲着袖口的药香,“前几日收到哥哥家书,
说江南几家铺子正缺识药的人,我去正好能搭把手。”姐姐急忙插话,“妹妹身子弱,
怎么禁得住?”她看了看温行止。温行止立刻接话,“二小姐金枝玉叶,
确实不该去那般粗陋之地。”我没看他,只对父亲说,“总比留在府里,
让温公子觉得伺候我委屈强。”温行止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却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温展白突然咳了两声,这次没再刻意压制,咳得身子都晃了晃,却在抬眼时,
目光直直落在我袖口,那里绣着株小小的止血草,是前世我教他认的第一种药。
父亲终于松了口,“罢了,我让人修书给你哥哥。只是外面不比府里,你得自己当心。
”“谢父亲。”我屈膝行礼时,眼角余光瞥见姐姐悄悄掐了温行止一把。
温行止立刻上前一步,“老爷!二小姐既要远行,也不能孤身一人上路,
不如我和弟弟送一送二小姐!”这话一出,连温展白都抬了抬眉。父亲摆了摆手,
“秋月一人确实不安全,行止、展白,你们去库房领些御寒的衣物送二小姐上路。
”姐姐咬着唇,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福了福身,“那我去帮他们收拾行李。”转身时,
裙摆扫过温行止的药篓,滚出来的蜜饯撒了一地,她却头也没回。我看着地上的蜜饯,
突然想起前世山匪劫道时,姐姐也是这样,踩着我掉在地上的救命药往前走。
温展白弯腰去捡,指尖碰到蜜饯的瞬间,抬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复杂,
倒像是藏着些别的什么。我别开脸,反正三日后就要离开,这些人与事,很快就和我无关了。
回房路过药庐,闻到里面飘出的艾草香。前世我总在这里教温展白晒药,他咳得厉害,
我就把艾草铺在他褥子底下。如今想来,那些细心,倒像是个笑话。
我让丫鬟把我所有的药书都打包,又找出哥哥送的那把小匕首,
前世我就是用它给姐姐削了三年的药引,这次该留着防身了。三日后动身那天,
姐姐来送我们。她给温行止塞了个暖手炉,又给温展白递了包润喉糖,最后才转向我,
递过一个锦盒,“妹妹路上小心,这是我给你准备的伤药。”我没接,“药房商铺不缺这个。
”她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我上了马车。车帘落下时,我看到温展白站在车旁,
手里还攥着那包润喉糖,目光落在马车的轱辘上,不知在想些什么。马车启动,
我掀起车帘一角,看着府门越来越远。这一世,我终于不用再围着别人转了。
3前世我全部心思都扑在温展白身上。甚至忽略了药庐的营生。我和长姐不一样。
父亲虽然总说儿女皆是心头肉,可库房里的珍稀药材、祖传的药经,
从来只有长姐和哥哥的份儿。兄长在外经营药铺分号,
这几年库房盈余翻了三倍;长姐每年从分号拿的月例,够寻常人家过一辈子。
而我连给温展白抓副上好的滋补药材,都要去求父亲。我若想在药庐站稳脚跟,
就得亲自下场打理。我刚到兄长所在的药庐,兄长都不曾出现。
只让药童扔给我个看守后山药圃的闲差,便再没理会过。我不恼,只每日勤恳侍弄那些草药。
前世没试过经营之事,如今上手打理药圃账目,反倒发现自己辨药、定价的本事连自己都惊。
在谈成与西域药商的合作后,兄长破天荒在正厅见了我。摆了场迟来三月的接风宴,
还把城南分号的采买事宜分给了我。药庐正值拓展南疆药材渠道的瓶颈期,正是用人之际,
哪怕他更偏爱长姐,我,他也不得不看重。渐渐地,我在药行的名声,
甚至有赶超长姐医术的趋势。这天回府,长姐拦住了我,“妹妹,你不觉得自己太张扬了吗?
”我蹙眉。“你如今到处跑药材商栈,抛头露面的次数太多。长姐不是说你,
只是你这短时间的顺遂,多是运气。”“日后若出了岔子,丢的可是咱们回春堂的脸面。
”“再说,你本就手有药疤,若还这般招摇,怕是难有世家公子青睐。
”说着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温展白。“我看你往后就别去烦兄长了,长姐来带你打理库房便是。
”我直言,“你是怕我抢了你风头吧?”她愣住。“长姐,你是以什么身份劝我收敛?
药庐的少东家、库房管事?“无论怎么看,你都是既得利益者,
有什么资格居高临下劝我不争不抢?”“妹妹你……”她眼圈倏地红了。我却没给她留余地,
“既然长姐提我手有药疤,那我倒要问,长姐忘了十二岁那年对我做过什么?
“我好心替你试那味烈药,若不是你故意打翻药盏,我手背怎会被沸水烫成这样,
又怎会落得这道疤?”长姐捂住嘴,泪珠砸在手背上。“你也不必哭,真正受委屈的不是你。
好好做你的少东家便是。”说完我就要走。她却哽咽着,捂着脸满眼受伤,“不是的妹妹,
长姐从没想过,我只是担心你,你怎能这般想我?”泪珠一颗接一颗砸在青石板上。
“你够了!”一直跟在长姐身后的温行止,一把将人护在怀里,“二小姐,你太过分了!
”长姐慌忙拉住他,垂泪摇头,“无妨,我没事的,真的没事。”说着,肩膀不住颤抖。
温展白眼中闪过一丝怜惜,看向我,“你确实过分了,去给你长姐赔罪。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温展白却定定望着我。“啪!”一记耳光甩在他脸上,
林秋怡惊呼着扑到他身前,“妹妹!你怎能打人!”我活动了下手腕,
“长姐往后该好好管教身边人,免得这两个都分不清谁是主,谁是仆!”“你!
”温行止咬牙。温展白捂着脸,看我的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错愕。我转身就走,
没给他们留半句辩解的余地。本想收拾行囊搬到城南分号,再也不与林秋怡和这两人碰面。
可次日清晨,卧房的门就被人用力拍响。温行止全然不顾规矩,在我刚开门的瞬间,
就攥住我的胳膊,“大小姐被人绑走了!你跟我走!”4幸好前世跟着护院学过些拳脚功夫,
我挣了挣便将人推开,“你放尊重点!“还有,什么绑架,与我何干!”“你还好意思说!
”温行止眼眶泛红,眼下乌青一片,瞧着竟是彻夜未眠,“若不是你昨晚说那般刻薄话,
大小姐怎会哭着跑出药庐,被仇家绑走!“这一切都是你惹出来的,你现在就跟我去换人!
”院门被猛地推开,温展白苍白的脸出现在晨光里。他抬头望向廊下的我们,
“大小姐回来了吗?”温行止攥着我的胳膊举起来,“还没有,但绑匪传话说,
可以给个换人的机会。“本就是二小姐害得秋怡被绑,如今正是她赎罪的时候。”“放手!
”我扬手一巴掌甩在温行止脸上,“一个下人,也敢对我拉拉扯扯!
”温行止脸上浮起五道指印,看我的眼神却半分悔意也无,“对不住了二小姐,
这事由不得你。“为了大小姐,我们就算以下犯上也认了!”说完又攥紧我的胳膊,转头道,
“展白!过来搭把手!”我这点拳脚功夫,对付温行止或许能拆几招。可温展白就不同了,
他早年在军营练过筋骨。后背 “砰” 地撞上廊柱,温展白的布靴赫然出现在眼前。
我死死抵着温行止的手腕,这场角力的胜负,全看温展白的心意。我仰头望着他,
声音里带了丝恳愿,“温展白,帮我…… 我求你帮我这一次!”他喉结滚了滚。眼帘轻阖,
吐出的却是,“对不住。”“砰!”我被两个男人按在青石板上,额角磕在柱础上,
一阵发懵。5去见匪人的路上,温展白与我同乘一辆马车,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
“你也重生了。”他先打破了车厢里的沉寂。我冷声道,“可你待我,还是和从前一样狠。
”他沉默片刻,指节在膝盖上轻轻摩挲。许久才低声道,“对不起。”“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他的脸微微偏向一侧,鬓边发丝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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