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回到家时，日头己经爬到了头顶。
院门口的那棵老榆树影影绰绰地洒下片阴凉，阿婆正坐在树荫下的竹椅上，手里拿着针线，缝补着他那件磨破了袖口的褂子。
竹椅是去年冬天他用山里的楠竹做的，椅面编得有些松了，阿婆一动，就发出“吱呀”的轻响。
“阿婆，我回来了。”
林野把弓箭靠在墙上，又从背上解下猎物，是只肥硕的野兔，是他在回家的山路边，追了半个时辰才抓到的。
阿婆抬起头，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今天运气不错，够咱娘俩吃两顿的。”
她放下针线，想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
林野赶紧上前扶住她，阿婆的腿疾是老毛病了，一到阴雨天就疼得厉害，今天虽然天晴，但她的膝盖还是肿着。
“我先处理猎物，您坐着歇着。”
林野扶阿婆坐回竹椅，转身进了厨房。
他动作麻利地给野兔剥皮、开膛，内脏埋到院角的菜地里当肥料，肉切成块，用盐腌上，一半炖汤，一半留着晚上烤。
灶膛里的火又烧了起来，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响着。
林野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阿婆面前，卷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
“阿婆，我给您揉揉腿。”
阿婆没推辞，把裤腿往上卷了卷。
她的小腿很瘦，皮肤松松地贴在骨头上，膝盖处肿得老高，颜色有点发青。
林野的手轻轻按上去，阿婆“嘶”了一声，眉头皱了起来。
“力道重了？”
他赶紧放轻了手劲。
“不碍事。”
阿婆摇摇头，目光落在他专注的脸上，“野娃子，你爹以前也总给我揉腿。”
林野的手顿了一下。
他很少听阿婆提起爹。
记忆里，爹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总穿着一件灰色的粗布褂子，身上带着淡淡的草药味。
爹的手很大，揉腿的时候力道很足，但阿婆从不喊疼，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爹……他以前也常进山吗？”
林野轻声问。
他其实想问的是，爹是不是真的像村里人说的那样，会“古术”。
阿婆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你爹啊，以前是个读书人，后来……才来的溪村。”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很久远的事，“他懂很多东西，会看病，会打铁，还会……画一些奇怪的符。”
“符？”
林野抬起头，眼里有些好奇。
他在村里见过张道士画符，说是能驱邪，但村里人大多不信。
“别问了。”
阿婆的语气突然重了些，“那些东西，不是咱们该碰的。
你爹就是因为……”她没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眼圈有点红。
林野低下头，继续给阿婆揉腿。
他能感觉到阿婆的腿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疼，像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偷听到村里的人议论，说他爹是“外面逃来的”，还说他爹会“妖法”，能让石头自己动。
那时候他还小，跑去跟人吵架，结果被打得鼻青脸肿，是阿婆拄着拐杖把他带回家的，一路上没说一句话，只是背挺得很首。
“阿婆，村里的人……是不是都不喜欢爹？”
林野的声音有点闷。
阿婆摸了摸他的头，她的手很粗糙，却很温暖。
“别听他们瞎说。
你爹是个好人，他救过村里很多人。”
阿婆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那年村里闹瘟疫，是你爹上山采了草药，熬成汤给大伙喝，才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林野愣住了，他从没听过这件事。
“那时候你还小，记不住事。”
阿婆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到了一起，“只是……后来他画符的事被山外的人知道了，就有人来抓他。”
“是巡卫吗？”
阿婆点点头：“来了好多人，穿着黑色的衣服，手里拿着亮闪闪的刀。
你爹把你交给我，让我带着你躲到地窖里，他自己……就出去了。”
说到这里，阿婆的声音哽咽了，“我等了三天三夜，他都没回来。
有人说，他被抓走了，也有人说，他跑进雾障里了……”林野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闷闷的疼。
他一首以为爹是抛弃了他和阿婆，原来不是。
“阿婆，我会找到爹的。”
他抬起头，眼神很认真，“等我再长大点，我就去山外找他，去雾障里找他。”
阿婆却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担忧：“别去，野娃子。
雾障里不是人待的地方，山外也不是。
咱们就在溪村好好过日子，守着这几亩地，守着这棵老榆树，就够了。”
她握住林野的手，力道有点大，“答应阿婆，别学你爹，别碰那些‘不该碰的’，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好不好？”
林野看着阿婆的眼睛，那里面满是恳求。
他点了点头：“我答应您，阿婆。”
阿婆这才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这就对了。
咱们老百姓，图的就是个安稳。”
锅里的肉香飘了出来，林野站起身：“阿婆，我去看看汤好了没。”
他转身进了厨房，背对着阿婆，眼圈却忍不住红了。
他知道阿婆是为他好，但他心里总有个念头，想知道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想知道那些被称为“古术”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掀开锅盖，白色的蒸汽涌出来，带着浓郁的肉香。
他盛了一碗，放了点葱花，这是阿婆喜欢的。
转身要端出去时，他的目光落在了灶台角落的一个小木盒上。
那是爹留下的，阿婆一首不让他碰。
以前他总好奇里面装着什么，但每次问阿婆，阿婆都很生气。
今天，他突然有种想打开看看的冲动。
就在他伸手要去拿木盒的时候，院门口传来了说话声。
“李阿婆在家吗？”
是村东头的王大叔，声音里带着点急。
林野赶紧收回手，把汤碗放在灶台上，走出厨房。
王大叔站在院门口，手里牵着一头牛，牛的腿有点瘸，不停地哼唧着。
王大叔看到阿婆，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你看我这牛，早上还好好的，突然就瘸了，阿婆懂兽医，帮我看看呗？”
阿婆站起身，走到牛旁边，仔细看了看牛的腿。
“是被什么东西扎了吧？”
她指着牛的蹄子，“你看，这里有个小口子。”
王大叔凑近一看，果然，牛蹄子上有个细细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这可咋整？
再过几天巡卫就要来了，我还指望这牛拉车送贡粮呢。”
“别急，我去拿点草药。”
阿婆转身进了屋，很快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些捣碎的草药，绿油油的，带着股清凉的味道。
她把草药敷在牛的伤口上，又用布缠好。
“过两天就好了，别让它沾水。”
“好的，谢谢阿婆。”
王大叔千恩万谢地牵着牛走了。
林野把汤端出来，递给阿婆：“阿婆，您快趁热喝。”
阿婆接过碗，喝了一口，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还是咱野娃子做的肉香。”
林野坐在阿婆旁边的小板凳上，没说话，只是看着院子里的老榆树。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
他想起刚才王大叔说的话，巡卫再过几天就要来了。
他不知道这次巡卫来，会不会又像以前那样凶巴巴的，会不会……问起爹的事。
他摸了摸脖子上的玉佩，玉佩是凉的，贴在皮肤上，却像是能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暖流。
他想起早上在山里看到的那具狼尸，想起那些焦黑的伤口，心里隐隐有点不安。
也许，溪村的平静，真的要被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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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的手很大，揉腿的时候力道很足，但阿婆从不喊疼，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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