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冰冷的空气里仿佛被带着粘腻,潮湿、裹挟着檀木香浸透。陆家老宅,
雕花走廊上的青砖缝隙间,缓慢,爬行着一条正蜿蜒游弋的黑鳞蛇。
它鳞片摩擦的沙沙声似有若无,与檐角滴落的雨珠声交织成“啪啪声”。
每一寸空气都裹挟着檀木香与腐叶的腥涩。在潮湿中发酵,凝结成窒息般的雾气。
蛛网般的潮湿如蛛网般缠住呼吸,又爬上肺腑,连他的吐息都化作黏滞的丝线,
在喉间牵出细密的痒。蛇行过处,廊边盆栽的兰草叶片骤然蜷缩,仿佛被大自然无形的惊扰。
露珠从叶尖滚落,跌在蛇尾上溅起细碎的水雾。庭院湖面,荷花在雨幕中垂首盛开,
粉白的花苞低垂如未睁的眼。水下小鱼群聚在莲茎周围,那鳞片在浑浊的水中忽明忽暗,
似一群惶惶不安的碎银。整个老宅被梅雨的灰纱笼罩,
腐朽与生机在黏滞的空气中正在悄然博弈,暗处仿佛在蛰伏着。他向下一看,
小鱼儿在水下漫游,一支支荷花在庭院的湖上竖立起来,岸旁停靠着小艇,等待供人驱使。
岸边小艇的绳缆被雨水泡得发褐,朽木的沉香混着荷香钻入鼻腔,淡淡香气四溢。此刻,
木栏杆,一大簇玫瑰花正盛开着。陆承泽就倚在二楼栏杆旁,身后那簇玫瑰开得愈发浓烈,
花瓣的边缘泛着淡红,春天来了。他凝眸望远,站倚在栏杆上。
陆承泽的指尖仍无意识地摩挲着,栏杆上凸起的雕纹。上面,早已被岁月磨得模糊。
他从小生活在这里,直到这一刻。陆承泽才知道,啊,原来他如此不可分离的,
不止是这里的事物。还有跟他一起生活的父亲。自那场车祸后,
陆承泽他的痛觉就变得异常敏感——疼痛像一条游虫,总在皮肤下游走,时而蛰伏,
时而骤然刺入骨髓。突然,陆承泽的喉间溢出一声轻笑,轻得近乎虚无。那笑声轻得,
仿佛随时会被潮湿的空气吞没,化作一缕游荡的冤魂。他低头瞥向自己瘦削的衣襟,
领口微敞处,锁骨下方那片淤痕,泛着青紫的肌肤被掩盖,蜿蜒攀附在苍白的皮肤上。那里,
也有他用来长期服用镇痛药留下的痕迹。一道声音先传来,楼下大厅,
传来皮鞋叩击地面的声响。节奏短促,人又傲慢。想一想,就知道是谁。
他每一步都踩在陆承泽紧绷的神经上,使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原来是他。
是一个没有礼貌、不请自来的亲戚。二叔陆明远。陆明远的声音混着他虚伪的关切,
穿透楼梯。却在字句里藏着刀锋般的寒意,也带着刀锋的冷意。“承泽,下来坐坐吧。
”他拖长尾音,仿佛唤一只困在笼中的雀。
“家族会议总要有个主事人——”楼梯上的陆承泽垂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父亲昏迷前攥着他手腕的力道,仍在灼烧——那枯枝般的手指,颤抖着,
却如铁般扣住他的命运。呼吸机的冰冷管子在父亲喉间蠕动,
每一次机械的起伏都像一柄钝刀,割裂着生与死的界限。还记得在他喉间蠕动的感受,
无法吞咽。而他的好二叔……那个在病房外徘徊的影子,皮鞋尖曾精准地抵住他的病床边缘,
如同一只毒蛇用信子丈量猎物的温度,连他投在地上的影子都被踩进尘埃。“二叔着什么急?
”陆承泽忽地嗤笑,唇角勾起一道冷冽。他拖着膝盖旧伤缓步而下,
每一级台阶的潮湿木质都啃噬着他的痛感,汗珠在脊背蜿蜒成隐秘的河,
却倔强地挺直如峭壁青松。“就算爸去了——”他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厅堂撞出回响。
“这陆家,也轮不到你上台。”陆承泽踏着大理石地面冰冷的回声,
一步步逼近坐在沙发上的二叔。他的皮鞋尖在每一寸靠近,
都碾碎了空气中漂浮的虚伪客套——那些在父亲昏迷后,二叔用以粉饰贪婪的假面。
“会议”不过是二叔抛出的饵线,陆承泽早将这场试探看得通透。
这个靠父亲荫蔽才苟活于家族枝蔓上的寄生虫,竟妄图啃食本属于他的权柄。
陆氏的根基是父亲用脊梁骨一寸寸垒起的,而今二叔西装上盘踞的金纹,
不过是当年谄媚时舔舐残羹的印记。如今却蜕变成毒蛇的信子,吞吐着阴冷的野心。
陆承泽居高临下的俯视二叔,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别忘了,你们一家子是怎么起来的。
”“会议”是二叔一次的试探,他再清楚不过。这个家族因他父亲而起,
必将由他陆承泽接管,哪里轮得到一些来讨食的狗东西接食。自父亲车祸后,
二叔便如腐土中苏醒的蝮蛇,日夜蛰伏在病房与董事会之间。
陆承泽能听见他呼吸里藏着对父亲的诅咒——盼着呼吸机终有一天停止嗡鸣,
好让他将陆氏的残骸拆骨入腹。恐怕,做梦都巴不得,他有朝一日,立马暴毙身亡。此刻,
大厅顶灯投下的冷光将二叔的轮廓镀成阴森的剪影,
将西装上的金线刺绣在灯光下扭曲成刺眼的感觉。陆氏股份的印章在冷光下泛着金光,
衬得他西装上的暗纹仿佛活蛇在游走。
陆承泽非常厌恶这种金纹——那是二叔当年靠父亲提携时特意定制的西服,
每一道纹路都浸透了谄媚与野心,如今却像一张张贪婪的嘴,啃噬着家族的领头人的血肉。
陆明远却浑然不觉,仍将沙发中央据为己王的巢穴,坐在沙发中央,
就仿佛他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他手指间把玩着陆氏股份的文件夹,嘴角笑意的虚伪度,
就像涂了蜡的假花,让人作呕。那虚伪的温度,陆承泽曾在无数葬礼上见过,
殡仪馆的假花便是这般,将腐烂裹进鲜艳的壳。
从前他便厌憎这副皮相:明明脏腑里塞满毒蝎,偏要扮作悲天悯人的菩萨,
对着每个陆家子弟挤出慈悲的黏液。如今,这副面具终于裂出蛛网般的缝隙。
陆承泽从前就相当看不惯他这副死德行,明明什么都想要,却装得自己是个圣人,
对谁都那样。实际包藏祸心,暗地里净搞一些猪狗不如的小动作。陆承泽俯视着他,
二叔的手指在无意识间敲击。
文件夹边缘被他摩挲出细微的齿痕——那动作泄露了他骨髓里的焦躁,
仿佛一具迫不及待要撕开猎物腹腔的兽。“别忘了,”陆承泽的嗓音淬着冷,
“你身上每一件西装,都是父亲当年赏你的狗链。”话音落地,寂静吞没了所有伪装的温度。
而陆承泽知道,那蛇已嗅到了猎物的气味。冷光在顶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西装暗纹的蛇群在光影交错中愈发猖獗。陆承泽转身时,袖口擦过二叔膝头,
只剩下布料的摩擦声,在动。这场博弈的腥味,才刚刚渗入骨髓。陆明远却假意起身,
在要靠近他时,突然压低声音。“侄儿身子骨还是这么弱。
”温热的气息几乎喷在陆承泽耳畔,他顿时感觉无法忍受,却又不得不忍下这口气。
“可遗嘱公证那天,你总得‘健康’地出席吧?”陆承泽如遭雷击,他迟疑一滞,
一下子被二叔看出破绽。他藏在袖中的手指骤然蜷缩。‘他知道了!
’二叔的笑意里藏着淬毒的刀锋,眼底浮动着阴鸷。——那抹笑纹下,
分明蛰伏着猎食者的警觉。代表,他早已知晓——父亲车祸后,陆承泽长期服用镇痛药的事,
药盒上的剂量记录已被二叔收买的管家复印了副本。
早已被二叔豢养的管家撕开隐秘的口子:药盒上那些被冷汗浸透的剂量记录,
此刻正躺在二叔的公文包里,复印纸的墨香还沾着背叛。否则,这深宅里不会有第二双眼睛,
窥见他被疼痛啃噬的脊骨。
就连那个总佝偻着腰、假装看似忠诚的老管家……也早成了二叔棋盘上的一枚暗子。
所谓不会有其他人会知道自己的身体健康。是因为,管家也背叛了我。此刻,
陆承泽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刻下月牙形的血痕。冷汗顺着脊梁滑落,
在衬衫后背洇开一片潮湿的阴影。仿佛,药渍的苦味正从齿缝里漫出来,黏在舌尖,
像二叔递来的那杯下了毒的茶。他望向二叔。往常那双总被镇静剂泡得浑浊的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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