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械臂的液压管在胸腔里发出第三十七次嗡鸣时,绫终于确定自己正在变成一件商品。
那嗡鸣并非匀速的震颤,而是带着某种恶意的顿挫感,
每一次收缩都精准地撞击着她残存的肋骨。她数到第十七次时就该明白的,
级义体根本不该出现在黑市手术台上 —— 它们的神经接驳端口设计之初就带着自毁程序,
就像给每只笼中鸟的翅膀都绑上了定时炸弹。但当时妹妹监护仪上不断跳红的生命体征,
让她连讨价还价的勇气都消失殆尽。消毒水的气味混杂着臭氧味钻进鼻腔,
其中还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绫转动眼球,义眼的热成像功能自动开启,
天花板上交错的管线在视野里呈现出诡异的橙红色,
那些裸露的电缆像极了贫民窟里孩子们用生锈铁丝搭建的牢笼。三天前,
她的视网膜还能捕捉到东京湾上空霓虹灯管在雨雾里晕开的紫色光斑,
能分辨出不同品牌聚变灯的细微色差。而现在,
义眼传输的画面始终覆盖着一层淡红色的噪点,
像是有人在她的视野里泼了半杯稀释的血液 —— 这是黑市医生为了节省适配芯片,
强行将军用义体塞进民用接口的后遗症。"神经接驳完成度 89%。
" 冰冷的电子音从植入耳蜗传来,声波频率刻意调整成了最容易引发恐慌的波段,
"检测到宿主存在排异反应,肾上腺素水平超标 300%,建议立即注射镇静剂。
"绫猛地挣脱束缚带。固定带的卡扣崩裂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在这充斥着机械运转声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手术台边缘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暗褐色,
形成一道蜿蜒的溪流,顺着金属台面的划痕流淌,最终在地面汇聚成小小的血泊。
她能感觉到新移植的机械左臂正在发烫,钛合金关节摩擦着残存的肱骨,
每动一下都像有无数根钢针在骨髓里游走。这种疼痛如此真实,
过了后腰肾脏摘除手术留下的创口疼 —— 那是一种钝重的、仿佛内脏正在腐烂的坠痛感。
隔壁手术间突然传来重物坠落的巨响,紧接着是女人凄厉的尖叫。那声音穿透两层隔音板,
在她的听觉神经上划出锯齿状的伤痕。绫记得那个声音,两小时前她们还在等候区见过,
女人怀里抱着个用保温毯裹着的婴儿,据说要用自己的心脏瓣膜换孩子的基因修复机会。
现在那尖叫突然中断,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液体泼溅在金属上的滋滋声。"别紧张。
" 穿着防辐射服的男人推开门,口罩上方的眼睛像两枚生锈的硬币,
浑浊的瞳孔里漂浮着细小的血丝。他的手指在操作台上敲了敲,
全息屏幕上立刻弹出绫的生命体征数据,"你是今天第三个成功活下来的。早上那个老头,
刚换上机械肺就开始咳血,连麻药都没醒透就断气了。"他手里的托盘晃了晃,
镊子夹着的肾脏还在微微颤动,
透明培养皿里漂浮的视网膜像两颗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玻璃弹珠。
绫注意到那视网膜的主人应该是个孩子,因为尺寸明显小于成人。黑市上一直流传着说法,
儿童的生物器官活性更高,在暗网拍卖能卖出成人三倍的价钱。"把止痛药给我。
" 绫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生锈的钢管,她试图坐起身,
却被机械臂的自动平衡系统拽回原位。义体的智能辅助系统正在强行接管她的身体控制权,
这种被外物操控的感觉让她想起七岁那年掉进东京湾的排水管道,
冰冷的污水裹挟着她的四肢,无论如何挣扎都只能顺着水流的方向移动。
她注意到医生白大褂下摆沾着的泥土里,混着几根银白色的头发。
绫的瞳孔骤然收缩 —— 那是自然衰老的证明。在这个时代,
能活到自然白头比拥有一艘私人星际飞船还要罕见。
新人类财阀们用基因编辑技术将端粒长度固定在青年状态,
中产阶级靠着机械义体维持着表面的青春,只有像她们这样困在地表的 "原生人类",
才会被时间这把钝刀慢慢切割。医生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锁骨。
防辐射服的橡胶手套带着一股消毒水浸泡后的僵硬感,压得她胸骨咯吱作响。"知道吗?
昨天有个蠢货试图保留自己的原装眼球," 他凑近了些,
口罩里呼出的热气带着股劣质合成咖啡的味道,"坚持要医生只更换晶状体。
结果神经熔断的时候,整个大脑都烧成了焦炭,连移植给别人的机会都没留下。
"他摘下口罩,露出嘴角那道横贯脸颊的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蚯蚓趴在松弛的皮肤上。
"你们这些自然躯体的持有者,总以为血肉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他用镊子敲了敲培养皿,
"看见没?这对视网膜能在暗网换五十升纯净水,足够一个三口之家活过这个辐射季。
而它原来的主人,还觉得这是上帝赐予的礼物。"操作台的全息投影突然亮起,
财经频道的女主播正展示着新人类财阀的最新藏品。
那是一具悬浮在淡绿色营养液中的完美躯体,肌肤在蓝紫色光线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每一寸肌肉线条都经过基因编辑的精确计算。
解说词称这是用三千个胎儿的干细胞培育而成的 "神躯",不仅能永葆青春,
还内置了量子级别的思维加速器。画面切到星际博览会现场,
穿燕尾服的男人用银刀划开自己的手腕,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带着荧光的修复液,
在空气中拉出一道道彩虹般的弧线,周围的观众发出阵阵惊叹。绫的义眼突然剧烈震颤,
画面瞬间切换成视网膜广告。
这是黑市手术台的附加服务 —— 医生会在义眼系统里植入广告推送程序,
每播放一次就能获得半个信用点的分成。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的虚拟偶像眨着合成瞳孔,
用甜腻的电子音重复着:"还在为衰老烦恼吗?新推出的生物电池套餐,采用最新纳米技术,
让您的心脏再跳五十年!现在购买,赠送三个月的肾脏透析服务,名额有限,先到先得!
"广告画面里,一群面容枯槁的老人正在排队,他们的手腕上都戴着生命倒计时手环。
最前面的老头颤巍巍地签下器官抵押协议,下一秒就变成了面色红润的中年模样。
绫认出那是去年在垃圾场见过的拾荒者,当时他正用断了两根手指的手分拣可回收金属。
警报声突然撕裂空气。那不是医院常用的温和提示音,而是军用级别的防空警报,
声波频率足以让未经过基因改造的耳膜产生撕裂感。手术室外传来金属扭曲的锐响,
像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正在撞碎合金门。医生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抓起身旁的等离子步枪,
动作却在中途僵住 —— 监控画面里,一群浑身覆盖着苔藓的人正冲破防线,
他们的眼睛闪烁着幽绿的光芒,那是长期生活在生态穹顶内,视网膜被特殊藻类寄生的证明。
他们手里挥舞着用废弃钢筋改造的武器,那些金属上还沾着深空采矿场特有的红色尘土。
"是生态穹顶的叛军。" 医生的声音在发抖,防辐射服下的身体明显在颤抖,
"他们怎么敢闯进来?这里可是三井财阀的势力范围。"绫的机械臂突然自动抬起,
指尖弹出的刀片抵住了医生的咽喉。那动作流畅得不像属于她的身体,
更像是某个沉睡在义体芯片里的幽灵突然苏醒。她自己也愣住了,
义体的控制系统正在发出刺耳的警报,那些红色的数据流在视野里疯狂翻滚,
最终凝结成一行烫金的文字:"检测到非法移植,启动自毁程序。10,9,
8...""不!" 绫拼命想收回手臂,神经突触传来阵阵剧痛,
仿佛有无数根钢针正在刺穿她的脊髓。但机械臂的伺服电机完全无视她的指令,
刀片越陷越深,医生的颈动脉被割开一道细细的口子,温热的血液顺着刀片缓缓流下。
这温热的触感让她突然想起十岁那年,
母亲把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塞进她嘴里时的温度 —— 在那个核冬天刚刚过去的春天,
食物的温度比任何奢侈品都要珍贵。就在这时,整个房间突然陷入黑暗。应急灯亮起的瞬间,
绫看到那些苔藓覆盖的叛军已经站在门口,为首的男人摘下防毒面具,
露出一张布满辐射斑的脸。他的左眼是浑浊的灰白色,
那是长期暴露在强辐射环境下的结果;右眼却闪烁着机械义眼特有的蓝光,
虹膜上还能看到细微的齿轮纹路。"又一个被资本啃噬的灵魂。
" 男人的声音像磨损的磁带,带着持续不断的杂音,"我们来解放你了。
"绫的机械臂突然爆发出刺耳的嘶鸣,内部线路开始短路,火花从关节连接处飞溅出来,
落在她的手背上烫出细小的水泡。自毁程序正在倒计时:"5,4,
3..." 她看着那些叛军身后的全息旗帜 —— 一棵用断指和齿轮拼凑的生命之树,
树根处缠绕着无数根光纤电缆,每片叶子都是由回收的芯片拼成。
这个图案让她突然想起妹妹昨天在全息电话里说的话。当时信号很差,
妹妹的脸在屏幕上不断闪烁,像个即将熄灭的烛火:"姐姐,
他们说只要攒够一百克神经胶质细胞,就能换一个不会疼的身体。
隔壁床的莉莉已经攒够一半了,
她把自己的耳蜗卖了..."当爆炸的火光吞噬视野的前一秒,绫终于明白,
那些漂浮在宇宙中的生态穹顶从来不是绿洲。它们表面闪烁的蓝绿色微光,
不过是用无数原生人类的血肉滋养出的磷火。而她,不过是这座坟墓里,
即将腐烂的又一块血肉。在意识彻底消散前,她仿佛看到妹妹站在一片金色的麦田里,
那是基因编辑技术创造出的、永远不会枯萎的虚拟作物。妹妹朝她伸出手,
掌心躺着两颗完整的、属于自然人类的眼球,瞳孔里映着早已消失的蓝天。"3,2,
1..."爆炸的白光吞噬视野前 0.3 秒,绫的机械臂突然反向弯折。
不是自毁程序设定的向内坍缩,而是像被无形的手猛力扭转,
肘关节以违反物理定律的角度外翻,刀片擦着医生的颈动脉划过,深深钉进身后的金属立柱。
冲击波掀飞了手术台,绫感觉自己像片被狂风卷起的碎纸。剧痛从脊柱蔓延至全身,
仿佛每节椎骨都在震颤中错位。当她在瓦砾堆里挣扎着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只机械臂 —— 它的外壳已经炸得焦黑,露出内部蛛网般的线路,
却诡异地保持着反向弯折的姿势,像个不屈的惊叹号。"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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