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那年,霍宸心上人跟人跑了。 我扒着他家墙头喊:“她不要你,我要!
” 他冷着脸把我扔进雪堆。 三日后却捏着我下巴问:“那话还算数么?
” 我爹病危那天,他搂着新欢嗤笑:“死了正好。” 灵堂上白幡飘得像招魂,
我递上和离书。 他撕得粉碎:“休想!” 火舌卷过“永结同心”时,他膝盖砸进泥水里。
“染染...”血从他掌心滴落,混着雨水。 我拨开炭灰轻笑:“霍大人,
雪埋了的东西,烧干净才好。”1我缩在窗边榻上,手里捏着根炭条,
在素白宣纸上勾着不成形的轮廓。炭条是灶房捡的,宣纸是前几日他书房裁剩下的边角料,
薄得透光。风从窗棂缝隙钻进来,纸边簌簌地抖。外面下雪了。
是那种细碎的、冰碴子似的雪粒子,被风卷着,噼里啪啦敲在窗纸上,也砸在我心口,
又冷又密。隔壁院子静悄悄的。霍宸。那个名字在我舌尖滚过,烫了一下。他此刻在做什么?
是不是也看着这恼人的雪?是不是还在想那个跟别人跑了的沈玉娇?这个念头像针,
扎得我手指一蜷,炭条“啪”地断了,在纸上留下一团突兀的黑晕。我九岁那年,
隔壁搬来了霍家。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霍宸。他站在一片搬家的混乱里,穿着月白的衫子,
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侧脸对着我家院墙。阳光落在他鼻梁上,像镀了层薄金,
好看得不像真人。我扒着我家那堵矮墙的豁口,看得忘了眨眼。2我爹是六品小官,
霍家却是正经的书香门第。霍宸他爹,霍老大人,是做过太子太傅的,虽然致仕了,
门楣依旧清贵得很。我娘总念叨,说人家是云端上的人,咱们够不着。
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管不住自己的腿。他念书时清朗的读书声,
他习字时挺拔的背影,他在院里练那套舒展好看的拳法…成了我枯燥日子里唯一的光亮。
我像个小影子,躲在暗处,偷偷地看。看他蹙眉,看他展颜,
看他偶尔流露的、不属于那个年纪的沉郁。我捡他练字后扔掉的废纸,
上面有他力透纸背的墨痕。我学着他的笔迹,在沙地上、在粗糙的草纸上,一遍遍描摹。
那些字,笨拙地扭曲着,却藏着我的秘密。十四岁生辰刚过,
一个炸雷般的消息就在我们这小小的城西传开了。霍宸的心上人,
那个据说与他青梅竹马、才貌双绝的沈家小姐沈玉娇,竟跟着一个进京述职的外地武将跑了!
3整个城西都嗡嗡地议论着,带着窥探的兴奋和隐秘的同情。我扒在墙头,
心口像揣了只兔子,撞得肋骨生疼。隔壁霍家,死寂得可怕。
那扇他常常倚着看书的雕花木窗,紧闭着,像一张沉默而哀伤的脸。我看着他紧闭的房门,
听着巷子里那些压低的、却清晰刺耳的议论,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或者说是傻气,
猛地冲上了我的头顶。霍宸那么好,沈玉娇凭什么不要他?那个念头烧灼着我。
趁着我娘去庙里上香的当口,我像只灵活的狸猫,几下就爬上了我家那堵和霍家相邻的矮墙。
墙头的雪冰冷刺骨,冻得我手脚发麻,但我顾不上了。“霍宸!”我扒着墙头,
声音被冷风扯得有点变调,带着豁出去的尖锐。对面那扇紧闭的窗,
“吱呀”一声开了半掌宽的缝。是他。只露出小半张脸,眉眼沉在窗内的阴影里,
下颌绷得像块冷硬的石头。那双往日清亮的眸子,此刻黑沉沉的,像结了冰的深潭,
一丝光也没有。我的心跳骤然停了半拍,被他眼中那浓得化不开的阴鸷和冰冷慑住。
但箭在弦上,我吸了口带着冰碴子的冷气,不管不顾地喊了出来,
声音在寂静的雪天里格外响亮:“你别伤心!她不要你,我要的!”4话音落下的瞬间,
空气凝固了。墙根下觅食的麻雀都噤了声。窗缝猛地大开!
霍宸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完全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的眼神不再是冰冷,而是骤然燃起的、带着毁灭意味的暴怒,像淬了毒的箭矢,
狠狠钉在我身上。“滚!”一声低吼,带着被彻底冒犯的狂怒。他甚至没从门出来,
身影快得像一道闪电。我只觉得一股大力猛地撞在我扒着墙头的手腕上,剧痛传来,
整个人天旋地转,直直向后栽去!“噗!”冰冷的、尚未压实的新雪瞬间淹没了我。
后背着地,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一黑,呛了满口满鼻的雪沫子。
彻骨的寒意瞬间浸透了薄薄的棉袄,冻得我牙齿咯咯作响。我狼狈地扑腾着,
手脚并用想爬起来,雪钻进领口袖口,刺骨的冷。好不容易坐起身,抹开糊住眼睛的雪水,
抬头望去。霍宸已经站在了墙下,隔着那道矮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雪花落在他乌黑的发顶、宽阔的肩头,他像一尊立在风雪里的玉雕,美得惊心动魄,
也冷得毫无人气。他的眼神,比这腊月的雪还要寒,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
仿佛在看什么肮脏碍眼的秽物。“楚染,”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雪,
每个字都像冰锥,“再敢靠近半步,我打断你的腿。”5说完,转身就走。
那扇雕花木窗在他身后“砰”地一声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冰冷的世界,
也隔绝了我所有痴心妄想的热气。我坐在雪窝里,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
脸上却火辣辣地烧着。雪水混着屈辱的泪水,沿着脸颊流进脖子里,冰冷刺骨。
四周静得可怕,只有风卷着雪粒子打在墙上的沙沙声,像是在无情地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九岁到十四岁,五年偷偷仰望的光,就在他这一扔、一瞥、一句冰冷的警告里,碎成了齑粉,
混进了肮脏的雪泥里。那天我是怎么爬起来的,怎么拖着湿透冰冷的身子溜回家的,
怎么面对我娘疑惑的眼神撒谎说是不小心滑倒的,全都模糊了。
只有他眼中那彻骨的冰冷和厌恶,像烙印,刻进了骨头缝里。我病了。寒气入骨,
烧得昏天黑地。梦里都是纷飞的雪沫和他那双冻死人的眼睛。一连三天,我恹恹地蜷在屋里,
抱着暖炉,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和偶尔传来的、隔壁院门开合的轻微声响。
那声音每次都像小锤子,在我心口不轻不重地敲一下,闷闷的疼。娘以为我着了风寒,
絮絮叨叨地喂我喝苦药汤子。就在我以为自己快要被这苦涩的药汁和心口的闷痛腌入味时,
院门被轻轻叩响了。6笃,笃笃。声音很轻,带着点迟疑。我娘放下药碗去开门。
我竖着耳朵听,隔着厚厚的棉帘,只隐约听到一个低沉的、有点熟悉的男声说了句什么。
接着是娘带着点惊讶和惶恐的回应。“霍…霍小郎君?您…您怎么来了?快请进,外面冷!
”霍宸?!我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从榻上弹坐起来,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撞得耳朵里嗡嗡直响。他来干什么?是觉得那日雪地里给我的难堪还不够,
亲自上门来警告我离他远点吗?还是…来替沈玉娇出气?各种可怕的猜测瞬间塞满脑子,
烧得我脸更烫了。脚步声近了,停在门外。棉帘被掀开一道缝,冷风灌进来的同时,
那个颀长的身影也出现在门口。霍宸。他穿着件玄青色的锦袍,领口镶着银狐毛,
衬得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却不再是那日的暴怒阴沉。他静静地站在门口,没立刻进来,
目光越过我娘,沉沉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很深,像不见底的古井水,带着一种奇异的重量,
无声无息地压过来。没有厌恶,没有鄙夷,却有一种让我喘不上气的审视和…探究?
7我看不懂。屋子里静得可怕,只有炭盆里偶尔爆出的一点火星子噼啪声。
我娘局促地搓着手,看看他,又看看裹着被子、头发凌乱、烧得脸颊通红的我,
显然不知如何是好。霍宸终于动了。他缓步走进来,带进一身清冽的寒气,
停在我榻前三步远的地方。离得近了,我能看清他眼下淡淡的青影,
还有唇色也淡得没什么血色。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下颌线绷得很紧。他看着我,
看了很久。久到我快要扛不住那沉甸甸的目光,想把头埋进被子里。“楚染。”他终于开口,
声音有些低哑,像砂纸磨过粗粝的木器。我的心跳骤然失序,攥紧了被角,指甲掐进掌心。
他顿了顿,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紧紧锁住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那日的话,
可还算数?”轰——!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之后,
是巨大的荒谬感和不真切的眩晕。我瞪大眼睛看着他,怀疑自己还在高烧的梦里。
他问我…那日雪地里我不知死活喊出来的话…还算不算数?他不是厌恶我至极吗?
他不是为了沈玉娇心碎神伤吗?这才三天!三天!娘在一旁倒吸一口冷气,眼睛瞪得溜圆,
看看霍宸,又看看我,完全懵了。8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近乎本能的狂喜在我胸腔里横冲直撞,撞得我头晕眼花。算数?当然算数!
从九岁起,这话就在我心里生根发芽了!可霍宸的眼神,太深了。
深得让我那点可怜的狂喜瞬间冷却下去,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暖意,没有少年人该有的羞涩或情动。
只有一片沉沉的、望不到底的寒潭,映着我此刻傻乎乎、又惊又喜的倒影。
像一场精心布置的、冰冷的交易。我的欢喜僵在脸上,冻成了滑稽的面具。攥着被角的手,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还在等我的回答。目光沉沉地压着,不容逃避。
屋子里静得能听到炭火燃尽的灰烬轻轻坍塌的声音。“……算数。
”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砾摩擦,轻得几乎被风吹散。说完这两个字,
仿佛抽干了我所有的力气,心口那点残存的滚烫也彻底凉透了。只剩下一种空落落的茫然。
霍宸眼底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掠过,快得抓不住。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没再看我,
转身对我娘道:“楚夫人,三日后,家母会遣媒人登门。”9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就走,
玄青色的袍角在门帘处一闪,消失不见。带走了屋外灌进来的冷风,
也带走了我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娘扑到榻边,又惊又疑:“染儿!这…这是怎么回事?
”“霍家小郎君他…他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媒人登门?他…他要求娶你?
”娘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我呆呆地望着那晃动的棉帘,
霍宸最后那一眼,像冰冷的烙印烫在我心口。那里面没有温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
“嗯。”我木然地应了一声,把脸埋进还残留着他带来的清冽寒气的被子里。
身体因为高烧而滚烫,心却像掉进了冰窟窿,沉甸甸地往下坠。三日后,
霍家的媒人果然来了。穿着体面的绸缎衣裳,戴着象征喜庆的绒花,说话滴水不漏,
礼数周全得挑不出错。爹娘被这突如其来的“高攀”砸得晕头转向,又惊又喜,又惶恐不安,
哪里还敢细究霍家这尊大佛为何突然屈尊降贵看上我们这蓬门小户的女儿?
10霍家动作快得惊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六礼以惊人的速度推进。
我像个提线木偶,被簇拥着试嫁衣、学规矩、听那些关于侯门深似海的告诫。娘拉着我的手,
一遍遍地说:“染儿,霍小郎君那样的人物…你进了门,要恪守妇道,事事顺从,
万不可任性…”我看着镜子里那个被大红的嫁衣衬得脸色更加苍白的自己。
映不出半点新嫁娘的喜气。人心都是肉长的。我捧着一颗滚烫的心进去,天长日久,
总能把他那颗被沈玉娇冻僵的心,暖热一点点吧?腊月廿八,大雪初霁。
我穿着一身沉重繁复的大红嫁衣,在一片喧天的锣鼓和街坊邻居艳羡或复杂的目光中,
被一顶八抬大轿,抬进了城东那座朱门高墙的定远侯府。花轿落地,轿帘掀开。
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伸到我眼前。那只手很凉。我迟疑了一下,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寒意从他掌心传来,直透心底。他牵着我,
一步步走过铺着红毯的回廊。侯府的气派远超我的想象,雕梁画栋,庭院深深,
每一步都透着百年勋贵的厚重与威压。下人们垂手侍立,恭敬无声,拜堂,行礼,送入洞房。
11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虚浮得不真实。新房布置得极尽奢华。龙凤喜烛高燃,
流苏帐幔低垂,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有些甜腻的合欢香。我顶着沉重的凤冠,
端坐在铺着大红锦被的喜床上,手心里全是冷汗。门外喧嚣的宴饮声隐隐传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浓重的酒气瞬间涌了进来。霍宸进来了。
他穿着同样大红的吉服,他脚步有些虚浮,眼神却异常清醒,他一步步走近,
带着强烈的压迫感。我的心跳得像擂鼓,慌乱地垂下眼,不敢看他。下巴猛地一痛!
他冰凉的指尖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抬起了我的脸,迫使我不得不对上他的视线。那双眼睛,
在跳动的烛光下,深得如同寒潭。里面清晰地映着我惊恐不安的脸,
却没有半分新郎官该有的温情。“楚染。”他开口,声音因为酒意而微哑,却字字清晰,
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记住你今日的位置。霍家的门,不是那么好进的。
”他冰凉的指尖加重了力道,捏得我下颌骨生疼。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紧紧攫住我的眼睛,
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我耳膜:“摆正你的身份。安分守己,或许能在这侯府里,得个善终。
”12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猛地松开了手。我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后微微一仰,
凤冠上的珠翠发出细碎的碰撞声。下巴上残留着他指尖的冰冷和痛楚,心口那点微弱的星火,
被这兜头的冰水彻底浇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死灰。他不再看我,径直走到桌边,
拿起合卺酒。他倒了两杯,自己端起一杯,仰头一饮而尽。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侧脸在烛光下显得异常冷硬。放下空杯,他拿起另一杯,看也没看,
随手泼在了铺着红毡的地上。深红的酒液迅速渗进厚厚的毡毯,
留下一团深色的、不祥的污迹。“乏了。”他丢下两个字,声音毫无波澜。然后,
推开了新房连通耳房的门,走了进去,“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将我独自一人,
留在这满室刺目的红和令人窒息的死寂里。龙凤喜烛爆开一个灯花,“噼啪”一声轻响,
我僵坐在床沿,沉重的凤冠压得脖子酸痛,嫁衣繁复的刺绣摩擦着皮肤,
带来一阵阵细微的刺痒。然而所有的感官都仿佛麻木了,
只剩下心口处那一片被反复碾轧过的、冰冷彻骨的钝痛。13洞房花烛夜,我的新郎官,
宿在了耳房。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眼前跳动的烛光。我死死咬住下唇,
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不能哭。楚染,不能哭。踏进这道门之前,
不是早就预想过最坏的情形了吗?可预想是一回事,真正被如此直白、如此轻蔑地弃如敝履,
是另一回事。那杯泼在地上的酒,那扇紧闭的门,比任何言语都更残忍地宣告了我的处境。
我慢慢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将头上的凤冠摘了下来。然后,我站起身,
拖着僵硬麻木的双腿,走到桌边。拿起那壶合卺酒,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液辛辣,滑过喉咙,
我仰头,将杯中残酒饮尽。视线扫过地上那团污渍,我蹲下身,拿起一块干净的帕子,
用力地、反复地去擦拭。红色的酒渍晕染开,染红了素白的帕子,
却怎么也擦不干净那深毡上的痕迹,反而越擦越脏。我颓然地停下动作,
看着自己染红的手指。这满目的红,喜庆的红,此刻只让我觉得刺眼,觉得窒息。这一夜,
我睁着眼睛,听着耳房里毫无动静的死寂,看着龙凤烛一点点燃尽,烛泪堆叠如坟茔。
直到窗外天色泛白,才在身心俱疲的冰冷中,昏沉地睡去。接下来的日子,
像一幅褪了色的、压抑的工笔画。霍宸待我,
客气疏离得如同对待一个借住在府里的远房表亲。14他大多时间宿在前院书房,
偶尔回正院用膳,也极少开口。饭桌上的气氛沉闷得能拧出水来。他叫我:“夫人。
”声音平淡无波,没有一丝温度。我学会了察言观色,谨小慎微。晨昏定省,伺候婆母,
不敢有丝毫懈怠。老夫人是个严肃端方的妇人,看我的眼神总是带着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轻慢。
我知道,在她眼里,我不过是儿子被沈玉娇伤了心后,
一时意气娶回来的、上不得台面的替代品。府里的下人们更是人精。侯爷的态度就是风向标。
他们表面上恭敬,背地里那些窃窃私语和异样的眼光,无处不在。“听说啊,
新婚夜侯爷都没碰她…” “可不是,宿在耳房呢!这主母当的…” “小门小户出来的,
空有个名头罢了…” “嘘…小声点…”这些流言蜚语,总会“恰好”飘进我的耳朵里。
我默默承受着。依旧每天早起,去老夫人院里问安,府里真正管事的是老夫人身边的陈嬷嬷。
我更像一个摆设。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关注霍宸。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
他书房里墨锭的香气,他常喝的那款云雾茶的清冽,
他批阅公文到深夜时微微蹙起的眉头…15我偷偷地学。学他喜欢的菜式,
笨拙地炖汤;在他深夜归府时,让丫鬟温着清淡的夜宵;看他换下的外袍袖口磨毛了边,
就默默地在灯下,用最细的针脚,一点点替他缝补好。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我在这座冰冷侯府里,唯一能抓住的、证明自己存在的浮木。一个月后的一天。
霍宸被同僚拉去喝酒,深夜才归。他喝得很多,脚步踉跄地被小厮扶进正院。我得了信,
连忙让厨房端来早就温着的醒酒汤。亲手端着,走进他惯常歇息的书房。他靠在榻上,
闭着眼,眉头紧锁,烛光下,他俊美的面容褪去了平日的冷硬,
显出一种难得的、带着脆弱感的柔和。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放轻脚步走过去。“侯爷,
”我低声唤他,把醒酒汤捧到他面前,“喝点汤吧,能舒服些。”他缓缓睁开眼。
那双总是清冷的黑眸,此刻因为酒意而显得有些迷蒙,水润润的。他定定地看着我,
“娇娇…”他薄唇微启,低哑地吐出两个字。16那声音很轻,
带着酒后的慵懒和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缠绵的温柔。我的身体瞬间僵住,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指尖一颤,温热的汤碗差点脱手。他抬起手,
冰凉的指尖带着浓重的酒气,轻轻抚上我的脸颊。他的眼神依旧迷离,专注地凝视着我的脸,
仿佛在欣赏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娇娇…”他又唤了一声,指尖顺着我的脸颊轮廓,
滑到耳垂,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属于我的亲昵,“…别走…”“哐当!”一声脆响,
惊碎了这虚假的温柔。我手中的醒酒汤终究没能端稳,瓷碗脱手,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滚烫的汤汁和瓷片溅开,有几滴溅在我的裙角和绣鞋上,烫得皮肤一痛。
这声响也惊醒了霍宸。他眼中的迷蒙和温柔瞬间褪去,他抚在我脸上的手骤然停住,
然后猛地收回,仿佛被什么东西烫到。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清醒,带着被冒犯的冰冷审视,
直直刺向我。“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带着浓重的不悦。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狼藉的汤水和碎片,裙角和绣鞋上被烫的地方隐隐作痛,
却远不及心口那片被瞬间冰封撕裂的剧痛。他指尖残留的冰凉触感还在脸上,
可那声“娇娇”,却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心脏最深处。17“滚出去。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我猛地回过神,脸上血色褪尽。
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羞耻和难堪像潮水般将我淹没。我夺门而出,
逃离了那间令人窒息的书房。身后,似乎传来他烦躁的低斥:“收拾干净!”那晚之后,
我病了三天。梦里反复出现的,是那双迷蒙的、带着不属于我的温柔的眼睛,
和那一声声剜心蚀骨的“娇娇”。病好后,我更加沉默。
我把自己缩在正院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转眼到了霍老夫人寿辰。侯府大宴宾客,笙歌鼎沸,
热闹非凡。前院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推杯换盏,衣香鬓影。作为主母,
我本该在前厅待客。但霍宸一句“夫人身体不适,需静养”,便将我打发了回来。也好,
省得面对那些或怜悯或嘲讽的目光。我在自己冷清的小佛堂里,跪在蒲团上,
对着那尊悲悯的佛像,抄写《金刚经》。这是为老夫人贺寿准备的寿礼之一。整整抄了三夜,
手腕酸得几乎抬不起来,才终于抄完厚厚一叠。我用一块干净的素缎仔细包好,第二日清晨,
我捧着包好的经卷,打算先去给老夫人请安,再呈上寿礼。刚走到回廊拐角,
一阵放肆的嬉笑声夹杂着丝竹声浪般涌来。18是前院宴席的余波未散?我蹙了蹙眉,
想绕开。却一眼瞥见霍宸的身影。他斜倚在临水的凉亭美人靠上,姿态慵懒。
一个穿着桃红纱衣、身段妖娆的歌姬,正依偎在他身边,几乎半躺在他怀里,
手里拈着一颗剥好的水晶葡萄,娇笑着往他唇边送。霍宸没拒绝,薄唇微启,
含住了那颗葡萄。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淡漠地看着亭外的水面,
手指却有一搭没一搭地捻着歌姬垂落在他胸前的一缕发丝。这一幕,像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我脚步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手里的经卷,突然变得沉重无比。
就在这时,那歌姬似乎嫌手里的葡萄碍事,又或许是看到了我,带着一种示威般的娇嗔,
随手一扬——那颗沾着汁水的葡萄竟直直地朝我飞了过来!我下意识地侧身想躲,
动作却慢了一拍。“啪嗒!”葡萄没砸中我,
却正好砸在我手中捧着的、用素缎包好的经卷上!
深紫色的汁水瞬间在素白的缎面上洇开一大团污渍!“哎呀!”歌姬故作惊讶地掩口娇呼,
眼波流转,看向霍宸,带着明显的恃宠而骄,“侯爷恕罪!奴家手滑了…”19霍宸的目光,
终于从水面移了过来。他先是淡淡地扫了一眼歌姬,然后,视线落在我身上,他的眼神,
平静无波。没有斥责歌姬的轻狂,更没有一丝对我遭遇的在意。歌姬顺着他的目光,
也看向我手里的东西,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和得意。她扭着水蛇腰走上前几步,
带着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哟,这是什么呀?脏兮兮的。”她伸出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
竟直接抓住了素缎包裹的一角,猛地一扯!“嘶啦——!”包裹被粗暴地撕开!
纸页哗啦啦散落开来!脆弱的宣纸被撕裂,雪白的纸片如同折翼的蝴蝶,纷纷扬扬,
洒落一地!歌姬看着散落一地的经卷,夸张地拍了拍手,娇笑道:“哎呀,真是不经扯呢!
侯爷您看,都碎啦!”我僵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魂魄。我缓缓抬起头,看向凉亭里的霍宸。
他依旧斜倚在那里,姿态未变。他的嘴角,竟然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不是笑,
而是一种极其淡漠的、近乎残忍的嘲弄。没有斥责歌姬的放肆,没有对我一丝一毫的安抚。
只有那无声的、冰冷的嘲弄。一阵穿堂风猛地灌过回廊,带着深秋的寒意,
吹得我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冷得刺骨。20我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手臂,
指尖深深掐进臂弯的皮肉里,用那点尖锐的痛楚,强压住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
霍宸的目光终于从我身上移开,他对着身边那得意洋洋的歌姬,语气平淡无波,
却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刺向我最后的尊严:“扫兴。回前院。”说完,他站起身,
玄青色的锦袍下摆拂过美人靠,径直朝前院喧闹处走去。那歌姬娇笑一声,连忙扭着腰跟上,
回廊里只剩下我,我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伸出颤抖的手,想去捡拾那些散落的纸页。
我猛地缩回手,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更浓烈的血腥味。不能捡。楚染,不能捡。
捡起来又如何?拼凑起来又如何?在他眼里,我的真心,连同这三夜的心血,
不过是可以随手撕碎、随意践踏的垃圾。我扶着冰冷的廊柱,艰难地站起身。挺直了背脊,
尽管双腿还在微微发颤。我一步一步,踩过那些散落的经文,像踩过自己破碎的心,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令人窒息的地方。回到冷清的正房,我把自己关在内室。
21桌上还放着针线簸箩,里面有一件缝补了一半的、霍宸的旧袍。我走过去,
拿起那件袍子。我拿起簸箩里的剪刀。“咔嚓,咔嚓——”布料被剪开的声音,
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我面无表情,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狠决。
碎片像凋零的花瓣,无声地飘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最后一片落下时,我脱力般跌坐在椅子上,
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心口那片死灰,仿佛也被这剪刀彻底剪碎了,连痛都变得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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