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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阿星什么也没能带走。

表婶嫌她那件缝了又补的破夹袄晦气，沾着穷酸气，会冲撞了贵人，粗鲁地从她身上扒了下来，随手扔回了那堆散发着霉味的干草上。

仿佛她这个人离开了，连同她存在过的一切微末痕迹，都要被彻底清扫干净，免得玷污了这方即将接收银元、即将“时来运转”的院落。

阿星只穿着一身单薄的、满是补丁的粗布内衣，站在初春的冷风里，瑟瑟发抖，像一棵被剥光了叶子的小草，脆弱而无助。

王管家皱了皱眉，目光扫过她冻得发青的嘴唇和不住颤抖的细小胳膊，似乎终于觉得这样实在太不像话。

万一还没到府上就冻病了，冲喜不成反添晦气，他可担待不起。

他朝身后的卫兵微微颔首示意。

那卫兵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但还是转身从马车座位底下掏摸出一件半旧的、颜色暗沉的粗布棉袄，看样式和大小，像是某个底层仆役的衣物，毫不客气地扔给了阿星。

“穿上，别耽误工夫。”

王管家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仿佛施舍这点善意己是天大的恩惠。

阿星默默地捡起那件棉袄。

棉袄又厚又重，几乎能把她整个裹进去两圈，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汗味和尘土混合的气息。

但她顾不上这些，冰冷的身体迫切地需要这点温暖。

她费力地将自己套进那宽大的不像话的衣服里，袖子长得遮住了手掌，下摆几乎拖到膝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臃肿可笑，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可她只是默默地攥紧了过长的袖口，把自己缩在这件陌生的、带着陌生气味的棉袄里，仿佛这样就能在这彻骨的寒冷和恐惧中，汲取到一丝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马车摇摇晃晃地驶离了生活了十几年的小村。

木质车轮碾过坑洼不平的土路，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嘎吱”声。

阿星忍不住跪在座位上，扒着小小的车窗，回头望去。

表叔表婶早己不见了踪影，大约是迫不及待地回屋去反复摩挲那几块能烫手的银元了。

村口那棵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蒙蒙的天空，低矮的土坯房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以及村尾那间关了她无数个日夜、承载了她所有卑微哀乐的柴房，在视野里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终被扬起的尘土和地平线吞没。

她没有哭。

眼泪在过去十几年里，早己在无数个饥饿、寒冷、被打骂的深夜里流干了。

此刻，她只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却又被更加沉重、更加冰冷的对未知前途的恐惧填满，沉甸甸地坠着，让她喘不过气。

马车一路颠簸前行。

王管家似乎完成了任务，放松下来，闭着眼睛假寐。

卫兵专注地赶着车，背影挺拔而冷漠。

没有人跟她说话，她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时间在沉默和车轮声中缓慢流淌。

傍晚时分，天色迅速暗沉下来。

马车行至一处荒凉的山道。

两侧是密密的枯树林，枝桠张牙舞爪地伸向昏暗的天空，风声穿过林间，发出呜咽般的怪响，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阿星又冷又饿，中午只啃了半个表婶塞过来的冰冷窝头，胃里早己空空如也。

她裹紧了身上那件不合身的棉袄，偷偷看了一眼依旧闭目的王管家和像石头一样沉默的卫兵。

喉咙动了动，最终还是一声没吭，将冰冷的双手缩进过长的袖管里，默默忍耐着。

突然！

“咻——啪！”

一声尖锐刺耳的唿哨毫无预兆地划破山道的寂静，如同恶鬼的嘶鸣！

紧接着，“砰！

砰！”

几声爆豆般的枪响炸开，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拉车的马匹受了惊人的刺激，扬起前蹄，发出凄厉的嘶鸣，马车猛地一阵剧烈颠簸，几乎要倾覆过去！

“有埋伏！

保护管家！”

卫兵反应极快，厉声大喝，猛地从枪套里拔出驳壳枪，身子敏捷地压低，凭借车辕作为掩体，朝着道路左侧的枯树林里“砰砰”开枪还击。

王管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瞬间清醒，脸上血色尽褪，慌忙趴低身子，缩在车厢角落，嘴里不住地念叨：“怎么回事？！

哪来的枪声？！”

阿星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彻底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几乎要跳出来。

子弹尖锐的呼啸声从马车旁掠过，打在路边的泥土和石头上，发出“噗噗”的闷响，溅起阵阵烟尘，空气中瞬间弥漫开刺鼻的火药味。

混乱中，不知从哪个刁钻的角度射来一颗流弹，竟是“噗”地一声击穿了马车单薄的车厢壁，带着死亡的尖啸，首首朝着车内射来！

看那轨迹，不偏不倚，正是冲着王管家的胸口！

王管家正惊慌失措地抬头想查看情况，恰好对上那夺命的弹头，吓得目眦欲裂，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一时竟僵在原地，忘了躲闪！

阿星就在王管家旁边不到一尺的距离。

她完全是出于对死亡最原始、最本能的恐惧，被那扑面而来的杀气吓得猛地往下一缩，双手死死抱住了脑袋，整个人蜷成了一团！

她这一缩，身体失控地撞在了王管家的胳膊上。

王管家正全身僵硬，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撞，身子顿时失了平衡，“哎哟”一声，歪倒向车厢另一侧。

就在他倒下的瞬间，那颗灼热的子弹“嗖”地一声，擦着他刚刚所在位置的头皮飞过，带着灼人的气流，“咚”地一声，狠狠嵌入了对面的车厢壁里，留下一个还在冒着青烟的可怕弹孔！

王管家瘫软在车厢地板上，额头重重磕了一下，却浑然不觉疼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子弹擦过头皮时那灼热刺痛的感觉，冷汗像瀑布一样瞬间涌出，彻底浸透了他的里衣，带来一阵阵后怕的寒颤。

死了……刚才只差一瞬，他就真的要去见阎王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