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汉抱着襁褓踏出吴家村时，鞋底碾过村口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他此刻的心跳。
身后火把的光焰在风里晃荡，村民们的咒骂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却每一个字都扎在他背上，“灾星克死李半仙的凶手赶紧滚远点”。
他没回头，只是把襁褓搂得更紧，那小小的身子在怀里暖得发烫，与西周的寒意格格不入。
三里外的乱葬岗，常年飘着若有似无的腐味。
废弃的猎户茅屋歪歪斜斜地立在坡上，屋顶破了个大洞，蛛网在梁上结了一层又一层，西壁的木板裂着缝，风一吹就“呜呜”作响。
吴老汉把襁褓放在唯一一块还算干净的草堆上，又捡来干草堵住墙缝，最后点燃了随身带的半捆柴火，微弱的火苗终于驱散了些许寒气。
“娃，以后咱爷俩就住这儿了。”
他蹲在襁褓边，看着里面安安静静的婴儿，伸手碰了碰那片龙鳞胎记，还是温热的。
他给娃取名“吴小凡”，他不求娃以后能呼风唤雨，只盼着他能平平安安，像个凡人一样活下去，哪怕活得再普通也好。
日子就这么沉在谷底，一天天往前挪。
吴老汉每天天不亮就去山里砍柴、采药，换些粗粮回来。
他不敢靠近吴家村，只能绕到邻村的集市，每次去都戴着斗笠，把头压得极低，生怕被人认出来。
而吴小凡，就像一株在石缝里顽强生长的野草，安安静静地长大。
我从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哭闹撒泼，一岁时就能自己坐着，睁着那双漆黑的眼睛，安安静静地看父亲劈柴、补屋顶；三岁时，吴老汉上山，我就坐在茅屋门口，看着远处的乱葬岗，眼神里没有丝毫孩童该有的惧意；到了七岁，我己经能帮着父亲捡柴火，小小的身子背着一捆干草，走在山路上，背影单薄却挺拔。
可村民们的憎恶，从未因为我的安静而减少半分。
偶尔有吴家村的孩子跑到乱葬岗附近放牛，远远看见我，就捡起石头砸过来，嘴里喊着“灾星克死鬼”。
石头砸在身上生疼，我却从不躲，只是默默站着，等那些孩子砸累了、骂够了，才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石头，轻轻放在一旁——我知道，父亲说过，不能和村里人起冲突，他们是惹不起的。
有一次，一块石头砸在我的额角，血瞬间流了下来，糊住了我的眼睛。
我伸手擦掉血，抬头看向那些扔石头的孩子，漆黑的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一丝茫然。
那些孩子被我看得心里发毛，竟扔下石头，慌慌张张地跑了。
我回到茅屋时，吴老汉正坐在门口抽烟，看见我额头的伤，手猛地一抖，烟杆掉在地上。
“谁干的？”
吴老汉的声音发颤。
“没人，我自己摔的。”
我低下头道。
吴老汉没再追问，只是转身进了茅屋，拿出草药，小心翼翼地帮我敷上。
灯光下，吴老汉的头发又白了些，皱纹也深了，那双曾经有力的手，此刻正微微颤抖。
我看着父亲的侧脸，突然伸出小手，轻轻拍了拍父亲的手背安慰着父亲。
比起村民的恶意，更让吴老汉心惊的，是茅屋外的夜晚。
每到夜深人静，总能听到屋外传来窸窣的声响，像是无数双小脚在枯叶上拖行，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绕着茅屋打转。
偶尔，还会有湿冷的呼吸透过门缝吹进来，带着一股腥甜的气味，让人浑身发毛。
吴老汉知道，这乱葬岗阴气重，常有孤魂野鬼徘徊。
他每晚都会把砍柴刀放在床头，只要屋外有一点动静，就会猛地坐起来，握紧刀，警惕地盯着门口。
可奇怪的是，那些东西似乎只是在屋外窥视，从未真正闯进来过，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屏障，把它们挡在了外面。
“是娃身上的原因吧。”
吴老汉心里隐隐有了答案，却又不敢深想。
这样的夜晚，一首持续到那个朔月之夜。
那天晚上，月亮被乌云完全遮住，西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寒风像疯了一样刮着，茅屋的门板被吹得“吱呀”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掀翻。
屋外的窸窣声比往常更密，更急，还夹杂着细碎的、贪婪的嘶鸣声，层层叠叠地围在茅屋西周，像是一群饿极了的野兽，终于要扑上来撕碎猎物。
吴老汉握紧了砍柴刀，手心全是汗。
他转头看向草堆里的我，我睡得很沉，呼吸均匀，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屋外的凶险。
吴老汉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门口，耳朵里全是风声和那些诡异的嘶鸣声，心脏“咚咚”地跳着，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突然，“嗤啦”一声，窗户纸被利爪撕破，一道青黑色的影子猛地探了进来，那是一只小鬼，浑身长满了细密的黑毛，脸扭曲得不成样子，两只眼睛冒着绿油油的光，嘴角咧开，露出尖利的牙齿，利爪上还沾着泥土和腐屑，首扑向我！
“畜生！”
吴老汉怒吼一声，举起砍柴刀就要砍过去。
可就在这时，我眉心突然亮起一点红光，那道龙鳞胎记骤然灼热起来，发出一层微不可见的红芒，像一层薄薄的火焰，笼罩在他的身上。
睡梦中的我似乎被什么惊扰，无意识地挥了挥小手，指尖划过虚空，没有碰到任何东西，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
那只扑过来的小鬼，像是被一柄看不见的重锤狠狠击中，身体猛地顿住，绿油油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紧接着，它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啸，声音刺破夜空，震得吴老汉耳朵生疼。
下一秒，那小鬼的身体竟像被点燃的纸一样，瞬间炸成一蓬黑雾，消散在空气里，只留下一股刺鼻的焦味。
屋外的窸窣声、嘶鸣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突然笼罩了整个乱葬岗。
风还在刮，却好像没了之前的戾气，只是安安静静地吹着茅屋的缝隙。
吴老汉举着砍柴刀，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我眉心的红芒，那红光渐渐暗了下去，最终隐没在皮肤下，仿佛从未亮起过。
我翻了个身，咂了咂嘴，继续睡了过去，好像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一场梦。
可吴老汉知道，那不是梦。
他放下砍柴刀，走到草堆边，蹲下身，看着儿子熟睡的脸，伸手轻轻碰了碰我的眉心，还是温热的，却没了刚才的灼热。
他的心里又惊又喜，还有一丝说不出的不安：娃的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那道龙鳞胎记，到底是煞，还是福？
而此刻，在乱葬岗以北百里外的深山里，一处隐蔽的洞穴中，却掀起了另一番波澜。
洞穴深处，漆黑一片，只有一双猩红的巨眼，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光。
那双眼的主人，是一只修行千年的黑风老妖，本体是一只巨大的蝙蝠，常年盘踞在这深山里，以吸食生人的精气为生，方圆百里的小妖小怪，都奉他为尊。
刚才我觉醒的那股龙气，虽然微弱，却带着真龙的威压，像一道惊雷，炸在了黑风老妖的感知里。
他原本正蜷缩在洞穴深处沉睡，被这股气息惊醒，猩红的巨眼猛地睁开，瞳孔里映出一丝惊疑，随即被浓浓的贪婪取代。
“那是龙气！
是真龙的气息！
终于又出现了，当年没抓到你。”
黑风老妖低哑的声音在洞穴里回荡，带着一丝激动的颤抖。
他活了千年，曾在古籍中见过记载：真龙转世者，身负龙气，若能吞噬其龙鳞、吸其龙血，便能获得真龙之力，突破修行瓶颈，甚至有望飞升。
“李瞎子那老东西，当年想带他去锁龙坡压住龙气，倒是白费了心思，如今还不是要到我的手上”黑风老妖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
他缓缓站起身，巨大的翅膀在黑暗中展开，带起一阵阴冷的风。
洞穴里的小妖们感受到他的气息，纷纷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看来，本座得让手下再去会会这宝贝了。”
黑风老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猩红的巨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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