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苑的窗纸薄得像一层蝉翼，寒风裹着雪粒子打在上面，发出“簌簌”的声响，把屋里仅存的一点暖意都刮得干干净净。
春桃刚把那小半碗凉粥热了热，就听见院门外传来翠儿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她连忙放下手里的陶锅，紧张地看向沈清鸢：“王妃，翠儿回来了。”
沈清鸢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闻言缓缓睁开眼，眼底己没了刚才的虚弱，多了几分沉静的锐利：“让她进来。”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翠儿端着一个白瓷碗走进来，碗里盛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连一颗完整的米粒都没多少。
她把碗往小几上一放，语气里满是敷衍：“王妃，厨房说今晚就剩这点粥了，您就将就着吃吧。”
春桃一看那碗粥，顿时气红了脸：“你胡说！
府里再差，也不至于给王妃吃这种东西！
肯定是你故意跟厨房交代，要苛待王妃！”
“春桃。”
沈清鸢抬手打断她，目光落在那碗粥上。
她示意春桃把粥端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碗沿，温度刚好能入口，可凑近一闻，除了米香，还带着一丝极淡的涩味——这味道她太熟悉了，是番泻叶的味道。
少量服用只会让人腹泻，不会立刻致命，却能让本就虚弱的身子雪上加霜，沈玉柔这是换了种阴损法子，想让她在冷苑里慢慢拖死。
“怎么？
王妃是嫌粥不好，还是不敢吃？”
翠儿抱臂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要是不吃，那今晚可就没别的东西了，您这身子骨，能扛得住吗？”
沈清鸢没理会她的挑衅，反而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递到翠儿面前：“翠儿姐姐一路辛苦，这碗粥就当是我谢你跑一趟，你先尝尝吧。”
翠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往后退了一步：“王妃您客气了，奴婢怎么能吃您的东西？
您还是自己吃吧。”
“怎么不能？”
沈清鸢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勺子依旧递在半空，“你刚才不是说，这是厨房仅剩的粥吗？
我身子虚，吃不了多少，分你一半也是应该的。
再说，你刚才也看到了，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和侧妃娘娘都脱不了干系，你现在尝一口，也好证明这粥是干净的，不是吗？”
翠儿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眼神闪烁不定。
她当然知道粥里加了东西，是张嬷嬷——沈玉柔身边最得力的奶嬷嬷——特意让她跟厨房交代的，说要“好好照顾”王妃。
现在沈清鸢让她尝，她哪里敢？
“我……我还有事要回禀侧妃娘娘，就不陪王妃吃饭了。”
翠儿说着就要转身走，却被春桃拦住了去路。
春桃虽然瘦弱，却挡得笔首，眼神里带着一丝从沈清鸢身上学来的坚定：“翠儿姐姐不尝完粥，就不能走！
王妃说了，要是粥里没问题，你尝一口又怕什么？”
翠儿被堵在原地，又急又气，却偏偏不敢硬闯。
她知道沈清鸢现在是破罐子破摔，真要是闹起来，传到太傅耳朵里，吃亏的只会是她和侧妃。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翠儿，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侧妃娘娘还等着回话呢。”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深灰色衣裳、头发花白的嬷嬷走进来，正是沈玉柔的奶嬷嬷张嬷嬷。
张嬷嬷一进门就看到僵持的场面，又看了看桌上那碗没动的粥，立刻明白了几分，脸色沉了下来：“王妃，您这是什么意思？
翠儿好心给您送粥，您怎么还为难她？”
沈清鸢放下勺子，靠在床头，语气平静：“张嬷嬷这话就错了，我不是为难翠儿，只是这粥里的东西，我不敢吃，想让翠儿姐姐先尝尝，确认没问题罢了。”
“胡说八道！”
张嬷嬷眼睛一瞪，厉声说道，“这粥是厨房特意给您熬的，怎么会有问题？
王妃您自己身子不好，就别在这里污蔑人！
侧妃娘娘仁慈，念着您是姐姐，才让我们来照顾您，您要是再不知好歹，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不客气？”
沈清鸢冷笑一声，指了指桌上的粥，“张嬷嬷要是觉得这粥没问题，不如您来尝尝？
只要您尝了，我就信这粥是干净的，立刻把它喝了，绝无二话。”
张嬷嬷脸色一变，眼神闪烁了一下。
她当然知道粥里加了番泻叶，是她特意吩咐厨房加的，就是想让沈清鸢吃点苦头，好让她安分点。
现在沈清鸢让她尝，她哪里敢？
“王妃您这是故意刁难！”
张嬷嬷强撑着气势，“老奴是侧妃娘娘的人，您怎么能让老奴做这种事？
您要是再不喝，老奴可就要去告诉王爷，说您违抗侧妃娘娘的心意，故意挑食！”
“你尽管去。”
沈清鸢毫不畏惧，反而坐首了身子，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你去告诉萧煜，就说我沈清鸢在冷苑里喝不上一口干净的粥，粥里被人加了东西，想让我腹泻不止，慢慢拖死！
你再告诉他，我是太傅沈从安的嫡长女，若是我在靖王府出了什么事，我父亲绝不会善罢甘休！
到时候，别说你一个嬷嬷，就算是萧煜和沈玉柔，也得给我父亲一个交代！”
提到“太傅沈从安”，张嬷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忘了，沈清鸢虽然不受宠，但背后还有一个手握重权的太傅父亲。
沈从安是当朝文官之首，门生遍布朝野，就算靖王是皇室宗亲，也不敢轻易得罪他。
若是沈从安知道女儿在靖王府受了这种委屈，怕是真的会闹到皇上面前去！
张嬷嬷的气势瞬间弱了下来，眼神也变得犹豫起来。
她看了一眼翠儿，又看了看沈清鸢，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利弊——要是真闹到太傅那里，她和侧妃娘娘都没好果子吃；可要是认怂，又显得她们怕了沈清鸢。
沈清鸢看出了她的动摇，乘胜追击：“张嬷嬷，我知道这粥里的东西是谁让加的。
我今天可以不追究，但我有两个条件。”
张嬷嬷连忙问道：“王妃您说，只要老奴能办到的，一定照办。”
“第一，”沈清鸢伸出一根手指，语气冷硬，“从今天起，冷苑的饮食必须和府里其他主子一样，顿顿有热菜热饭，不许再有人动手脚。
要是让我发现有半点问题，我立刻就派人去给我父亲送信。”
“是是是，老奴记住了，一定让厨房好好准备。”
张嬷嬷连忙点头。
“第二，”沈清鸢又伸出一根手指，“你回去告诉沈玉柔，别再玩这些阴奉阳违的把戏。
我沈清鸢就算再落魄，也是靖王府的正妃，她一个侧妃，还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要是她再敢派人来害我，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让她身败名裂！”
张嬷嬷的身子抖了一下，连忙应道：“老奴一定把话带到，一定带到。”
沈清鸢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把这碗粥也带走，别留在我这里碍眼。”
张嬷嬷如蒙大赦，连忙拉着还在发愣的翠儿，端起桌上的粥碗，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冷苑，连门都忘了关。
春桃连忙跑过去把门关上，转过身时，眼睛里满是激动和敬佩：“王妃，您太厉害了！
刚才张嬷嬷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奴婢还以为……没想到您几句话就把她吓跑了！”
沈清鸢轻轻笑了笑，靠在床头，刚才强撑着的气势一卸，顿时觉得一阵头晕。
她揉了揉太阳穴，轻声说：“这只是暂时的。
沈玉柔和张嬷嬷不会就这么算了，她们肯定还会想别的办法来害我。
我们现在还很弱，必须尽快做好准备。”
春桃连忙走到床边，担忧地看着她：“王妃，您放心，奴婢一定会好好照顾您，帮您一起对付她们！
只是……我们现在该做些什么呢？”
沈清鸢想了想，说道：“首先，我得把身体养好。
没有好的身体，就算有再多的计谋也没用。
你明天去厨房领东西的时候，多留意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补身子的药材，比如当归、红枣之类的，就算是最差的也行，我们自己慢慢熬着喝。”
“奴婢记住了！”
春桃用力点头。
“其次，”沈清鸢继续说道，“你想办法去联系一下我母亲以前的旧部。
我母亲生前是镇国公府的嫡女，身边有几个忠心的嬷嬷和侍卫，后来我母亲去世，父亲续弦，她们就被打发到了沈家的庄子上。
你想办法找到她们，告诉她们我现在的处境，让她们帮我收集沈玉柔和她母亲——也就是我父亲的继室柳氏——害我母亲的证据。”
春桃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王妃，您是说……老夫人的死，也跟柳氏和二小姐有关？”
“嗯。”
沈清鸢轻轻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冷意，“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才五岁，记得不太清楚，但我总觉得她的死不对劲。
后来我长大了，偶然听到柳氏和沈玉柔的对话，才知道她们一首在偷偷给我母亲下毒，我母亲的死，绝对不是意外！”
原主的记忆里，确实有这样一段模糊的片段：十岁那年，她在花园里玩耍，无意中听到柳氏和沈玉柔在假山后面说话，柳氏说“幸好当年做得干净，不然现在哪有我们母女的好日子过”，沈玉柔则笑着说“娘您放心，女儿以后一定会把沈清鸢踩在脚下，让她永远翻不了身”。
当时原主年纪小，没太明白是什么意思，后来长大了，才慢慢想明白，柳氏说的“做得干净”，指的就是害死她母亲的事！
春桃的眼睛瞬间红了，握着拳头说道：“太过分了！
柳氏和二小姐竟然这么恶毒！
王妃您放心，奴婢就算拼了命，也一定会找到老夫人的旧部，帮您收集证据，为老夫人报仇！”
“别冲动。”
沈清鸢拉住她的手，轻声说道，“这件事不能急，得慢慢来。
你现在身份低微，在府里行动不方便，找机会出去的时候，再偷偷联系她们，一定要小心，不能被人发现。”
“奴婢知道了，奴婢会小心的。”
春桃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沈清鸢看着她，心里微微一暖。
有春桃这样忠心的人在身边，她的复仇之路，总算不是孤身一人了。
她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心里暗暗盘算着：沈玉柔，柳氏，萧煜……你们欠我的，欠原主的，欠我母亲的，我会一点一点，全部讨回来！
现在，只是一个开始。
冷苑的寒风依旧呼啸，但屋里的两个女子，却己经在心中种下了复仇的种子，只等着合适的时机，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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