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外的喝骂声余韵未散，王离刚阖上的院门便被人用指节叩响，三声轻响，不疾不徐，倒与方才赵虎等人的喧嚣截然不同。
紧接着，那声带着几分沙哑却中气十足的“臭小子”便传了进来，像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王离心头漾开圈圈涟漪。
他微怔，这声音……有些耳熟。
抬手拉开那扇斑驳的木门，午后的阳光斜斜照在门口，将一个清瘦的身影拉得颀长。
来人身着洗得发白的灰色道袍，腰间悬着一柄古朴的木剑，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眼角的皱纹里像是藏着岁月的沉淀，此刻正眯着眼打量他，嘴角挂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
“三长老？”
王离喉结微动，唤出这个久违的称呼。
来者正是万剑阁三长老，李长庚。
三年前，王离还是个在荒野中挣扎求生的少年，因一场意外被妖兽追杀，身负重伤倒在剑门关外，是恰巧云游归来的李长庚路过，将他从妖兽口中救下，带回了万剑阁。
碍于他没有灵根，无法修炼剑阁正统心法，李长庚便为他谋了个挂名弟子的身份，让他得以在这剑派中苟存。
这三年来，李长庚极少露面，王离也只在每年年初的宗门大典上远远见过他几次，平日里并无交集，没想到今日竟会亲自寻来。
“怎么？
不认得老夫了？”
李长庚捋了捋颌下的山羊须，抬脚便往里走，目光扫过院中被雷霆劈焦的青石地面，以及王离身上那件带着焦糊味的黑袍，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看你这院子的光景，倒是比老夫那炼丹房还热闹。”
王离侧身让他进来，顺手关上院门，低声道：“弟子方才修炼，惊扰长老了。”
“惊扰？”
李长庚转过身，上下打量他片刻，忽然抬手在他肩头拍了拍，“战士九阶巅峰……不对，这气息，是刚入战灵境吧？”
王离心中一凛。
他突破战灵不过半个时辰，气息尚未完全稳固，却被李长庚一眼看穿，这位三长老的修为，远比他想象中要高深。
传闻李长庚专精丹道，修为在战尊境徘徊，如今看来，绝非虚言。
“侥幸突破，让长老见笑了。”
王离没有隐瞒，也知道隐瞒不住。
李长庚却摇了摇头，眼神变得深邃：“你这小子，三年来在青龙院角落猫着，不声不响，老夫还以为你早就放弃了。
却没想到，你不仅没放弃，还能靠着自己的法子摸到战灵的门槛……有点意思。”
他缓步走到院中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下，伸手抚摸着粗糙的树皮：“你可知，万剑阁挂名弟子数以百计，能在三年内从战士初阶爬到战灵境的，你是头一个。
便是那些内门弟子，有资源有指点，能做到的也寥寥无几。”
王离沉默。
他知道自己的路与旁人不同，《五雷天心诀》霸道凶险，每一次突破都像是在鬼门关走一遭，旁人看到的是他的“快”，却不知他为此付出了多少血汗。
“你修炼的，不是我剑阁的功法吧？”
李长庚忽然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王离心头一紧，正欲开口辩解，却被李长庚摆手打断：“罢了，你的事，老夫懒得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强求不得。”
他转过身，从袖中摸出一个巴掌大的丹瓶，扔给王离，“这个给你。”
王离伸手接住，入手微凉，丹瓶上刻着细密的云纹，瓶塞未启，便有一股清冽的药香溢出，沁人心脾。
他略一感知，便知瓶中丹药绝非凡品。
“长老，这是……洗髓丹。”
李长庚淡淡道，“战灵境是打基础的关键，你肉身虽经雷霆淬炼，根基却有些驳杂，这枚丹药能帮你梳理体内气息，剔除些杂质。
算是……老夫给你的贺礼吧。”
洗髓丹！
王离瞳孔微缩。
这等丹药在坊市中至少能拍出千块下品灵石的高价，便是外门弟子，也只有在立下大功时才能得宗门赏赐一枚，李长庚竟如此轻易便送了他？
“长老，这份礼太重了，弟子……拿着。”
李长庚语气一沉，“当年老夫带你回来，并非一时兴起。
你这小子身上有种韧劲，像极了年轻时的老夫。
如今你入了战灵境，也算有了几分自保之力，总不能一首窝在这小院里，被几个外门弟子欺负。”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向院门外的石子路，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方才的争执：“方才赵虎那几个小子，是外门执事赵奎的人吧？”
王离点头。
李长庚冷哼一声：“赵奎那厮，靠着钻营爬到外门执事的位置，便纵容侄子在青龙院作威作福，真当我万剑阁没王法了？”
他看向王离，“你今日打了赵虎，他定然会去找赵奎告状，你打算如何应对？”
王离垂眸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虽不喜纷争，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既然出手了，便没怕过后续的麻烦。
“倒是有几分硬气。”
李长庚赞许地点点头，“但你要知道，在这万剑阁，光有硬气是不够的。
赵奎虽只是个外门执事，却与内门几位长老沾亲带故，手里握着外门弟子的资源分配权，想给你穿小鞋，有的是法子。”
王离眉头微蹙。
他久居偏僻小院，对宗门内的派系纠葛知之甚少，经李长庚一提，才意识到事情或许比他想的更复杂。
“那长老的意思是……老夫给你指条路。”
李长庚道，“三日后，便是青龙院外门弟子的年度考核。
考核前三，可晋升内门弟子，还能进入剑冢挑选一柄佩剑。
你若能拿下前三，赵奎便不敢轻易动你，毕竟内门弟子，己不是他一个外门执势能随意拿捏的。”
进入内门？
王离心中一动。
他三年来忍气吞声，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摆脱挂名弟子的身份，获得更好的修炼资源吗？
只是外门弟子数百，天才辈出，不少人都是战灵中阶甚至高阶，他刚入战灵初级，想争前三，何其难？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李长庚道：“别觉得难。
你修炼的功法虽诡异，却爆发力极强，对付同阶修士，未必没有胜算。
而且……”他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扔给王离，“这是《基础剑谱注解》，是老夫早年修炼时写的，你拿去看看，或许能对你有些帮助。”
王离接住小册子，入手微沉，封面上的字迹苍劲有力，透着一股剑意在其中。
他翻开几页，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注解，不仅有对剑招的拆解，更有对战气运转的心得，字字珠玑，远比外门弟子能接触到的《基础剑谱》详尽百倍。
“长老，这份恩情……”王离抬头看向李长庚，眼中满是感激。
他不明白，这位三年来几乎对他不闻不问的长老，为何突然对他如此厚待。
李长庚却摆了摆手，转身走向院门：“老夫不是白帮你。
你若真能脱颖而出，日后或许……能帮老夫一个忙。”
他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背对着王离道，“对了，你的《五雷天心诀》，修炼时切记不可急于求成，雷霆之力霸道，需以柔劲引导，否则极易伤及神魂。”
王离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
李长庚竟然知道他功法的名字？
等他回过神来，李长庚的身影己经消失在院门外，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语在院中回荡：“三日后的考核，别让老夫失望。”
院门轻轻合上，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王离握着手中的丹瓶和小册子，站在院中，久久未动。
李长庚的出现，像一道光，照亮了他原本灰暗的前路，却也带来了更多的谜团。
他为何知道《五雷天心诀》？
他说的“日后帮忙”，又是指什么？
摇了摇头，王离将这些疑问压在心底。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应对三日后的外门考核，以及赵奎叔侄的报复。
他回到屋中，将丹瓶放在桌上，先翻开了那本《基础剑谱注解》。
越看，王离越是心惊。
李长庚的注解，竟与他修炼《五雷天心诀》时的一些感悟隐隐相合。
比如其中提到“剑招需借势，如雷霆借云势，方能威力倍增”，恰好点醒了他之前修炼时战气运转过于刚猛的弊端。
“原来如此……”王离喃喃自语，手指在书页上轻轻划过，“基础剑招看似简单，竟藏着这般道理。”
他自幼在荒野长大，从未系统学过剑术，对敌全凭本能与《五雷天心诀》的爆发力。
如今有了这本注解，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许多之前困惑的地方豁然开朗。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将小屋染上一层暖色。
王离合上小册子，只觉得受益匪浅，对三日后的考核，也多了几分底气。
他拿起桌上的丹瓶，拔开瓶塞，一枚通体莹白、宛如羊脂玉的丹药悬浮而出，药香瞬间弥漫了整个小屋。
他深吸一口气，将丹药吞入腹中。
丹药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清凉的气流顺着喉咙滑下，流入丹田。
起初并无异感，但片刻后，那股气流忽然化作无数细小的丝线，游走于西肢百骸，所过之处，经脉传来阵阵酥麻的痒意，仿佛有无数小虫在啃噬。
王离知道，这是洗髓丹在剔除体内的杂质，他立刻盘膝坐下，运转《五雷天心诀》，引导着那股清凉气流与体内的雷霆战气融合。
一冷一热两股力量在体内交织、碰撞，时而如冰火两重天，时而如溪流汇入江海。
王离咬紧牙关，凝神静气，不敢有丝毫懈怠。
他能感觉到，体内那些因早年营养不良、修炼方法粗糙而留下的暗伤与杂质，正被一点点剥离、炼化，随着汗液排出体外，在体表凝结成一层黑色的污垢，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夜幕降临，月上中天。
小屋内，王离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
他抬手一挥，一股凝练的战气从指尖射出，将桌上的一个空药瓶震得粉碎。
“战灵初级巅峰！”
王离感受着体内更加精纯、更加凝练的力量，心中大喜。
洗髓丹的效果远超他的预期，不仅帮他梳理了根基，竟还让他在短短几个时辰内便从战灵初级初期冲到了巅峰，距离战灵中阶，也只有一步之遥。
他起身走到院中的水缸旁，舀起冷水冲洗掉体表的污垢，只觉得浑身清爽，五感也变得更加敏锐。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虽然刻意放轻，却瞒不过此刻的王离。
“谁？”
王离低喝一声，体内战气瞬间运转，警惕地看向院门。
脚步声停在院门外，片刻后，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王离师兄，是我，谢羽。”
王离眉头微皱，打开院门。
只见谢羽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月光照在他脸上，能看到明显的淤青。
“这么晚了，有事？”
谢羽将食盒递过来，低着头道：“我……我听厨房的师兄说，你今日没去领晚膳，就自己做了点吃的，给你送过来。”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我听人说，赵虎去找他叔叔了，说明天要去执事堂告你，让你……让你好看。”
王离接过食盒，入手温热。
他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个白面馒头和一小碟咸菜，虽简单，却透着几分暖意。
“知道了。”
王离淡淡道，“多谢你的晚饭。”
谢羽抬起头，看着王离，眼中满是担忧：“王离师兄，要不……你还是去跟赵执事认个错吧？
赵奎执事很凶的，以前有个外门弟子不小心打碎了他的茶杯，就被他罚去后山砍柴三个月。”
王离摇了摇头：“我没错，为何要认？”
谢羽急道：“可他们人多势众……放心吧，我自有应对之法。”
王离打断他，将食盒递给谢羽，“东西我收下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修炼。”
谢羽还想说什么，但看到王离坚定的眼神，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点了点头：“那……王离师兄你也要小心。”
说完，便转身跑开了，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王离关上门，看着手中的食盒，心中微动。
这三年来，他孑然一身，早己习惯了孤独，谢羽的出现，像是一丝微弱的光，让这冰冷的剑派多了几分人情味。
他拿出一个馒头，慢慢嚼着，目光投向窗外的夜空。
月光皎洁，却照不亮万剑阁深处的阴影。
“赵奎，赵虎……”王离低声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冷冽，“想动我，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三日后的外门考核，他不仅要去，还要拿下前三，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王离，不是任人欺凌的废物！
夜渐深，小院再次恢复了宁静，只有那棵老槐树下，偶尔有微风吹过，带起几片枯叶，在空中打着旋儿，仿佛预示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而风暴的中心，那个黑袍少年，正盘膝而坐，手中握着那本《基础剑谱注解》，在月光下静静研读，周身偶尔有细微的电光闪过，与月光交织，映照着他眼中不灭的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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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便转身跑开了，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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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皎洁，却照不亮万剑阁深处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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