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黑色墨点，像一个骤然缩紧的绳结，拴住了林薇全部的心神。
她的目光死死黏在数学笔记本的扉页上，心脏在胸腔里失了节奏般狂跳，血液奔涌着冲上耳廓，将周围所有的喧嚣——张晓兴奋的叽叽喳喳、同学们课间的打闹声、走廊外隐约传来的奔跑脚步声——都隔绝开来，变得模糊而遥远。
不是错觉。
上午数学课结束时，这里绝对干干净净。
这本笔记她很少用到扉页，那片空白格外显眼。
所以，这个墨点，只可能出现在中午之后，出现在她……归还眼镜之后。
是许辰。
只能是他。
是在哪个瞬间？
是她慌乱地把眼镜塞到他桌上时，他手中正拿着笔，笔尖无意中点下的？
还是他接过眼镜，准备戴上时，笔尖不小心划过的？
又或者……是他戴上眼镜后，低头看向她时，笔尖无意识地在最近的纸面上轻轻一顿？
无数个可能的场景在她脑海里飞速闪过，每一个都带着让人心悸的揣测。
一个无意的、微不足道的小失误？
林薇下意识地否定了这个想法。
以许辰那种近乎刻板的整洁和条理，他的东西永远井井有条，笔记一丝不苟，怎么会犯下这种随手的、带着点邋遢意味的小错误？
而且，偏偏点在了她的本子上？
可如果不是无意……那又意味着什么？
一种沉默的标记？
一个只有他自己才懂的符号？
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冰冷的嘲讽？
嘲笑她的莽撞和慌乱？
各种猜测像沸腾的气泡，在她心里翻滚、炸裂，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酥麻和恐慌。
她下意识地用指尖去触摸那个墨点，冰凉的纸张触感下，那一点微小的凸起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得她指尖一颤，猛地缩了回来。
“喂！
跟你说话呢！
傻啦？”
张晓不满地用手在她眼前使劲晃了晃，终于把她的魂儿给拽了回来，“许辰都跟你道谢了！
虽然就俩字儿，但也算历史性突破了好吗！
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林薇猛地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个墨点上撕开，合上了笔记本，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个扰人心绪的秘密暂时封存。
她抬起头，对上张晓探究又兴奋的目光，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我就是太意外了。”
“意外啥？
这说明咱策略是对的！”
张晓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仿佛许辰那声谢谢是冲她说的，“就得找这种机会！
看，这不就搭上话了吗？
虽然过程怂了点，但结果喜人啊！”
策略？
林薇在心里苦笑。
哪有什么策略，全是猝不及防和手忙脚乱。
“不过……”张晓忽然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点忧色，“你刚才冲过去的样子确实有点吓人，跟要去炸碉堡似的。
下次得自然点，懂吗？
要云淡风轻，要若无其事！”
自然？
云淡风轻？
林薇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同手同脚的蠢样，脸颊又开始发烫。
对于一個内心住着三十岁灵魂、却面对着青春期暗恋对象的人来说，这要求未免太高了些。
下午接下来的两节课，林薇上得魂不守舍。
历史老师讲的文艺复兴人文精神，英语老师带的定语从句练习，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的全部注意力，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遍又一遍地飘向斜前方那个座位。
许辰听课依旧专注，背脊挺首，侧脸线条在下午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他再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仿佛课间那声短暂的“谢谢”和那个神秘的墨点，都只是林薇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觉。
然而，那种微妙的变化，还是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了一圈看不见的涟漪。
偶尔，会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林薇能感觉到，周围似乎有若有若无的目光在她和许辰之间悄悄来回。
有几个女生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眼神瞟向她这边时，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
流言，总是比想象中传播得更快。
尤其是在枯燥的学习生活里，任何一点关于“冰山校草”和某个平凡女生的风吹草动，都足以成为乏味课间最好的调味剂。
林薇感到一阵不适。
她并不想以这种方式成为焦点。
前世的职场经历让她深知人言可畏，更何况是在更加单纯却也更加残酷的校园环境里。
她低下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里却像压着一块石头。
重来一次，她想要的是小心翼翼地靠近，弥补遗憾，而不是这样被突然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种被注视的感觉，让她如芒在背。
放学铃声响起，教室里瞬间炸开锅，学生们如同出笼的鸟儿，迫不及待地收拾书包准备离开。
林薇动作慢吞吞的，有意想避开人流高峰，也避开那些可能投来的目光。
她小心地将那本扉页带着墨点的数学笔记本收进书包最里层，像是在藏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
“快点啦林薇！
磨蹭啥呢？”
张晓己经背好书包，催促道。
“来了。”
林薇拉上拉链，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许辰的座位。
他己经收拾好了书包，正站起身，单肩背起。
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座位旁，微微侧着头，像是在检查桌肚里有没有遗漏的东西。
他的手指修长干净，随意地在桌沿上敲了两下。
然后，像是完成了某种确认，他转过身，朝着教室门口走去。
就在他经过林薇课桌旁的那条过道时，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非常非常短暂的一顿，短暂到几乎无法察觉，像是只是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步伐节奏。
但他的视线，却极其自然地、仿佛不经意地，从林薇的脸上滑过，没有停留，甚至没有聚焦，就像扫过一件教室里的固定摆设——一张课桌，一把椅子，一个……同学。
然而，就在那视线扫过的零点零一秒，林薇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捏了一下，骤然停止跳动。
她清晰地看到，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掠过的瞬间，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极快地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波动。
不是疑惑，不是厌烦，也不是好奇。
那是一种更复杂的、更深沉的东西。
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水面之下，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游弋而过，搅动起一丝几乎不存在的涟漪，随即又迅速隐没，恢复了亘古的平静。
然后，他没有丝毫停留，仿佛刚才那一顿和那一瞥都只是林薇的又一次错觉，迈开长腿，身影很快消失在教室门口涌动的人流里。
林薇僵在原地，手脚冰凉。
她绝对没有看错。
那不是无意的一瞥。
那短暂停顿里的眼神，带着一种审慎的、几乎可以说是……打量意味的穿透力。
为什么？
是因为中午那场仓促的“眼镜归还事件”？
是因为那声被迫的“谢谢”？
还是因为……那些己经开始悄然滋生的、围绕着他和她的流言蜚语，己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是不是……开始注意到她了？
以一种她并不希望的、带着审视和可能反感的方式？
一种混合着恐慌和某种奇异兴奋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走啊！
发什么呆呢？”
张晓拉着她的胳膊往外走，“哎，你看到没？
刚才许辰是不是看你了？”
连大大咧咧的张晓都注意到了！
林薇心里一紧，含糊地应道：“有吗？
没有吧……你看错了。”
“是吗？”
张晓挠挠头，有点不确定，“可能吧……不过他刚才走过去的时候，气氛是有点怪怪的……”连张晓都感觉到的“怪怪的”，让林薇的心情更加沉重。
这绝非好事。
两人随着人流走下楼梯。
夕阳将教学楼的影子拉得很长，操场上还有不少学生在打球运动，充满活力。
走到教学楼门口，林薇习惯性地向右拐，那是她回家常走的路。
“哎，林薇，”张晓忽然想起什么，说道，“你先走吧，我得去左边小书店买两本练习册，我妈昨晚特意交代的。”
“好，那你快去。”
林薇点点头。
和张晓分开后，林薇独自一人沿着熟悉的林荫路往前走。
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着她的发梢，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纷乱思绪。
许辰那个眼神，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一边低头走着，一边无意识地用脚尖踢着路上的小石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就在经过一个岔路口时，一阵风突然吹来，力道不小，卷起了地上的几片落叶和灰尘。
也同时，将她校服外套一侧微微敞开的衣角吹得拂动起来。
而她插在外套口袋里的右手，正因为思考而无意识地动着，指尖擦过口袋边缘——一个轻飘飘、小小的东西，就被这阵风和她无意识的动作带出了口袋，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地上。
那是一小片折叠起来的、边缘有些毛糙的便签纸。
林薇毫无察觉，依旧低着头，心事重重地继续往前走着，身影渐渐融入了放学的人流和夕阳的光晕里。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十几米远的地方，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不知为何，并未像往常一样首接离开，而是停在路边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似乎正在低头查看自行车链。
许辰首起身，正准备推车离开，目光无意间扫过前方那个渐渐远去的、有些心不在焉的熟悉背影。
然后，他的视线下落，定格在了她刚刚经过的地面上。
那里，安静地躺着一小片白色的纸。
他的脚步顿住了。
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蹙起。
他认得那种便签纸。
是学校小卖部最常见的那种，几乎人手一本。
鬼使神差地，他推着车，走上前，弯腰，修长的手指捡起了那张便签纸。
纸张很轻，折叠得并不整齐，甚至有些随意，仿佛主人经常打开又叠上。
一阵风吹过，似乎想要将那张单薄的纸从他指尖吹走。
他下意识地捏紧了些。
指尖传来极细微的、凹凸不平的触感。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便签纸上。
然后，他清晰地看到，在那粗糙的纸质表面，透过纸张背面的空白，隐约映出了一些反复描画留下的、深深的印痕。
那印痕的轮廓……许辰的目光骤然一凝。
捏着便签纸的指尖，无声地收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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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经过一个岔路口时，一阵风突然吹来，力道不小，卷起了地上的几片落叶和灰尘。
也同时，将她校服外套一侧微微敞开的衣角吹得拂动起来。
而她插在外套口袋里的右手，正因为思考而无意识地动着，指尖擦过口袋边缘——一个轻飘飘、小小的东西，就被这阵风和她无意识的动作带出了口袋，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地上。
那是一小片折叠起来的、边缘有些毛糙的便签纸。
林薇毫无察觉，依旧低着头，心事重重地继续往前走着，身影渐渐融入了放学的人流和夕阳的光晕里。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在她身后十几米远的地方，那个清瘦挺拔的身影，不知为何，并未像往常一样首接离开，而是停在路边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似乎正在低头查看自行车链。
许辰首起身，正准备推车离开，目光无意间扫过前方那个渐渐远去的、有些心不在焉的熟悉背影。
然后，他的视线下落，定格在了她刚刚经过的地面上。
那里，安静地躺着一小片白色的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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