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骨甲玄文窝棚里的气味似乎凝固了，一种陈腐的、混合着草药腐败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金属锈蚀的气息沉淀在每一寸空气里。
林枫蜷在干草和兽皮铺就的“床”上，寒意如同附骨之疽，穿透单薄的衣物，持续不断地抽取着他体内刚刚积累起的一点微弱暖意。
外面的风声、隐约的兽吼、守夜人沉重的脚步声，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火塘边那个佝偻的身影所吸引。
老巫师——林枫在心里如此称呼他——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
他全部的精力都灌注在手中的事物上。
那并非之前见过的草药或骨片，而是几块更大的、颜色深暗的扁平物体，在昏暗跳动的火光下，泛着一种油腻而晦暗的光泽。
是骨头。
某种大型动物的肩胛骨或盆骨，经过粗糙的打磨，边缘还带着原始的凹凸不平。
老巫师的姿态近乎虔诚，他枯瘦的手指捏着一块尖锐的燧石，或者说，是某种硬度极高的黑色石锥，正在那骨板上缓慢而吃力地刻画着。
刻刀与骨板摩擦，发出“喀啦…喀啦…”的细微声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那声音刮擦着林枫的耳膜，也仿佛刮擦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屏住呼吸，微微调整角度，试图看清骨板上被刻画出的痕迹。
那是一些极其抽象的图案。
并非后世所见的任何一种文字，更像是某种符号的雏形：扭曲的线条交织，形成类似云雷的旋涡；几个尖锐的顿点，仿佛强调着某种危险；一道断裂的锯齿状刻痕，横贯中央……这些图案组合在一起，透出一股原始、朴拙，却又沉重莫名的意味。
林枫看不懂，但他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某种试图记录、传达、甚至沟通天地的努力。
这是一种文明最初的、懵懂的萌芽。
老巫师刻画得极其专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混合着脸上的油彩，留下蜿蜒的痕迹。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像是在默念某种咒语，与刻下的每一个符号共鸣。
每完成一个复杂的连接或一个顿点，他都会停顿片刻，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种极度疲惫却又异常明亮的光。
林枫忽然意识到，这或许不仅仅是一种记录。
这更像是一种…消耗极大的“工作”。
老巫师每一次下刀，都仿佛在消耗着他本就不多的生命力。
那不仅仅是在骨头上刻下痕迹，更像是在将自己的某种意念、乃至精气神，强行灌注到这些冰冷的载体之中。
这就是他们的“文字”？
他们的“记载”？
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攫住了林枫。
他来自一个信息爆炸、知识触手可及的时代，从未如此首观地感受到“记录”本身竟是如此艰难、如此珍贵、甚至需要付出如此代价的行为。
每一道刻痕，都可能承载着一个部落的传说、一次狩猎的路线、一条生存的经验，或者…关于神明与世界的理解。
“Chi You…” 这两个音节再次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里回荡。
他们是否，也曾将这个名字，以类似的方式，刻在某块神圣的骨甲之上？
就在这时，老巫师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压抑的闷哼。
他手中的石锥一滑，在骨板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破坏整体构图的浅痕。
老巫师的肩膀瞬间垮塌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望着那块功亏一篑的骨板，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惋惜和疲惫。
他放弃了继续刻画，小心翼翼地将那几块骨板收拢起来，用一块相对柔软的鹿皮包裹好，珍而重之地放在火塘边一个干燥的土坑里，然后覆上石板，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地、带着颤音地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仿佛又苍老了几岁。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深陷的、疲惫不堪的眼睛看向林枫。
目光相接的瞬间，林枫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神秘，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几乎能淹没人的疲惫，以及…一种极其复杂的、林枫无法完全解读的情绪——有好奇，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对于“异数”的茫然。
老巫师颤巍巍地伸出手，指了指被林枫紧紧攥在手里、己经喝空了的那个黑陶碗，又指了指自己干裂的嘴唇，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Shui…”水。
林枫瞬间明白了。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头，模仿着对方的发音，尝试重复：“Shui…？”
老巫师浑浊的眼睛里似乎极快地闪过一点微光，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又指向地上散落的几块晒干的肉条，发出另一个音节：“Rou…”肉。
林枫跟着学：“Rou…”简单的音节，却像一把钥匙，插入了一把锈蚀了千万年的锁。
林枫的理工科思维开始飞速运转——语言学习，本质上就是信息编码和解码的过程。
名词是最基础的单元，是建立认知映射的第一步。
他主动伸出手，指向身下的干草铺。
老巫师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主动发问，迟疑片刻，发出一个音：“Wo…”铺？
窝？
林枫不确定，但他记下了这个音。
他又指向窝棚支撑用的粗木。
老巫师：“Mu…”木。
他指向燃烧的火塘，尽管只剩余烬。
老巫师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敬畏，声音压低，带着某种庄重：“Huo…”火！
这个音林枫记得格外清晰。
正是这个东西，让他此刻还能活着在这里牙牙学语。
一个指向，一个跟读。
窝棚里，一老一少，借助最简陋的物体，进行着人类最古老也最伟大的活动——语言的传承。
过程缓慢而艰难，发音古怪而拗口，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岩石里艰难开采出来。
林枫学得极其专注，大脑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着，记忆、模仿、归纳。
他发现这些语言的发音部位靠后，多喉音和顿音，词汇极其简单，缺乏抽象概念，大多与具体的生存要素相关。
老巫师起初只是被动回应，但看到林枫学习的速度和那种发自内心的专注（在他看来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虔诚”），他疲惫的眼中渐渐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他开始主动指向一些东西，比如角落里的草药、墙上的兽皮、甚至自己脸上的纹路，说出相应的词语。
时间在指认与模仿中悄然流逝。
林枫学会了几十个最基本的名词：天、地、人、山、河、石、手、脚、眼……他还学会了两个简单的动词：“吃”和“喝”。
当老巫师做出咀嚼和吞咽的动作，并发出相应的音节时，他立刻心领神会。
他甚至尝试组合。
他指着肉，做出吃的动作，看向老巫师。
老巫师明白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确认了他的表达。
一种微弱的、却真实无比的成就感涌上心头。
尽管沟通依然障碍重重，但他己经撬开了一条缝隙！
然而，身体的极度疲惫和伤势最终战胜了求知的热情。
后半夜，寒冷和疼痛再次加剧，他的额头开始发烫，喉咙也更加干痛，每一次吞咽都像刀割。
他发出的声音变得嘶哑模糊，注意力难以集中。
老巫师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他停止教学，凑近了些，那双看透无数生死病痛的眼睛仔细看了看林枫泛起不正常红晕的脸颊和干裂的嘴唇。
他伸出手，粗糙的手背贴了贴林枫的额头，立刻被那滚烫的温度灼了一下。
老巫师皱紧了眉头，低声嘟囔了几句什么，语气沉重。
他转身，在那堆瓶瓶罐罐里翻找起来，最终取出一个石钵，里面是某种墨绿色的、散发着强烈刺激性气味的糊状物。
他示意林枫躺好，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冰凉的药膏涂抹在他的额头伤口和几处严重的淤青上。
药膏触及皮肤，先是一阵刺骨的凉意，随即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让林枫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但奇怪的是，那火辣感过后，伤处的灼热似乎真的被压制下去一点，变得麻木，疼痛也有所缓解。
看来这老巫师确实有点真本事，并非完全装神弄鬼。
涂抹完药膏，老巫师又递给他一碗清水，示意他喝下。
然后，他不再说话，只是指了指草铺，示意他休息，自己则重新坐回火塘边，守着那点微光，如同一个沉默的、即将燃尽的雕像。
林枫裹紧兽皮，药效和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在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最后看到的，是老者被火光投射在窝棚壁上的、巨大而摇曳的、仿佛承载着整个部落沉重历史的佝偻背影。
以及，耳边似乎还在回响着那些古怪的、冰冷的、刻在骨头上的符号。
知识…传承…疾病…生存……这一切都如此原始，如此艰难，如此…真实。
他带着一脑袋混乱的、发热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单音节词汇，沉沉睡去。
这一次，梦里不再是爆炸的白光和剑齿虎的獠牙，而是无尽的、冰冷的、喀啦作响的骨片，它们在黑暗中飞舞组合，最终隐隐约约，拼凑成两个巨大而狰狞的——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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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声音刮擦着林枫的耳膜，也仿佛刮擦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屏住呼吸，微微调整角度，试图看清骨板上被刻画出的痕迹。
那是一些极其抽象的图案。
并非后世所见的任何一种文字，更像是某种符号的雏形：扭曲的线条交织，形成类似云雷的旋涡；几个尖锐的顿点，仿佛强调着某种危险；一道断裂的锯齿状刻痕，横贯中央……这些图案组合在一起，透出一股原始、朴拙，却又沉重莫名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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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像是在默念某种咒语，与刻下的每一个符号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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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更像是一种…消耗极大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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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仅仅是在骨头上刻下痕迹，更像是在将自己的某种意念、乃至精气神，强行灌注到这些冰冷的载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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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攫住了林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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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道刻痕，都可能承载着一个部落的传说、一次狩猎的路线、一条生存的经验，或者…关于神明与世界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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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否，也曾将这个名字，以类似的方式，刻在某块神圣的骨甲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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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中的石锥一滑，在骨板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破坏整体构图的浅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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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神秘，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几乎能淹没人的疲惫，以及…一种极其复杂的、林枫无法完全解读的情绪——有好奇，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对于“异数”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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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点头，模仿着对方的发音，尝试重复：“S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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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又指向地上散落的几块晒干的肉条，发出另一个音节：“Rou…”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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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尝试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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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沟通依然障碍重重，但他己经撬开了一条缝隙！
然而，身体的极度疲惫和伤势最终战胜了求知的热情。
后半夜，寒冷和疼痛再次加剧，他的额头开始发烫，喉咙也更加干痛，每一次吞咽都像刀割。
他发出的声音变得嘶哑模糊，注意力难以集中。
老巫师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他停止教学，凑近了些，那双看透无数生死病痛的眼睛仔细看了看林枫泛起不正常红晕的脸颊和干裂的嘴唇。
他伸出手，粗糙的手背贴了贴林枫的额头，立刻被那滚烫的温度灼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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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在那堆瓶瓶罐罐里翻找起来，最终取出一个石钵，里面是某种墨绿色的、散发着强烈刺激性气味的糊状物。
他示意林枫躺好，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那冰凉的药膏涂抹在他的额头伤口和几处严重的淤青上。
药膏触及皮肤，先是一阵刺骨的凉意，随即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让林枫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但奇怪的是，那火辣感过后，伤处的灼热似乎真的被压制下去一点，变得麻木，疼痛也有所缓解。
看来这老巫师确实有点真本事，并非完全装神弄鬼。
涂抹完药膏，老巫师又递给他一碗清水，示意他喝下。
然后，他不再说话，只是指了指草铺，示意他休息，自己则重新坐回火塘边，守着那点微光，如同一个沉默的、即将燃尽的雕像。
林枫裹紧兽皮，药效和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在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刻，他最后看到的，是老者被火光投射在窝棚壁上的、巨大而摇曳的、仿佛承载着整个部落沉重历史的佝偻背影。
以及，耳边似乎还在回响着那些古怪的、冰冷的、刻在骨头上的符号。
知识…传承…疾病…生存……这一切都如此原始，如此艰难，如此…真实。
他带着一脑袋混乱的、发热的、却又无比清晰的单音节词汇，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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