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纪念日这天,沈苒在家庭账本里对上银行流水,看到一笔固定月供,备注“临江小筑”。
她先以为是惊喜,心口一软;可金额像针,迅速把那点甜扎破——这不是他们的地址,
也不是他们的计划。她把手机搁在桌角,指腹下意识在玻璃上擦来擦去,
像能把那几个字抹掉。窗外的晚霞收得很快,客厅只剩下一盏立灯,灯罩有点偏,
光被压得温顺。纪念日的蛋糕还没拆封,江以栖的贴纸则按惯例被她贴进玄关柜门内侧,
一排小小的星星,整齐得像她的预算表。“惊喜也是要入账的。”她笑了一下,
这笑意轻轻落在唇角,又被自己的心思收回去。她翻出前一季度的收支表,
公积金提取记录停在上个月,按理说这个月也应该有,
但账上只见一条叫“临江小筑”的按揭扣款。她把两条线像拉尺一样并在一起,
心里生出一种细密的刺痒。“江屿,你有空吗?”她拨电话。“今天忙到飞起,
纪念日的饭我回去补,行不行?”江屿那边笑得很轻,后面夹着项目部的喧闹。
“银行里多了一笔月供,临江小筑。”她把字一个一个念出来,像在确认陌生人的名字。
“哦,那个呀。”他愣了半秒,立刻接上,“公司客户的房子短期代持,走我名下走得快。
你知道的,我这种项目经理,江湖救急。”“那合同呢?代持期限?担保方式?
”“你别这么专业嘛,老婆。”他笑,“就几个月的事,等项目结了就退。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把那块蛋糕的蜡烛掰开,两根放回盒子。惊喜这种东西,一半靠对方,
一半靠自己别多想。可“代持”两个字像橡皮筋,被他随口一弹,弹到她耳朵里,回声却硬。
婆婆的电话随后到来,先是问孩子有没有吃水果,再绕回她熟悉的语调:“小两口过日子,
不要疑神疑鬼。男人在外面,总要讲点人情世故嘛。别折腾孩子。”“妈,我只是问清楚。
”她温和。“问什么清楚?你们不是挺好吗?你看今天纪念日,别扫兴。
过日子要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嗯,知道了。”她挂断电话,
像把一条看不见的围巾从脖子上解下来,轻轻放在一旁。她把账本换了页,拿起细头笔,
把“临江小筑”圈起来,旁边写了三个问号。
她把自己的工资卡、家庭备用金、孩子教育金各列一栏,又在页脚写:“证据包”。
她不是律师,但她懂清单。家,是被一条条清单垫出来的,不是被“江湖救急”撑着的。
她给顾渔发去截图,文字发出去又删,删了又发,最后只留一句:“你闲吗?
”“我永远有空。”顾渔回得很快。“账上冒出来一个临江小筑。”“明天上午,
银行打印流水、公积金中心打印提取与贷款记录。
今晚先做几件小事:关短信备份、截图、导出PDF、把孩子的医疗与教育账户单独改密。
顺便备一份‘共同财产清单’。”“现在就开始?”“现在就开始。惊不惊喜以后再说,
先把灯打开。”她笑了一下,这笑没有落在唇角,落在手上。她去玄关,
把江以栖今天贴歪的一颗星重新扶正,像在给自己对齐一个刻度。然后她把手机连上打印机,
听见噗噗的声音像心跳,纸一页页吐出来。“老婆,我真没花家里的钱。”江屿发来语音,
背景里有人在喊清单、材料、进度。他的语气带着惯常的安抚,“等我回去,
我们把生日、纪念日一起补上。我还订了店。”“好。”她回了一句“好”,没有标点。
她知道这个“好”会被读成不同的意思——有的人听见温柔,有的人听见打住。
她想起第一次看他做预算的样子。那时他把每个收入都写得密密麻麻,说“你放心,
钱管好了,日子就有底”。她信过,也参与过,和他一起把“家”当长期项目做。
然而项目里忽然出现了一个他们都没写过的模块,名字还很好听:临江小筑。好听,才危险。
她打开衣柜,上层盒子里有一个U盘,贴着小纸条:家庭账本备份。她抽下纸条,
写上今天的日期,又把它贴回去。她把U盘插上电脑,把刚才打印的PDF也存进去,
文件夹命名为:2023Q4—家庭财务—异常项。“明天九点十五,银行大厅。
”顾渔的消息又来,“我带工作证。你记得戴口罩,怕遇见熟人。还有,
把家里备用钥匙放在玄关小碟里,省得晚些时候手上不稳。”“为什么会不稳?
”“情绪是一种物理效应。”“知道了。”她把那串钥匙拿出来,轻轻磕在小瓷碟边缘,
发出一声清脆。她没有把它们交还给谁,只是做了一个“从此刻起,东西各归其位”的动作。
那只小碟子是结婚时在市集淘的,边缘有一圈金线,像一条谨慎的边界。她回到客厅,
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杯底的水渍围成一朵浅浅的花,灯光落进去又浮出来。她忽然觉得,
一个家里最值钱的,不是房本,不是存折,而是你能不能清楚说出每一笔钱的来处去处,
以及在“不清楚”的时候,愿不愿意把灯打开。“妈妈,星星睡觉了没有?
”房间里传来奶声奶气的问句。“睡了。”她走过去,掖好被角。
孩子手心里还攥着一枚银色的贴纸,像握着一小点月光。她在门口停了一会儿,
回头看那一盏立灯。纪念日的蛋糕仍然在桌上,奶油还完好。她没有吹蜡烛,
她觉得此刻不需要许愿——需要清算。她把手机调成静音,设定了明早的闹钟,
备注写着:银行—公积金—清单。夜里风起,窗玻璃轻轻颤了一下,像一声极轻的叹息。
她把窗关严,心里有件事也随之一并关严:惊喜不靠想象,家不靠故事。
她会去查一查“临江小筑”的灯是谁开的,然后把属于她的那盏,重新拧亮。
2早上九点十五,银行大厅的号机吐出一张号码纸,打印热气夹着淡淡的墨味。
沈苒把号码纸和身份证、结婚证夹在透明文件袋里,文件袋边角被她用圆角贴纸挡住了毛边,
像给心事套了个软壳。顾渔从自动门里钻进来,袖口还滴着几粒雨,朝她扬了扬工作证。
“先把流水打全,再去公积金。”顾渔把一叠准备好的表格推过来。“我带了结婚证复印件。
”沈苒压低声音。“很好,配偶查询,合法合规。”顾渔点头。
柜台前换号的声音叮一声一声像小锤敲桌,电子屏跳到她的号码。她走上去,声音尽量平稳,
把证件一件件推过去,像把一场婚姻的组成部分铺在玻璃台面上。“您好,
要查询配偶名下账户的流水,需要配偶在场或出具授权。”柜员说得很标准。“这是结婚证,
这是共同账户,这是家庭账本需要核对。”顾渔把话接得很顺,
“我们只要家庭共同账户流水,以及本人的流水,
另外打印最近十二个月以配偶名义扣划的还贷记录。”“请稍等。”柜员敲键盘,
屏幕上的数字在她眼里像雨点快速落下。打印机开始“嗒嗒”作响,白纸被切刀整齐一裁,
带着微烫的边。顾渔顺手拿起,指尖很熟练地从背面开始翻,避免墨水粘连。“你看,
固定日期,固定金额,扣款通道一致。”顾渔用圆珠笔点了三个地方,
“备注是‘临江小筑’,不是内部测试,是真实贷款在跑。”“那就是还在供着。
”沈苒把那行字贴近眼睛,看得像在看一条狭窄的桥。“往下。”顾渔翻页,
“首付来源里有一笔来自你们共同存款账户,两笔来自他个人公积金提取,时间在婚后。
它不写你的名字,但流入路径里有你的钱。”“嗯。”她只应了一声,嗓子像抿了凉水。
离开银行,她们拐到公积金中心。大厅墙面刷着冷白,取号机旁摆了一盆假的绿萝,
叶脉逼真却没有尘。窗口的牌子写着“提取与贷款”。顾渔递上材料,
语气像按流程键:“打印配偶名下的贷款要素、近一年的还贷明细,
以及共同还贷的扣划来源。”“请坐等叫号。”窗口姐姐笑了一下,笑容在玻璃上折了一回。
十分钟后,新的纸摞到她们手里,纸上的条目整齐得像算术题。“下一站,不动产。
”顾渔把纸叠好塞进文件袋,“不动产登记可以线下窗口,也可以自助机,
你看这边——有个‘权籍信息自助查询’。”自助机前,屏幕反光把两人的脸映淡了。
顾渔快速点点点,系统弹出“查询须知”,她点“确认”,输入身份证信息、验证码。
屏幕转了两圈,最后一页停住——那一排黑体字像从水里被捞起,滴着冷意,清清楚楚。
“共有人:周暮雪。”空气一下子轻了下来,像有人把大厅的空调温度调低了一度。
沈苒盯着那三个字,第一反应居然是想确认拼写。她把屏幕前的打印键按下,
等热敏纸慢慢吐出,纸头卷成一个小弧。“她是谁?”她声音很轻。“工作上的一个同事。
”顾渔没有看她,她在看第三页脚注,“你看这里,交付时间是三个月前,
和你们那笔大额转出、他公积金提取时间对上了。”“所以不是‘短期代持’。
”她把打印出来的单据对折,再对折,最后像一片硬一点的叶子。“‘代持’可以是个名词,
也可以是个遮阳伞。”顾渔把一枚黄便签贴在页角,“咱们不在伞底下说话,
咱们看太阳几点落山。”“我怕我站不住。”“那就坐下。
”顾渔把她按到自助机旁的长凳上,“我们做‘共同财产清单’。趁现在脑子清楚。
”沈苒吸了一口气,拿出自己的笔记本。封面是浅灰色布面,
右下角压着她用烫金刻出来的字:家用账本。她把新的页面翻开,
写下三行大标题:账户类房产类车辆与债务。手一抖,
笔尖往下滑出半厘米的划痕,她干脆在划痕上画了一个小星星。
“账户类——你自己工资卡、他的工资卡、家庭共同账户、孩子教育金、备用金。”顾渔念,
“把余额、近三个月进出、签约的自动扣款都写上。
”“房产类——婚前各自名下、婚后新增、还贷责任、来源、共有人。
”沈苒边写边把“临江小筑”四个字圈起来,旁边加注:贷款人江屿,共有人周暮雪,
交付时间×月×日。“车辆与债务——车有没有?贷款有没有?信用卡有没有?”顾渔继续,
“还有他最近有没有突增的消费,比如家具家电、装修款、家政服务。
”“有一笔‘全屋净水系统’,我当时以为是给我们家。”她低低地苦笑一下,“现在想,
水很干净。”“不要讽刺,要事实。”顾渔递过来一个小夹子,“所有票据,先分类扫描,
命名规则统一。把今天打印的全拍一遍,原件套防潮袋带回家。”“好。
”她写下:证据包—流水、公积金、不动产、消费清单。
约律师;申请公证保全;联系物业与中介核对交付与居住;冻结自动扣款上限;分离备用金。
“细节再补。”顾渔叮嘱,“一个提醒,今晚回去,别正面冲突。
你只提三件事:请他写出‘代持’的书面说明、期限、担保方式;如属代持,
请先在你名下设立等额保障资产;请他确认明早与你共同去补齐备案。如果他转移话题,
记录即可。”“我怕我会哭。”“哭可以,但别删聊天记录。”顾渔看她,“哭一会儿,
把眼泪也算进成本里。”她“嗯”了一声,把打印的那张“共有人”单据收进最内层。
那层塑料袋薄得看得见静电,纸角摸上去会颤一下。她忽然想起玄关小碟里的钥匙,
昨晚她把它们轻轻磕在碟沿,声音像在脑子里回放。那是一个靠轻响把自己叫醒的动作。
地铁上人不多,车厢里广告屏滚动一段旅行片,海面被风吹出一道亮线。
沈苒把文件袋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随时会被误解的孩子。手机震了一下,
是江屿发来的消息。“中午回不去,改晚上,纪念日蛋糕别吃,我回来一起。”“好。
”她打了一句“好”,还是没有标点。“晚上你想吃什么?”他又问。“吃事实。
”她没有发出来,她收起手机,把下巴抵在文件袋上,低低喘了一口。“等会儿去喝杯热的。
”顾渔在她旁边说,“有一家咖啡店的杯套是硬纸板,很适合当临时标签。
我们把每一项成本都插上旗子。”“像给岛命名?”“像给航道打灯。”顾渔笑,“你看,
前面就有一盏。”她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车厢尽头的指示灯确实亮着,绿得耐心。
她忽然觉得,哪怕这个上午把她从云梯上拽下来,她也还在台阶上,不在空里。
她把手伸进包里,摸到孩子落下的一枚贴纸,是一个银星。她把银星贴在文件袋的右上角,
星尖刚好戳在“临江小筑”的字上。“走吧。”她说,“去给事实找椅子坐下。
”3傍晚回家,客厅的立灯还那样歪着,黄光被压得很温顺。蛋糕依旧完整,
像一件被推迟的仪式。沈苒把文件袋放在茶几上,最上面一张写着“共有人:周暮雪”,
热敏纸的边已经凉了,字却凉不下来。江屿拎着外卖进门,鞋跟在门槛上蹭了两下,
像要把一天的尘土留在门外。他瞥见那叠纸,动作顿了一瞬,随即把笑贴上来。“惊不惊喜?
我晚上订了你爱吃的那家。”“先吃事实。”她把纸推到他面前,
“这是银行流水、这是公积金提取、这是不动产登记。
解释一下‘代持’的流程、期限和担保,写下来,今天写。”“老婆,你这太上纲上线了。
”他把外卖摆开,筷子“啪”一声折好,“我不是跟你说了嘛,客户短期周转,让我过个账,
几个月就完了。”“那就把‘几个月’写成具体日期,把‘过个账’写成书面承诺,
并在我名下设立等额保障资产。”她声音很平,“今晚先定一份草案,
明天我们一起去做备案。”“你别这么专业。”他笑,笑意没到眼底,
“夫妻之间还要搞什么担保啊?显得生分。”“我只是把你说的‘短期’变得可以被看见。
”她把笔递过去,“写吧。”“我今天真累。”他把笔推回来,从包里抽出一张纸,
盖着红印的——“夫妻内部借款单”。落款处空着两个名字,
金额一栏写着“首付××万元”。“什么意思?”她看着那张纸,指尖往下压住它的边角。
“解释你的钱是借给我的,这样万一以后……你懂的,也好算。”他嗓子压低,
语气带着旧日里讨巧的温柔,“老婆,我只是想把事情简化。”“谁让事情复杂的?
”她把“借款单”翻了个面,空白朝上,“我不会把共同首付改名成我借给你的钱。
你要简化,我们就用流程简化。”“苒苒,你别别别——”他伸手去按她的手背。
“先不要碰我。”她把手收回来,“我给你三天。
原因、期限、担保方式;与我共同去公证处固定还款事实;同时在我名下设立等额保障资产。
如果三天后还没有,我会按‘婚内转移共同财产’的路径走。”“你吓唬谁呢?
”他把声音拔高了一寸,又立刻压下去,像怕吵醒孩子,“我是为了公司,我没花家里的钱。
”“共同账户的出入在纸上。”她把清单点了点,“我不吵架,我做记录。
”门铃忽然响了两下,声音轻,却像敲在她耳骨上。婆婆提着一袋橘子进来,
围裙还系在腰上,眼睛一抬见到桌上的纸,眉心马上皱起来。“这是干嘛呀?小两口过日子,
别把自己过成法庭。”婆婆把橘子放下,转身就坐在沙发边,姿势像坐进一道旧习俗里。
“妈,今天我们在讨论一个具体问题。”沈苒起身,“您先别管。”“我怎么能不管?
”婆婆叹了一口,“男人在外面,总要讲点人情世故。你别动不动拿笔拿纸,太难看。
再说了,孩子在屋里睡着呢,你们别折腾孩子。”“我没有折腾孩子。”她收了收桌上的纸,
“我在保护她。”“保护什么保护?夫妻之间有啥不能说开?你看江屿工作多辛苦,
回来还要被盘问,他也是个孩子。”婆婆扯了扯江屿的袖子,“快跟你媳妇道个歉,
别让她胡思乱想。”“妈。”江屿低声,“别说了。”“我说得不对吗?”婆婆声音更硬,
“苒苒,你要学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家才能过。”“一个家要过,是靠把灯打开,
不是把眼闭上。”沈苒把嗓子压得更轻,“妈,今天的晚饭,您和江屿吃吧。
我去书房整理一下。”她转身进书房,把文件按顺序装进硬壳夹,
封皮上贴了一张小小的银星。灯光下那颗星不亮,但她看着它,
心里像有一盏小灯重新接了电。她把抽屉里的备用钥匙取出来,
钥匙圈上挂着女儿送的塑料小兔。她把小兔拆下,
夹进账本;把那串钥匙放回玄关的小瓷碟里,圈在碟子的金边里,像把某种角色安稳地归位。
“苒苒,你这是要离家出走吗?”婆婆跟到门口,语气又急又慌。“不是。我只是从今晚起,
起居分离。”她把声音放缓,像念条款,“我住次卧,生活费用各自承担,
孩子的作息继续按原计划执行。三天后根据你的书面材料,我们再谈要不要恢复共同生活。
”“你这是故意给外人看笑话。”婆婆的眼圈红了,“你这样,小家怎么成?
”“‘外人’已经写在这张纸上了。”她指了指“共有人”的那张打印件,
“不动产登记不看谁喊得大声。”“苒苒!”江屿终于忍不住,“你要把事情逼这么绝吗?
”“我只是把门关上,不让风把灯吹灭。”她看他,“三天。写不出来,就走法律流程。
”“你就这么不信我?”“我信清单。”屋里短暂安静。
客厅那盏立灯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细长,影子相互交错,又各自退回到自己的脚边。
江屿半天没说话,终于点头。“行,我写。但你别去乱找人,丢不丢人。”“我不怕丢人,
我怕丢账。”她把眼睛垂下来,像给自己也收个口,“今天就这样吧。孩子明早上幼儿园,
我送。你晚一点出门,我们错开。”“苒苒……”他唤她,声音里有一点她熟悉的旧软,
可那软垫不再承托她。“晚安。”她转身回次卧,手掌贴在门板上一瞬,
掌心的温度传给木头,又被木头全部收走。她坐在床沿,给顾渔发了一条消息:“三天。
今晚把钥匙留在玄关了。明天按流程。”“收到。”顾渔回得很快,
“我给你列一份‘三日清单’,早上见。”她把手机倒扣在枕边,屋里很静。
隔墙传来婆婆压低的唠叨和他断断续续的应声,像两股水在远处纠缠。她关了灯,黑暗里,
次卧的窗帘被风轻轻掀了一下,又垂下。她想到玄关那只小碟子的金边,
想到钥匙圈上缺席的小兔。缺席也是一种秩序,她告诉自己。今晚开始,
她把属于自己的秩序,一件件摆回位子。4清晨的雨停在窗沿上,像一行没收尾的句子。
沈苒六点半起床,洗漱、送孩子、把次卧的窗帘拉开,阳台上的罗勒因昨夜的雨更绿了一点。
她把文件夹放进包里,银色小星仍贴在角上,像一枚不明却坚定的徽章。八点五十,
她站在“林乔律师事务所”的门口,玻璃门上倒映出她的眉眼,干净、克制,
像一张还没写满的表格。“沈女士?”前台引她进会客室。隔板后传来低低的翻页声,
林乔端着咖啡出来,黑框眼镜后面是一双不张扬的眼睛。“你好。”沈苒把文件夹推过去,
“银行流水、公积金提取、不动产登记、自助机打印、消费清单……都在这儿。
”“你做得很完整。”林乔点头,把材料分成四摞,“我们先把事实排个队。”“好。
”她握着杯口,手心有一圈薄汗。“第一,
婚后共同资金参与首付、共同还贷事实成立;第二,不动产登记共有人不是你;第三,
配偶口头解释为‘短期代持’,但无书面;第四,
交付时间、资金流时间与他解释不完全一致。”林乔把每一点写在便签上,贴在桌面,
“这四点是本案的‘灯’。”“所以,接下来怎么把灯拧亮?”她问。“证据保全。
”林乔干脆,
天记录导出、通话录音另存、银行与公积金流水做公证、向物业与中介核对交付与居住情况,
并把你今天出示的不动产信息做‘页面固定’。同时,我们发出第一封律师函,
要求对方就所谓‘代持’在三日内提供书面说明:对象、原因、期限、担保方式,
并停止继续以共同资金偿付;若未履行,按‘婚内转移共同财产’路径主张权利。
”“‘页面固定’怎么做?”她抓住一个陌生词。“很简单,像把网页截图装进证书。
”林乔笑了一下,“凡是‘会变’的画面,都当它会变。”“我懂。
”她想起家里那盏会歪的立灯,“灯会偏,得扶。”“第二个动作:分离账户,降低风险。
”林乔转笔,“你的工资卡、孩子教育金、备用金、自动扣款限额。最好今天办。
”“我已经把教育金改密了,备用金也挪出一部分。”她从包里摸出另一个小夹子,
“这是分离计划。”“很好。”林乔的“很好”不热,但稳,“第三,
预案:如果对方在三日内没有提供书面说明或提供的说明无法自证‘代持’,
你准备提出离婚请求;在财产上主张将‘临江小筑’纳入共同财产处理范围,
或按价值进行补偿;在抚养上,结合你与孩子目前的稳定生活环境,争取主要抚养权,
明确探望与抚养费。”“我不想用孩子做筹码。”她说得很轻。“我们不用筹码,只用事实。
”林乔看她一眼,
息时间表、幼儿园出勤记录、医疗保健记录、你日常照料的证据——这些都比声音大更有力。
”“我可以把她睡前故事的视频备份出来。”她的声音软了一寸,“她最爱听‘月亮邮差’。
”“也可以。”林乔把“日常照料证据”写进便签,“还有,你现在起居分离了吗?
”“从昨晚起,次卧。”她点头,“三天期限已经给了。”“那很好。
”林乔把便签排成一列,“最后一件事,
也是每个委托人最容易忘的:给自己留出可呼吸的小口。法律是慢的,
但你要快把自己从情绪的水里捞出来。”“我尽量。”她笑了一下,
这笑像从杯壁反上来的微光,“我会写清单。”“那我们出函。”林乔把电脑转过来,
“你看下措辞。”“好的。
”她盯着屏幕上的字——“关于婚内疑似转移共同财产事宜的函”——每一个词都很平,
平得能承载重物。她忽然觉得,委屈是一种不耐放的水果,得先处理,再冷藏。
出门时雨停透了,地面泛着薄亮。顾渔已经在楼下的咖啡店等她,
桌上摆着三杯水、两份表格、一个打孔器,像一个移动的“家务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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