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梁上悬着的两盏琉璃灯被烛火烘得发烫，橙红的光裹着烛芯噼啪爆开的火星，溅在灯壁上又轻轻弹开，将整个厅堂映得亮如白昼。
八仙桌案擦得锃亮，连木纹的纹路都清晰可见，青釉瓷盘里码着蜜渍金橘 —— 橘瓣裹着晶亮的糖霜，是后厨用新收的蜜糖腌了整月的；酱烧鹿肉切成厚片，油汁在碗沿凝着温润的琥珀光，轻轻晃一下，肉香就混着桌角铜炉里燃着的沉香，缠上檐外飘来的桂花酿甜香，丝丝缕缕绕在鼻尖，勾得我悄悄咽了咽口水。
今日这宴，是为游学归来的斗南哥接风。
我穿着母亲新做的青布短褂，攥着衣角坐在末席，布料都快被手指捏出褶皱。
心像揣了只刚从菜园里窜出来的兔子，怦怦跳得几乎要撞开胸膛 —— 自打去年斗南哥背着行囊离家，我就总盼着他回来，想听他讲江南的西湖、园林，想知道他有没有带回来好玩的小玩意儿。
趁长辈们没注意，我悄悄抬眼扫了圈席面：祖父坐在主位左侧，手里捻着串紫檀佛珠，目光却总往门口飘；吴老太爷端着茶盏，跟父亲聊得起劲，指节时不时叩叩桌面；连伺候的仆从都站得笔首，双手垂在身侧，大气不敢出。
我赶紧收回目光，把后背挺得更首些，连呼吸都压着轻浅的节奏，生怕失了小辈的规矩。
眼角的余光总忍不住往主位瞟。
斗南哥穿着件月白杭绸长衫，领口袖口烫得平整，袖口绣着几缕暗纹云鹤，针脚细得能瞧见鹤羽的层次 —— 那是去年他离家前，祖母亲手绣的，当时祖母还笑着说 “云鹤展翅，愿吾孙顺遂”。
他端杯时手腕微抬，动作轻缓不慌，比去年抢我糖葫芦时少了几分少年气：记得去年冬天，他攥着糖葫芦就跑，糖渣沾在袖口也不在意，如今垂眸听长辈说话时，睫毛在眼下投的浅影，都透着股说不出的从容，仿佛这半年江南之行，把他身上的毛躁气都磨平了。
“吾家斗南此番归来，可是立了大功。”
祖父先举起酒杯，琥珀色的酒液晃了晃，沾湿了他捻着胡须的指腹。
那胡须白得泛着光，像两缕蓬松的棉絮，随着说话的节奏轻轻晃动，语气里的欣慰藏都藏不住，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吴老太爷立刻跟着笑，指节叩在桌面发出 “笃笃” 声，泛红的指腹衬着青瓷杯壁，更显精神：“若非他从中周旋，我家吴阶哪能有这般造化？
这军功章，可得有斗南一半！”
说着眼角还往斗南哥那边瞟，满是赞赏，又转头对我道：“定北啊，多学学你哥，将来也成个有本事的！”
我赶紧点头，脸颊有些发烫，心里却暗暗记下了这话。
席间的笑声刚落，话头忽然绕到了江南。
斗南哥指尖搭在杯沿，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瓷壁，淡淡说起游学途中的经历：“苏州园林一步一景，太湖石奇形怪状；杭州西湖春日桃花满堤，画舫上的船娘唱着软乎乎的小调。”
我听得入神，手里的银筷都忘了动，谁料他话锋一转，竟牵出惊天大事：“只是江南百姓苦，我遇方腊先生，见他有志匡扶乡人，便略尽绵薄，看着他竖起反旗，登基称帝。”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里，我听得张大了嘴，手里的银筷 “当啷” 一声撞在碗沿，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堂屋里格外突兀。
我赶紧把筷子攥紧，耳尖都热了，偷偷瞄了眼长辈，却见满座人里只有我慌了神：祖父依旧捻着胡须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半点看不出惊讶，仿佛斗南哥说的不是 “协助造反”，只是 “帮邻居寻了条路”；吴老太爷更是端着酒杯抿了口酒，神色从容得像在说 “今日天气甚好”。
后来才从母亲口中补全了后续；吴阶哥则凭着这份功劳，官升三级，宫里赏下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用马车拉了三趟，堆得能塞满半座宅院。
首到宴席快散时，吴老太爷放下酒杯，捋着山羊胡慢悠悠叹道：“花石纲乱局，亦是薛家吴家风水啊。”
我这才猛然惊觉 —— 旁人都骂花石纲害得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祖父和吴老太爷却早从这乱局里看透了机会：一边让斗南哥潜入方腊阵营探得虚实，摸清兵力与部署；一边让吴阶领兵在边境待命，只等最佳时机收网。
这两头布局，步步为营，竟把一场足以震动朝廷的叛乱，变成了两家子弟晋身的阶梯！
“高，真是太高了！”
我忍不住在心里狠狠喝彩，再看祖父时，只觉得他眼角每一道皱纹里都藏着翻涌的智慧。
以前总嫌祖父话少，遇事也不爱多说，问他江南的事，他只淡淡应一句 “等你长大便知”，如今才懂，他不是寡言，是把心思都藏在了暗处。
家有一老，果然如同一宝，往后不管遇到什么事，定要多缠着他请教才是。
宴席散时己近三更，我提着灯笼往回走，灯笼里的烛火轻轻摇曳，把我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月光洒在青石板路上，像铺了层碎银子，踩上去都怕惊了这静谧。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席间的对话，斗南哥沉稳的模样、祖父了然的笑容，还有吴老太爷那声意味深长的感叹，在脑子里转着圈。
可惜吴阶哥还在军中没回来，没能赶上这场宴。
我想着，下次再见他，是不是该恭恭敬敬叫一声 “吴将军” 了？
他会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从怀里掏出糖分给我？
一想到这儿，心里又涌起一阵热乎的激动，辗转到后半夜都没睡着，只盼着自己将来也能有这般能耐，让祖父和吴老太爷也为我设一场这样的接风宴，让他们也对着我，露出这般欣慰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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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像揣了只刚从菜园里窜出来的兔子，怦怦跳得几乎要撞开胸膛 —— 自打去年斗南哥背着行囊离家，我就总盼着他回来，想听他讲江南的西湖、园林，想知道他有没有带回来好玩的小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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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紧收回目光，把后背挺得更首些，连呼吸都压着轻浅的节奏，生怕失了小辈的规矩。
眼角的余光总忍不住往主位瞟。
斗南哥穿着件月白杭绸长衫，领口袖口烫得平整，袖口绣着几缕暗纹云鹤，针脚细得能瞧见鹤羽的层次 —— 那是去年他离家前，祖母亲手绣的，当时祖母还笑着说 “云鹤展翅，愿吾孙顺遂”。
他端杯时手腕微抬，动作轻缓不慌，比去年抢我糖葫芦时少了几分少年气：记得去年冬天，他攥着糖葫芦就跑，糖渣沾在袖口也不在意，如今垂眸听长辈说话时，睫毛在眼下投的浅影，都透着股说不出的从容，仿佛这半年江南之行，把他身上的毛躁气都磨平了。
“吾家斗南此番归来，可是立了大功。”
祖父先举起酒杯，琥珀色的酒液晃了晃，沾湿了他捻着胡须的指腹。
那胡须白得泛着光，像两缕蓬松的棉絮，随着说话的节奏轻轻晃动，语气里的欣慰藏都藏不住，连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吴老太爷立刻跟着笑，指节叩在桌面发出 “笃笃” 声，泛红的指腹衬着青瓷杯壁，更显精神：“若非他从中周旋，我家吴阶哪能有这般造化？
这军功章，可得有斗南一半！”
说着眼角还往斗南哥那边瞟，满是赞赏，又转头对我道：“定北啊，多学学你哥，将来也成个有本事的！”
我赶紧点头，脸颊有些发烫，心里却暗暗记下了这话。
席间的笑声刚落，话头忽然绕到了江南。
斗南哥指尖搭在杯沿，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瓷壁，淡淡说起游学途中的经历：“苏州园林一步一景，太湖石奇形怪状；杭州西湖春日桃花满堤，画舫上的船娘唱着软乎乎的小调。”
我听得入神，手里的银筷都忘了动，谁料他话锋一转，竟牵出惊天大事：“只是江南百姓苦，我遇方腊先生，见他有志匡扶乡人，便略尽绵薄，看着他竖起反旗，登基称帝。”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里，我听得张大了嘴，手里的银筷 “当啷” 一声撞在碗沿，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堂屋里格外突兀。
我赶紧把筷子攥紧，耳尖都热了，偷偷瞄了眼长辈，却见满座人里只有我慌了神：祖父依旧捻着胡须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半点看不出惊讶，仿佛斗南哥说的不是 “协助造反”，只是 “帮邻居寻了条路”；吴老太爷更是端着酒杯抿了口酒，神色从容得像在说 “今日天气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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