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修通道里弥漫着灰尘和铁锈的冰冷气味,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黑暗中,
只有我和孩子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肋骨的声音。
每一声细微的响动——远处水管的水滴声、墙壁内老鼠的窸窣声——都像被放大了无数倍,
敲打着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我不知道这条通道最终通向哪里,
只能凭着感觉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盲目地向前摸索。
怀里的孩子因为安眠药的作用睡得昏沉,这让我稍微安心,却也加重了我的负罪感。
我用脸颊贴了贴他温热的额头,无声地承诺:就快好了,宝宝,再坚持一下。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伴随着潮湿的新鲜空气。我奋力向前,
推开一个虚掩着的、锈迹斑斑的铁栅栏,
发现自己置身于医院后院一个堆放废弃医疗器械和杂物的角落。远处,
医院大楼的轮廓在黎明前的灰蓝色天光下显得沉默而巨大。成功了第一步。我不敢停留,
压低身体,借着杂物的阴影掩护,迅速穿过后院,翻过一道低矮的围墙,
落在了外面一条僻静的小巷里。清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我。街上空无一人,
只有早起的清洁工在远处挥动着扫帚。按照记忆中风干了的碎片信息,
我朝着城西的老货运站方向走去。张伟提过的那个“紧急联系人”,
据说就在车站附近经营着一家不起眼的、通宵营业的货运信息中介。每走一步,
腹部的伤口都在尖锐地抗议。失血和疲惫让我头晕眼花,但我死死咬着牙,靠着意志力支撑。
我不能倒下,现在不能。货运站区域弥漫着机油、汗水和廉价烟草混合的复杂气味。
破旧的店铺大多还关着门,只有几家早点摊亮着昏黄的灯。
我找到了那家名为“顺达信息”的小门面,窗户上贴着模糊的货运广告,里面亮着灯。
我推开门,门上的铃铛发出刺耳的声响。
一个穿着油腻工装、头发花白、正就着咸菜喝稀饭的老头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扫过我,
没有任何表情。“找谁?”“老陆。”我报出张伟曾说过的名字,
声音因为紧张和干渴而沙哑,“山哥让我来的。”“山哥”是张伟早年用的化名。
老陆的动作顿住了,他放下碗,仔细地打量着我,
特别是紧紧抱在怀里的、被外套遮住的孩子。他的眼神像X光一样,似乎能穿透布料。
“山哥……”他喃喃道,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怀念,又像是警惕,
“多少年没听人提这个名字了。他怎么样了?”“走了。”我言简意赅。老陆沉默了片刻,
指了指里间:“进去说。”里间更小,堆满了杂物和旧账本,只有一张破沙发。我坐下,
终于稍微松了口气,但身体依旧僵硬。“遇到麻烦了?”老陆给我倒了杯热水,语气平淡。
“大麻烦。需要彻底消失。去南边那个‘家’。”我直接说明来意,用的是张伟提过的暗语。
老陆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更深了。“那条路……很久没走过了。风险很大,
价格也不同往日。”“钱不是问题。”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不连号的旧钞,
是张伟藏在别墅隐秘保险柜里、连周峰可能都不知道的“保命钱”的一部分。老陆接过钱,
没有数,在手里掂了掂,塞进抽屉。“孩子怎么回事?”“我的孩子。必须一起走。
”他又看了孩子一眼,眼神里似乎有一丝怜悯,但很快消失。“路上辛苦,孩子受罪。
而且……那边条件苦,比不上城里。”“只要安全。”老陆不再多说,站起身,
从一堆杂物后面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旧旅行袋,扔给我。“里面有干净衣服,你的尺寸。
孩子的……将就一下。半小时后,有辆去南边的冷链车,司机是老黑,信得过。
你们坐后面货厢,冷,但没办法,查得严。路上别出声,到地方会有人接。”“身份呢?
”我问出最关键的问题。老陆从抽屉深处摸出两个塑料封皮的小本子,扔给我。
上面是陌生的名字,模糊的照片显然是后期处理贴上去的,粗糙的印章。“临时用的。
到了地方,有人给你们换永久的。”我接过身份证明,手指微微颤抖。从现在起,
林薇和她的儿子“死”了。活下来的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谢谢。”我低声道。
老陆摆摆手,脸上是看透世事的麻木:“拿钱办事,谈不上谢。山哥……以前帮过我。走吧,
从后门。”我换上袋子里那身土气的、带着霉味的衣服,用围巾包住头脸,抱着孩子,
跟着老陆从店铺后门钻出,七拐八绕,来到货运站一个偏僻的角落。
一辆看起来破旧不堪的冷藏车已经等在那里,发动机低沉地轰鸣着。
司机是个满脸横肉、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看了我们一眼,拉开后车厢门。
一股混合着鱼腥和冰渣的寒气扑面而来。里面黑漆漆的,堆着一些货箱。“进去吧。
至少两天。”司机瓮声瓮气地说。我最后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即将天亮的城市天空,
然后抱着孩子,蜷缩着钻进了冰冷的货厢。车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和刺骨的寒冷中。车子颠簸着启动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过往的一切,
医院里的“尸体”,警方的搜寻,谭永辉的阴影,都被隔绝在了那道冰冷的铁门之外。
等待我的,是漫长的、未知的旅途,是南方潮湿的海风,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生。
我紧紧抱着孩子,用体温互相取暖。谭永辉,你以为你消灭了威胁吗?不。
我只是转入了更深、更暗的地下。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渔村,
或者世界任何一个角落,它会静静生长。直到有一天,长成足以吞噬你的参天大树。游戏,
换了个服务器,重新开始。而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加载完成。冷藏车厢的黑暗是绝对的,
像浓稠的墨汁灌满了每一寸空间。只有车身颠簸时,
缝隙里偶尔透进一丝转瞬即逝的路灯光晕,勾勒出堆叠货箱的狰狞轮廓。寒气无孔不入,
穿透单薄的衣物,直刺骨髓。我紧紧蜷缩在一个角落,用偷藏来的旧毛毯将孩子层层裹住,
再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试图用微薄的体温对抗这冰窖般的酷寒。
发动机的轰鸣和轮胎摩擦路面的噪音在封闭空间里被放大、扭曲,
形成一种持续不断的、令人头晕目眩的嗡鸣。每一次颠簸都像重锤砸在我的伤口上,
痛楚尖锐而持久。但我咬紧牙关,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生怕惊动外面可能存在的检查站。
孩子因为安眠药的作用,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在极寒中不安地扭动,发出细微的呜咽。
每一次他的动静都让我的心提到嗓子眼,我只能更紧地抱住他,用几乎冻僵的手轻轻拍抚。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几个小时,还是半天?
饥饿、干渴、寒冷和疼痛交织在一起,吞噬着我的意志。意识开始模糊,
眼前出现各种光怪陆离的幻象——张伟冷笑的脸,周峰阴郁的眼神,苏曼临死前扭曲的表情,
陈警官审视的目光,还有谭永辉那张隐藏在暗处的、模糊不清却令人不寒而栗的脸。
他们像旋转木马一样在我脑中盘旋,嘲笑着我的狼狈逃亡。不能睡!我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
用痛感强迫自己清醒。在这种环境下睡着,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
就在我几乎要撑不住的时候,车子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模糊的人声和敲打车厢的声音。我的心瞬间揪紧——是检查站?我屏住呼吸,
将孩子更深地藏进怀里,像一块石头般僵在原地。外面的人声持续了几分钟,
似乎在检查什么文件。然后,引擎重新启动,车子再次缓缓开动。
我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又不知颠簸了多久,
就在我感觉自己即将被冻僵、意识快要涣散时,车厢门从外面被拉开了。
刺眼的光线和相对温暖的空气涌了进来,让我一阵眩晕。
司机老黑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出现在门口。“到了。下来。”我挣扎着想站起来,
却发现双腿早已麻木,根本不听使唤。老黑皱了皱眉,伸手将我和孩子一起拖下了车。
我们站在一个简陋的货运场里,四周堆满了各种货物,空气里弥漫着咸腥的海风味道。
天色已是黄昏,远处能听到海浪的声音。这里已经是南方。
一个穿着褪色汗衫、皮肤黝黑、干瘦精悍的老头推着一辆破三轮车走了过来,
打量了我们一眼,对老黑点了点头。“就是他们?”老头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老黑嗯了一声,指了指三轮车:“跟他走。后面的事我不管了。”说完,他转身上了驾驶室,
发动车子,毫不留恋地驶离了货运场。老头示意我坐上三轮车后面的车斗。我抱着孩子,
艰难地爬了上去。三轮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载着我们,颠簸着驶离货运场,
拐进了一条狭窄的、两旁是低矮瓦房的土路。最终,
三轮车在一栋看起来摇摇欲坠、墙皮剥落的旧瓦房前停下。房子离海很近,
能清晰地听到潮水拍打礁石的声音。老头掏出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锁,推开门,
一股霉味和灰尘味扑面而来。屋里光线昏暗,家具简陋破旧,但还算干净。“以后你们住这。
”老头言简意赅,“我是阿海,负责照应。没事别乱跑,需要什么跟我说。外面的人问起,
就说是我远房侄女,男人死了,投奔来的。”他递过来两个新的身份证和户口本,
照片换成了我和孩子模糊的影像,名字变成了“陈静”和“陈安”。“谢谢。”我哑声道。
阿海摆摆手,眼神里没什么温度:“拿钱办事。记住,安分守己,才能活得长。
”他留下一些简单的米面粮油,便转身离开了,身影消失在愈发浓重的暮色里。我抱着孩子,
站在空荡、陌生、弥漫着海腥味的屋子里,久久没有动弹。逃亡的第一阶段,结束了。
我们活了下来,有了新的身份,一个临时的避风港。但我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谭永辉的阴影不会因为地理的阻隔而消失。阿海的眼神也告诉我,这里的平静之下,
潜藏着未知的规则和危险。我走到窗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外面是漆黑的海面,
远处有零星的渔火。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进来,冰冷刺骨。
我低头看着怀里终于醒过来、睁着乌溜溜眼睛好奇张望的孩子。“安安,
”我唤着他的新名字,声音轻得像叹息,“以后,就我们两个人了。”他伸出小手,
无意识地抓住了我的一缕头发。那一刻,所有的恐惧、疲惫、仇恨,
似乎都暂时被这微小的触碰抚平了。但我知道,它们只是沉入了心底更深处,像休眠的火山,
等待着下一次喷发的契机。我轻轻哼起那首走了调的摇篮曲。在这天涯海角的陌生之地,
复仇的种子,和母爱一起,悄然扎根。海风裹挟着咸腥气,
日夜不停地吹刮着这间摇摇欲坠的瓦房。窗棂发出持续的、令人心烦的呜咽声。
孩子——现在叫安安,似乎适应得很快,
或许是渔村相对纯净的空气和相对仅仅是相对的安宁起了作用,他的脸色红润了些,
咿呀学语的声音也响亮了许多。阿海隔几天会送来一些必需品,
米、面、偶尔几条瘦小的海鱼。他话很少,眼神像被海风常年吹打的礁石,粗糙而缺乏温度。
每次来,他都只是放下东西,检查一下屋子的状况,
偶尔用他那浓重难懂的方言简短交代几句“最近风声紧,
少出门”或者“村东头来了几个生面孔,绕开走”,然后便沉默地离开。
我像个真正的、投奔远亲的寡妇女眷一样,深居简出。白天,我抱着安安在院子里晒太阳,
教他认院子里那几株蔫蔫的野草,听着远处海浪单调的拍打声。晚上,我哄睡孩子后,
就着昏暗的灯泡,反复翻看那两张薄薄的、却承载着我们全新命运的身份证明——“陈静”,
“陈安”。名字普通得如同海边的沙砾,这正是我们需要的。日子像凝固的胶水,
粘稠而缓慢。表面的平静下,我的内心却从未停止翻涌。谭永辉的名字像一根毒刺,
深深扎在心口。我强迫自己不去想医院里那个戴着模型的“死婴”,
不去想陈警官可能有的反应,不去想谭永辉得知“成功”后可能露出的狞笑。
我必须先活下去,让安安安全地长大。我开始留意这个小小的渔村。它闭塞、贫穷,
大多数男人出海打渔,女人则补网、晒鱼干,或在简陋的加工厂做零工。信息匮乏,
一台布满雪花的旧电视机是少数了解外界的窗口。我从不主动与人交谈,
偶尔有好奇的村民打量我这个突然出现的“外地媳妇”,我也只是低头匆匆走过,
扮演好一个沉默、悲伤、带着幼子艰难求生的寡妇角色。但暗地里,我在观察,在学习。
我听那些渔民用粗粝的方言交谈,捕捉任何关于外界、关于陌生人的信息。
我留意海港停泊的船只,记下它们的编号和往返规律。
我甚至偷偷收集一些海边常见的、不起眼却可能有特殊用途的植物——不是为了立刻使用,
只是一种习惯,一种在绝境中为自己储备微末力量的本能。安安一天天长大,开始蹒跚学步,
会用含糊的音节喊“妈”。他的笑容是这片灰色天地里唯一的光亮,
也是支撑我坚持下去的全部意义。每当他用柔软的小手抱住我的脖子,
将温热的脸蛋贴在我脸上时,那股想要复仇的炽热岩浆,便会暂时冷却,
被一种更深沉、更坚韧的东西取代——保护。不惜一切代价的保护。然而,
平静终究是脆弱的。一天傍晚,阿海送来东西时,脸色比往常更沉郁几分。他放下米袋,
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口,望着阴沉下来的海面,半晌才哑声说:“最近不太平。
有外面的人来打听事。”我的心猛地一缩,面上却努力维持平静:“打听什么事?
”“说是找什么走失的母子,城里来的,有钱人家。”阿海转过头,
那双被海风侵蚀的眼睛锐利地盯住我,“描述的样貌……跟你有点像。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海风的呜咽声变得格外刺耳。是谭永辉的人?还是……警方?
陈警官没有放弃?我垂下眼,用手搓着衣角,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茫然:“像我们?
怎么会……我们这种穷苦人家,怎么会跟有钱人扯上关系……阿海叔,是不是弄错了?
”阿海盯着我看了几秒,眼神里的探究慢慢被一种惯常的麻木取代。“也许吧。这世道,
什么事都有。你们自己小心点,没事别出村。”他不再多说,转身融入了渐浓的暮色里。
我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狂跳。他们找来了!比预想的要快!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老陆?司机老黑?还是阿海这里?或者,只是谭永辉广撒网的试探?接下来的几天,
我如同惊弓之鸟。每次听到陌生的脚步声或狗吠,都会让我浑身紧绷。
我甚至不敢让安安到院子里玩,整天把他关在昏暗的屋子里。恐惧再次像潮水般涌来,
几乎要将我淹没。我意识到,仅仅躲藏是不够的。谭永辉的能量远超我的想象,
他能把触角伸到这个天涯海角。这个看似安全的避难所,可能随时变成牢笼,甚至坟墓。
一天夜里,安安睡着后,我悄悄起身,从床底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拿出一个小布包。
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大额旧钞张伟的“保命钱”所剩无几,那两张身份证明,
还有一小包用油纸仔细包好的、晒干磨成粉的植物块茎。我看着这些东西,
它们是我全部的家当和武器,微弱得可怜。我必须想办法。不能坐以待毙。几天后,
我趁着阿海来送鱼的机会,装作无意地提起:“阿海叔,
听说……村里有人能弄到去对岸的船?那种……不经过检查的。”对岸,
指的是更南方那个鱼龙混杂、管理相对松散的特殊区域。那是绝望之人最后的逃生通道,
也是罪恶滋生的温床。阿海削鱼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
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度的警惕和警告:“你想都别想!那地方是吃人的!而且,
现在查得比任何时候都严,为了点钱把命搭上,不值当!”他的反应激烈得有些异常。
我低下头,不再说话,心里却翻腾起来。阿海肯定知道门路,但他的警告也是真的。
那是一条九死一生的路。又过了几天,风平浪静。打听消息的“外面的人”似乎消失了。
但我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那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果然,一个暴雨倾盆的深夜,
急促的敲门声将我和安安惊醒。不是阿海惯常的节奏,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我心脏骤停,下意识地抱紧被惊醒的安安,屏住呼吸。“陈静!开门!是我,阿海!
”门外传来阿海压低的、焦急的声音,“快!收拾东西!马上走!”我猛地拉开门,
狂风裹挟着雨水瞬间扑了进来。阿海浑身湿透站在门外,脸色在闪电的映照下惨白如鬼。
“怎么回事?”“别问了!那些人又来了!这次不一样!带着家伙!”阿海语速极快,
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恐惧,“船在老码头等!只能送你们到对岸外围!
后面……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他塞给我一个油布包着的、沉甸甸的小包裹:“里面是路线和一点钱!快走!
”我来不及多想,甚至来不及恐惧,用最快的速度用油布裹好安安,
胡乱抓了几件衣服和那个小布包,跟着阿海冲进了瓢泼大雨中。雨水冰冷刺骨,
脚下的泥泞小路滑不留足。安安在我怀里吓得大哭,哭声被风雨声撕扯得支离破碎。
老码头在村子的最边缘,破败不堪。黑暗中,一艘小小的、破旧的渔船在风浪中剧烈摇晃着,
像一片随时会倾覆的树叶。船头站着一个披着蓑衣的模糊黑影,看不清面容。
阿海推了我一把:“上去!快!”我抱着孩子,踉跄着爬上湿滑的船板。渔船立刻解缆,
发动机发出沉闷的嘶吼,挣扎着驶离码头,冲向漆黑一片、巨浪翻涌的大海。我回头望去,
阿海的身影在码头上迅速变小,最终被雨幕彻底吞没。前方是未知的、充满凶险的对岸。
后方是可能已经追来的杀手。而我和孩子,像两粒尘埃,飘摇在命运的惊涛骇浪之中。
我紧紧抱住哭泣的安安,望着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洋。谭永辉,你看到了吗?我还没死。
只要我还活着,这场游戏,就远未到终局。渔船在风浪中颠簸着,驶向更深、更暗的深渊。
渔船像一片被撕扯的树叶,在墨黑色的怒海中疯狂颠簸。每一次巨浪拍来,
船体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解体。冰冷的咸涩海水劈头盖脸地浇下,
浸透了我单薄的衣衫,冻得我牙齿咯咯作响。我死死蜷缩在狭小潮湿的船舱角落,
用整个身体护住怀里的安安。他被这地狱般的景象吓得连哭都哭不出来,
只是睁大了乌黑的眼睛,小脸惨白,身体在我怀里不住地颤抖。发动机在风浪中徒劳地嘶吼,
船老大——那个披着蓑衣的模糊黑影,像一尊沉默的礁石,死死把着舵,
与狂暴的自然之力搏斗。他偶尔回头瞥我们一眼,眼神在闪电的映照下,没有任何情绪,
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坚韧。这是一条用命换钱的亡命之路,他早已习惯了。
时间在极度的恐惧和生理折磨中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风浪似乎稍微平息了一些,
但天空依旧像浸透了墨汁,压抑得让人窒息。远处,
隐约出现了一片模糊的、灯火零星的海岸线轮廓,
与身后我们逃离的那片大陆的灯火截然不同——更加稀疏,更加诡谲。对岸。
那个鱼龙混杂、法外之地。船老大没有靠向有灯光的港口,
而是沿着漆黑的海岸线又行驶了一段,最终在一个怪石嶙峋、毫无人烟的偏僻小海湾减速。
他关闭了发动机,只剩下海浪拍打礁石的哗哗声。“到了。”他哑着嗓子,第一次开口,
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他指了指岸边一片漆黑的乱石滩,“从这上去,往东走两里地,
有个废弃的灯塔。天亮前会有人来接。”他递过来一个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
比阿海给的那个更沉。“里面是水,吃的,还有……防身的东西。钱在里面。后面的路,
看你们自己了。”没有多余的废话,他甚至没有下船帮忙的意思。我抱着安安,
踉跄着踏上冰冷滑腻的礁石,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回头望去,
那艘破旧的渔船已经悄无声息地调头,重新融入了黑暗的海面,仿佛从未出现过。我和安安,
被孤零零地抛弃在这片完全陌生的、危机四伏的海岸上。我打开油布包裹,里面有几瓶水,
一些压缩饼干,一把用旧布缠着柄的、刃口闪着寒光的短匕,
还有一叠皱巴巴的、面值不一的当地货币。这就是我们全部的家当。我抱起安安,
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船老大指示的方向走去。乱石滩崎岖难行,黑暗中随时可能摔倒。
安安似乎感受到了极度的不安,又开始小声啜泣。我一边低声安抚他,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毛骨悚然。走了不知多久,
远处终于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高耸的轮廓——那座废弃的灯塔。
它像一根巨大的、指向苍穹的朽烂手指,在微弱的星光下显得阴森而孤独。
灯塔底层的大门早已腐朽脱落。我抱着孩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里面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海腥味,地上散落着破碎的杂物。我们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坐下,
我拿出水和饼干,一点点喂给安安。他饿坏了,小口小口地吃着,
身体依旧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发抖。我紧紧握着那把短匕,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保持着一丝清醒。接应的人是谁?是阿海安排的另一环?
还是另一个未知的陷阱?谭永辉的触手,会不会已经伸到了这里?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
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远处偶尔传来不知名动物的嚎叫,
或是风吹过废墟的诡异呜咽声。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不敢有丝毫松懈。终于,
在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的时候,灯塔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是至少两三个!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匕首。
一个低沉的声音用带着浓重口音的、生硬的普通话响起:“里面的人,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抱着安安,慢慢走到门口。晨曦的微光中,站着三个男人。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矮壮、面色黝黑、眼神凶狠的中年人,他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武器。
另外两个则是典型的打手模样,一脸不善地打量着我。不是想象中的接应者。这气氛,
更像是……黑吃黑。“钱呢?”那矮壮男人开门见山,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我怀里的孩子,
又落在我脸上。我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努力保持镇定,将阿海给的那叠钱递了过去。
“说好的数目。”男人接过钱,看都没看就塞进兜里,
嘴角咧开一个贪婪而冰冷的笑:“就这点?带着崽子跑路,就值这个价?”他向前逼近一步,
另外两人也呈扇形围了上来。“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
还有……”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安安身上,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审视,“这崽子,
细皮嫩肉的,说不定也能卖几个钱。”一股寒意瞬间从我的脚底窜上头顶!他们不仅要钱,
还打孩子的主意!“没了!就这些钱!”我后退一步,将安安死死护在身后,
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颤抖。“搜!”矮壮男人不耐烦地一挥手。
两个打手立刻狞笑着扑了上来!就在其中一个的手即将抓住我胳膊的瞬间——我动了!
积蓄了一夜的恐惧、绝望和愤怒,在这一刻轰然爆发!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
侧身避开抓来的手,右手握着的短匕以一种自己都未曾预料的狠辣和精准,猛地向上斜刺!
“噗嗤!”匕首毫无阻碍地刺入了那打手毫无防备的腋下软肋!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猛地缩回手,鲜血瞬间涌出!另一个打手和那矮壮男人都愣住了,
显然没料到我这个抱着孩子的女人竟然敢反抗,而且如此狠厉!趁他们愣神的这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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