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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胎碾过沿海公路最后一小段未修补的坑洼，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清晨薄雾像灰色的纱幔，笼罩着香江这片僻静的海滩。

李承轩推开车门，一股混合着咸腥海风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他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妈的，这鬼地方。”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不是因为气味，而是因为眼前这幅诡异的景象。

十几具躯壳——他只能如此形容——横七竖八地躺在冰冷的沙滩与礁石之间。

他们穿着简陋甚至破烂的衣服，皮肤被海水泡得发白起皱，但胸口都有着微弱的起伏。

不是尸体，却比尸体更令人不适。他们一动不动，如同被随意丢弃的人形玩偶，只有偶尔从某一具身上传来的、毫无意识的细微抽搐，证明着某种低等的生命体征仍在延续。

“承轩，这边。”搭档坚叔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李承轩转头看去。

坚叔——马国坚，警队里摸爬滚打二十多年的老差骨，正站在一个蜷缩的“躯壳”旁，对他招手。

李承轩注意到，坚叔今天又把烟掐了，指间空落落的，这在过去几十年烟不离手的老烟枪身上，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而且，他昨天居然去剪了头发，花白的鬓角修得整整齐齐，身上那件旧夹克也似乎熨烫过。

“坚叔，转性啊？又是戒烟又是剪头，准备去相亲？”

李承轩走近，半开玩笑地问道，试图驱散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凝重。

坚叔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新剪的发茬，咧嘴笑了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相什么亲，我家那个宝贝女儿下周就从英国回来了，总不能让佢觉得老豆邋邋遢遢嘛。”

提到女儿，坚叔眼里有光，那是一种李承轩熟悉的、属于普通人的温情。

这让他心头那点因环境而生的异样感稍微淡去了一些。

或许，坚叔的改变，只是人到中年，想给久别重逢的子女一个好印象罢了。

“理解，父爱如山嘛。”李承轩拍了拍他的肩膀，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些躯壳，“法医和救护车什么时候到？”

“快了，路上。”坚叔蹲下身，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去探一个年轻躯壳的颈动脉。

他的动作依旧专业，但李承轩敏锐地察觉到，坚叔的眼神在接触这些活死人时，掠过一丝极快的、近乎畏惧的神色。

李承轩自己也蹲下来，仔细检查。

这些人像是被瞬间抽走了灵魂，只留下空荡荡的皮囊。

他试图在其中一人的眼前挥手，瞳孔对光线有反应，却映不出任何影像，空洞得如同两口深井。

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当他检查到第三个人时，旁边另外两具“躯壳”的手臂，几乎在同一瞬间，发生了极其轻微、但节奏一致的抽搐。

是巧合？还是……

他还没来得及深思，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打破了海滩的寂静。

不是警笛长鸣的救护车，而是一队穿着印有卫生署标识白色防护服的人，在一个戴着金丝眼镜、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带领下，步伐迅速地越过警戒线，直接介入现场。

他们的动作高效得近乎刻板，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哪位是负责人？”金丝眼镜男人声音平稳，不带感情。

“我是高级督察李承轩，重案组。”李承轩站起身，亮出证件，“你们是？”

“卫生署，特殊病原体防控中心，我姓赵。”男人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现场的“躯壳”，像是在清点货物，“这里由我们接管了。初步判断可能涉及一种罕见的、具有高度传染性的神经系统病原体，需要立即隔离处理。”

“病原体？”李承轩皱眉，“这些人还有生命体征，按程序应该先送医院……”

“李督察，”赵博士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这种未知病原体的风险，不是普通医院能承担的。我们必须将他们转移到指定的负压隔离单位进行观察。这是为了公众安全，请配合。”

他的话无懈可击，带着体制内特有的、冰冷的权威。李承轩还想说什么，赵博士已经不再看他，转身指挥手下：“动作快！按预定方案，分类，编号，上车！”

那些白衣人立刻行动起来，两人一组，熟练地将一具具“躯壳”抬起，迅速而沉默地运向停在路边的几辆密封厢式车。

整个过程流畅得令人不安，仿佛他们处理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批需要特殊处理的医疗废物。

李承轩和坚叔被无形地排除在了核心圈外，只能眼睁睁看着。

坚叔凑过来，压低声音：“阿轩，有点不对劲啊。这效率……也太快了。好像他们早就知道这里有事发生一样。”

李承轩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赵博士的背影，以及那些被迅速搬离的“躯壳”。

那股消毒水的气味似乎更浓了，混杂在海风里，钻进鼻腔，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这些偷渡客，他们从哪里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卫生署的反应，为何如此迅捷且……强势？

他掏出笔记本，想记录下几个关键编号和特征，却发现那些“躯壳”已经被迅速装车，厢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内外。沙滩上，只留下一些凌乱的脚印，以及那挥之不去的、冰冷的寂静。

仿佛刚才那十几具沉默的躯体，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只有空气里残留的、若有若无的同步抽搐的影像，和那消毒水的气味，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在了李承轩理性世界的最外层，留下一个微不可察，却真实存在的裂隙。

他合上笔记本，对坚叔说：“走吧，回去查查最近有没有类似的失踪或异常病例报告。”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离开时，最后一辆密封车的车窗后，一具刚刚被搬运上去的“躯壳”，眼皮下的眼球，正以一种非自然的频率，高速颤动着。

而在不远处的海面上，薄雾依旧未散，如同一张巨大的、灰色的网，悄然笼罩着这座沉睡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