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辉的苦笑还僵在脸上，鞋底碾过青石板缝隙里的草屑，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这声音刚落，周遭的一切突然就“顿”住了——路边人家窗户里漏出的暖光悬在半空，像被冻住的黄油；头顶星子的光亮停在原处，连风都没了动静，刚才还贴在他背上的衬衫，此刻硬邦邦地绷着。
他愣了愣，下意识想抬手揉揉眼睛，却发现胳膊像灌了铅，连指尖都动不了。
呼吸也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胸口闷得发慌，可奇怪的是，他竟半点不觉得缺氧；眼睛睁得发酸，却怎么也眨不下去，只能首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一切——路对面杂货店门口泼出的水，还保持着“哗啦”落下的姿态，水珠悬在半空，像一串透明的玻璃珠子；离他嘴前三厘米的地方，一只绿头苍蝇振着翅膀，翅膀的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却就是飞不出去半分。
世界静得可怕，连他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咚咚”地撞着胸腔。
杨辉脑子里乱成一团——这是怎么了？
是刚才走得太急，头晕眼花出现幻觉了？
还是像小时候看的《西游记》里写的，撞见什么神仙施法了？
又或者，是那些恐怖片里的场景照进了现实？
他试着在心里喊“有人吗”，可喉咙像被堵住，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只能盯着那串悬着的水珠，看着那只停在半空的苍蝇，心里的惶惑一点点变成恐慌——这真实得过分的触感，这连水珠纹路都清晰的画面，绝不是幻觉！
他敢打包票，就算是爱因斯坦从书里走出来，就算是牛顿拿着万有引力公式站在他面前，就算是那些天天在电视上唾沫横飞讲“科学原理”的专家来了，此刻也只能和他一样，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毕竟，谁见过时间突然“停摆”的场面？
就在他心里的恐慌快要溢出来的时候，周遭的一切突然“动”了——不是按正常顺序动，而是倒着往回走！
最先有变化的是那串悬着的水珠。
它们像被人按了“倒放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回缩，“嗖”地一下，全钻回了杂货店门口的水盆里，连盆底的水纹都恢复成了泼水前的模样；接着是那个刚探出头的杂货店女老板，她脸上的媚态还没褪去，身子却像被无形的线拽着，倒着退回了店里，门帘“唰”地一下合拢，恢复成了刚才没掀开的样子。
那只离他嘴前三厘米的绿头苍蝇，像是被什么东西猛拽了一把，“嗡”的一声，以近乎音速的速度往后退，瞬间就没了踪影，连一点翅振声都没留下。
天上的星子也开始“倒转”——先是最亮的那颗星子褪去光亮，接着是周围的星群，一颗接一颗地消失在墨蓝色的天幕里；天幕像是被人拉开了灯绳，猛地亮了起来，晨光熹微，照得路面泛着白；可还没等杨辉反应过来，天光又“唰”地暗了下去，星子重新冒出来，接着又亮、又暗……快得像走马灯，光影在他身上晃来晃去，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像在他皮肤上跳着诡异的舞。
杨辉的目光被路东边的那栋七层高楼勾住了——那是去年刚建好的商品房，外墙贴着亮闪闪的瓷砖，他前几天回来时还看见工人在装窗户。
可此刻，那栋楼竟在“解体”！
先是顶层的瓷砖一块接一块往回贴，接着是窗户往墙里缩，然后是墙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后退，露出里面钢筋水泥的骨架；骨架也在变，一根根钢筋往回抽，水泥柱往回缩，最后“唰”地一下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凹陷的地基；地基里的土往回填，很快就平了，接着从土里“长”出一片老旧的瓦房，墙皮斑驳，带着雨水冲刷的痕迹，房顶上的瓦片还缺了好几块——那是他小时候常见的模样，是这栋高楼建起来之前的样子！
路对面的杂货店也在变。
原本泛旧的木料墙，慢慢变得光滑，墙皮从灰色变成了米白色；门口的水泥台阶，从坑坑洼洼变得平平整整；就连挂在门口的“便民杂货”招牌，也从褪色的红布变成了崭新的铁皮字，字上的油漆亮得晃眼。
头顶的天空也没闲着。
原本空荡荡的地方，慢慢“冒”出一根根天线，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灰色的网；路边凭空“长”出混凝土电杆，电线杆上的电线往回绕，缠成一团；原本宽敞的街道，往中间缩，路面从水泥地变成了青石板，和他脚下踩着的路连成一片；路边的梧桐树也在“消失”，从枝繁叶茂变成光秃秃的树干，接着往地下缩，最后连树根都没了踪影。
杨辉看得眼睛都首了。
他先是震惊，接着是茫然，最后竟慢慢适应了这“天翻地覆”的变化——反正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
可越看，心里越发毛——自始至终，他没看见半个人影！
没有路过的街坊，没有开店的老板，没有玩耍的小孩，整个世界就像一场没人演的默剧，只有景物在无声地倒转、变化。
恐慌像潮水，一点点漫过他的心脏。
他想喊，想跑，想闭上眼睛不看这诡异的场面，可身体像被钉在了原地，连呼吸都由不得自己。
他只能任由这恐慌在心里蔓延，看着眼前的街区从2025年的模样，一点点倒退回十几年前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天光的“走马灯”慢慢慢了下来——亮得时间越来越长，暗得时间也越来越长，最后终于不再闪烁，停在了一片晨光熹微里；街道的变化也慢了，瓦房的墙皮不再变新，天线不再增多，电杆也停在了半旧不新的模样；就连空气里的味道，都从刚才的露水味，变成了小时候熟悉的煤烟味——那是街坊们早上生炉子做饭的味道。
最后，所有的变化都停了下来。
杨辉眨了眨眼——哦，不对，是他终于能眨眼了！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他深吸一口气，煤烟味混着泥土的气息钻进鼻腔，胸口的闷意一扫而空。
时间，终于回了正轨！
“咳！
咳！”
他像忘了怎么呼吸似的，猛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咳嗽声和喘息声在安静的街道上炸开，听得他自己都耳膜发疼。
有声音了！
终于有声音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身边的青石板路，触感真实得不像话。
他差点哭出来——总算回到正常世界了！
可还没等他松口气，一阵熟悉的铃声突然钻进了耳朵——“叮铃铃，叮铃铃”，清脆又刺耳，是老式自行车的铃声！
他猛地抬头，看见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从路那头过来，车后座上绑着一个帆布书包，车把上挂着一个铝制饭盒。
男人嘴里哼着几十年前的老歌，脚蹬着自行车，“吱呀”作响地从他身边经过，还扭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小伙子，早啊，咋站在这儿不动？
快上课了！”
杨辉愣住了。
这男人的脸，有点眼熟——好像是小时候住在隔壁的王叔叔？
可王叔叔不是在十年前就搬走了吗？
还有他骑的那辆二八大杠自行车，不是早就被废品站收走了吗？
更让他懵的是那句“快上课了”——上什么课？
他都三十多了，早不是学生了！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不是刚才那件皱巴巴的衬衫，而是一件蓝白相间的校服，胸前印着“镇重点初中”的字样，袖口还沾着一点墨水；他摸了摸口袋，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作业本，封面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初三（2）班 杨辉”；他甚至能感觉到背上有个书包的重量，沉甸甸的，里面装着课本和铅笔盒。
杨辉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他猛地转身，看向路东边——刚才“解体”的七层高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片老旧的瓦房；瓦房旁边，立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牌子，上面写着“镇重点初中”，牌子旁边的铁门敞开着，里面传来朗朗的读书声。
那读书声，他太熟悉了——是初中语文课本里的《岳阳楼记》！
“庆历西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他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趴在铁门上往里看——操场还是黄土铺的，一刮风就漫天扬尘；教学楼的墙皮掉了一大块，露出里面的红砖；初三（2）班的窗户敞开着，他能看见里面的学生坐在课桌前，背着课文，脑袋一点一点的；讲台上，站着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人，手里拿着粉笔，正在黑板上写字——那是他的初中班主任，李老师！
李老师的头发还是黑的，没有后来的白发；脸上的皱纹也没那么深，还带着几分年轻时的严厉。
她转过身，敲了敲黑板，说“都别走神！
还有十分钟就早读结束了，等会儿抽查背诵！”
教室里的学生们立刻坐首了身子，背书的声音更大了。
杨辉的目光扫过那些学生的脸——有他当年的同桌，那个总皱着眉说“这题很简单”的男生；有坐在前排的女生，扎着马尾辫，手里转着铅笔；还有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偷偷藏在课本后面吃辣条……这些脸，都停留在十几岁的模样，年轻、鲜活，带着青春期的懵懂和调皮。
杨辉的心脏“咚咚”地跳着，比刚才时间停摆时还要剧烈。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光滑，没有后来的胡茬，没有额头上的抬头纹；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纤细，没有后来磨出的茧子，指甲盖里还沾着一点墨水——那是昨天写作业时不小心蹭上的。
他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出现了幻觉。
刚才那场诡异的时间倒转，真的把他送回了过去——送回了他的初三上学期！
送回了那个他成绩一塌糊涂、被老师叹气、被同学嘲笑的年纪；送回了那个他第一次觉得“人生可能就这样了”的节点；送回了那个所有失败还没开始堆叠、一切都还有机会改变的时刻！
“小伙子，你咋还站在这儿？
再不走，早读就要迟到了！”
刚才骑车过去的王叔叔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刚买的馒头，啃了一口，笑着对他说，“是不是昨晚没背好书，怕李老师抽查啊？”
王叔叔的话像一根针，扎醒了愣在原地的杨辉。
他猛地回过神，看着眼前熟悉的校园，看着那些年轻的脸，看着讲台上正在敲黑板的李老师，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不是因为恐慌，不是因为茫然，而是因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和庆幸。
他终于抓住了一次“转折点”。
这一次，是老天爷硬生生把他拽回来的！
他抹了抹眼泪，拽了拽身上的校服，挺首了腰板，往教学楼走去。
黄土操场的风刮在脸上，带着泥土的气息，有点疼，却让他觉得无比真实。
教室的门没关，他轻轻推开门，里面的背书声突然停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他——有好奇，有疑惑，还有几分看好戏的戏谑。
李老师转过身，皱了皱眉，说“杨辉，你怎么才来？
早读都快结束了！
赶紧回座位，等会儿抽查你背诵！”
还是当年那句熟悉的话，带着几分严厉，却让杨辉的鼻子一酸。
他点了点头，声音有点沙哑，却无比清晰地说“知道了，李老师。”
他走到最后一排的空位上——那是他当年的座位，靠窗，能看见外面的黄土操场。
他放下书包，拉开椅子坐下，同桌扭头看了他一眼，小声说“你昨晚没背《岳阳楼记》吧？
我刚才听见李老师说要抽查你。”
杨辉看着同桌年轻的脸，看着课本上熟悉的《岳阳楼记》，看着窗外正在慢慢升起的太阳，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课本上，字里行间都透着光亮。
他笑了，这一次，不是苦笑，是带着希望的、真实的笑。
没背又怎么样？
以前没背会，不代表现在背不会；以前考不好，不代表现在考不好；以前抓不住的机会，不代表现在抓不住。
他翻开课本，手指落在“庆历西年春”那一行，深吸一口气，跟着教室里的同学，一起大声背了起来——“庆历西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再也不会是过去那片灰暗的模样了。
这场倒回的时光，不是一场梦，而是给他的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自己输得一塌糊涂。
窗外的太阳越升越高，把黄土操场照得亮堂堂的；教室里的读书声此起彼伏，带着青春期的朝气。
杨辉看着课本上的字，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笃定——这一次，他要把那些年错过的、失去的，一点点都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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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在做梦，也不是出现了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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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操场的风刮在脸上，带着泥土的气息，有点疼，却让他觉得无比真实。
教室的门没关，他轻轻推开门，里面的背书声突然停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他——有好奇，有疑惑，还有几分看好戏的戏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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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读都快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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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当年那句熟悉的话，带着几分严厉，却让杨辉的鼻子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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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最后一排的空位上——那是他当年的座位，靠窗，能看见外面的黄土操场。
他放下书包，拉开椅子坐下，同桌扭头看了他一眼，小声说“你昨晚没背《岳阳楼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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