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阿芷(听竹记)全集阅读_《听竹记》全文免费阅读

阿芷在寒潭边坐了七日。

起初总不得法，要么屏气太急，憋得胸口发闷；要么杂念纷飞，听着潭水叮咚，满脑子都是灶上该添柴了。

首到第五日清晨，她看见一群银鱼逆着水流游动，身子摆得极缓，却总能避开礁石，忽然想起师父说的“顺气”——原来不是强逼着自己静，是像鱼随水、风随林那样，让念头顺着走，不拦，也不追。

第八日卯时，她踏着晨露回石洞，远远就见玄清蹲在洞口，手里捏着根枯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师兄？”

玄清猛地抬头，脸上带着点懊恼：“你可回来了。

师父让咱们今日卯时三刻进洞。”

他把枯枝一扔，“我昨日在竹林里试了，总觉得气脉卡在胸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阿芷刚要说话，石洞深处传来师父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进来吧。”

两人轻手轻脚走进去。

石洞里比往日暗些，洞顶的缝隙被晨雾遮了大半，只有一束微光斜斜落在师父打坐的石床上。

师父依旧盘膝而坐，面前摆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清水，水面平得像面镜子。

“坐。”

师父指了指对面的两块青石。

阿芷和玄清依言坐下，刚坐稳，就听师父问：“这几日试练，你们心里都有什么坎？”

玄清抢先道：“弟子总想着要‘顺气’，可越想顺，越觉得气在体内乱撞，像野兔子似的抓不住。”

师父没看他，目光落在那碗清水上：“你试试把这碗水端起来，别洒一滴。”

玄清愣了愣，小心翼翼捧起陶碗。

碗沿很烫，是刚烧开的水晾温的，他手指一僵，水面立刻晃出细碎的波纹。

“放下吧。”

师父道，“你太想‘端稳’，反而用了蛮力。

气就像这水，你越攥紧，它越要晃。”

玄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

师父又看向阿芷：“你呢？”

阿芷指尖蜷了蜷，小声道：“弟子……好像能跟着潭水的节奏呼吸了，可一想起‘龟息’两个字，就又乱了。

总觉得该像师父那样，连胸口都不动才对。”

师父拿起那碗水，走到洞壁前，将水缓缓泼在青苔上。

水流顺着石缝往下渗，没发出一点声音，像被青苔悄悄吞了。

“你看这水，”他转过身，“它没想着要‘像谁’，只是往低处流罢了。

龟息是法，不是规矩。

老龟有老龟的静，小鱼有小鱼的活，你是阿芷，不是老龟，也不是我。”

阿芷猛地抬头，洞顶漏下的那束光恰好落在她脸上，暖融融的。

她忽然想起寒潭里的银鱼，它们从没想过要学老龟沉底，只是顺着水流摆尾，反倒自在。

原来她一首错了，不是要模仿谁的“不动”，是要找到自己的“动中定”。

“去，”师父指了指洞口，“今日不必刻意打坐。

阿芷去采些菌子，玄清去劈柴。

做事时，别忘了自己的呼吸。”

两人走出石洞时，晨雾正好散了。

阳光铺在竹林里，把叶片上的露珠照得亮晶晶的。

玄清扛起斧头往柴房走，脚步比往日稳了些；阿芷提着竹篮往菌子多的坡地去，走两步便下意识放缓呼吸，听着自己的心跳和竹叶的“沙沙”声慢慢合上了拍。

石洞里，师父望着那碗空了的陶碗，指尖在石床上轻轻敲着。

洞外传来玄清劈柴的“咚咚”声，节奏竟渐渐匀了，像敲在鼓点上。

他嘴角弯了弯，拿起墙角的扫帚，慢悠悠地扫起了地上的落叶。

扫地也是修行，呼吸着，动作着，心里头，亮堂着呢。

阿芷提着竹篮在坡地间穿行，雨后的泥土带着湿润的腥气，松针落在肩头，她下意识侧头避开，指尖却没停——正捏着一株刚冒头的青头菌。

指腹触到菌盖的滑嫩，她忽然想起师父的话，鼻息不自觉放缓，听着风穿过松针的“呜呜”声，竟和自己抬手摘菌子的动作合上了拍子。

“原来这就是‘做事时不忘呼吸’。”

她心里透亮了些，先前总觉得修行是盘腿闭眼的苦差事，此刻才懂，抬手摘菌、低头择草，一举一动里都藏着静气。

那边玄清在柴房劈柴，起初斧头落下还带着几分急躁，木屑飞溅得老高。

劈到第三捆时，他忽然注意到斧头扬起时，胸口会跟着轻轻起伏，落下时，气息又自然沉下去。

他试着让斧头的起落跟上呼吸的节奏，“呼”地扬起，“吸”地劈下，“咔嚓”一声，木柴应声裂开，断面整齐得很。

“嘿，”玄清低笑一声，额角的汗珠滴在地上，竟不觉得累了，“这法子倒是比硬撑着管用。”

日头爬到头顶时，阿芷的竹篮己装了小半篮菌子，青的、白的、带花纹的，挤在一起透着鲜气。

她往回走，远远见师父坐在石门前的老藤椅上，手里转着串菩提子，脚边放着个粗瓷茶壶。

“师父。”

她把竹篮递过去，“采了些菌子，晚上能炖汤。”

师父睁眼扫了眼篮子，点点头：“玄清呢？”

话音刚落，就见玄清扛着劈好的柴走过来，柴捆码得整整齐齐，他脸上带着点笑意：“师父，柴劈完了。”

师父指了指旁边的石凳：“坐。”

等两人坐下，他才慢悠悠道：“方才劈柴摘菌，心里乱不乱？”

玄清挠挠头：“不乱，反倒觉得……心里亮堂得很，像扫过的院子似的。”

阿芷也点头：“弟子摘菌子时，想着怎么捏住菌柄才不会碰碎，就顾不上瞎想了，呼吸也顺了。”

师父拿起茶壶，给两人各倒了碗凉茶：“这就是了。

心乱时，就把神思放在手上的事上。

手有事做，心就有地方搁，气自然就顺了。

修行不在盘腿闭眼的模样，在日用间的动静里。”

阿芷捧着茶碗，指尖触到碗壁的凉意，心里那点关于“修行该是什么样子”的困惑，像被这茶水浇熄的火星，渐渐灭了。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师父总爱扫地、擦桌子，原来那些看似琐碎的事，都是在修行呢。

玄清喝了口茶，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师父，昨日阿芷说她打坐时总想着‘龟息’的规矩，弟子倒想起前几日下山，见药铺的老掌柜碾药，碾子转得慢悠悠的，他眼皮都不抬，气息却匀得很，那算不算……算。”

师父打断他，“老掌柜碾了三十年药，碾子转的是药，修的是自己的气。

你俩记住，天地间的修行，从来不在书本里，在劈柴担水、摘菌碾药的寻常里。”

夕阳把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长，石门前的菩提子串转得慢悠悠，茶香混着菌子的鲜气，在风里荡开。

阿芷看着竹篮里的菌子，玄清望着码好的柴堆，忽然觉得，这日子里的一呼一吸，一举一动，都藏着比“龟息”更实在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