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社会议散得急，老陈最后拍板 “先按陈砚舟的法子试，王队长盯着进度”，话音刚落，陈砚舟就往村东头跑。
秋末的风更硬了，裹着沙粒刮在脸上，他却没心思躲 —— 林阿婆家的生姜要是腌进酱缸，这稻苗就真没救了。
村道上的白霜化了大半，沙地吸了潮气，踩上去软乎乎的，草鞋底子沾了泥，重得像坠了铅。
路过合作社的仓库时，他瞥见沈敬之正跟王会计说话，手里翻着蓝皮笔记本，镜片在夕阳下闪了下光，陈砚舟没敢停，埋头接着跑 —— 现在没空管别人怎么看，先拿到生姜才是正事。
林阿婆家的土坯房冒着缕淡烟，烟囱是用黄泥糊的，歪歪扭扭地杵在屋顶。
院门关着，却没插门闩，陈砚舟推开门时，正好撞见林阿婆在院角翻咸菜缸，手里攥着根长木勺，缸里的萝卜干泡在酱色的卤水里，飘着层油花。
“阿婆！”
陈砚舟喘着气喊，胸口起伏得厉害，“您家的生姜…… 还没腌酱吧？”
林阿婆回头看见他，放下木勺，围裙上蹭了圈酱渍：“咋跑这么急？
满头汗 —— 生姜还在，我本来想明天腌的，咋了？”
她往屋里指了指，“你先坐，我给你倒碗水。”
“阿婆，我不坐！”
陈砚舟往前凑了两步，抓着阿婆的胳膊，指尖都在抖，“那二十亩稻子，我要用来泡根救苗，您先借我用用，开春我再给您找新的！”
他怕阿婆不答应，又补了句，“要是救活了稻子，冬天您也能多分到米，不用总吃麦饼。”
林阿婆皱着眉，手往围裙上擦了擦，眼神落在院角的竹筐上 —— 那筐生姜就摆在咸菜缸旁边，用粗布盖着，是她春天从娘家带来的种，夏天收了晒干，就等着腌酱过年。
她沉默了会儿，伸手掀开粗布，露出半筐生姜，姜块不大，表皮皱巴巴的，却带着股新鲜的辛辣味。
“这姜我留着腌酱，过年都舍不得吃，” 阿婆拿起块姜，指尖摩挲着表皮的纹路，“不过你要是真能救稻子，借你用也成 —— 咱沙地人靠地吃饭，稻子比啥都金贵。”
她把竹筐往陈砚舟跟前推了推，“你省着点用，别浪费，剩下的我还能腌小半缸酱。”
陈砚舟心里一热，忙点头：“谢谢阿婆！
我肯定省着用，开春一定给您找最好的姜！”
他抱起竹筐，重量比想象中沉，姜块硌得胳膊发疼，却觉得踏实 —— 有了姜，就有了救稻苗的希望。
“等等！”
林阿婆突然喊住他，转身往屋里跑，很快抱出个石臼，还有根枣木杵，“你要榨汁吧？
用这个捣，比用刀剁得细，汁出得多。”
石臼是老物件，内壁磨得发亮，边缘缺了个小口，“这是我当家的以前用来捣药的，你小心点用，别摔了。”
陈砚舟接过石臼，沉甸甸的，手心都被压得发麻：“谢谢阿婆！
我用完就给您送回来！”
“不用急，” 阿婆笑着摆手，这时院门口探进个小脑袋，是阿婆的孙子小林子，手里攥着个弹弓，裤腿上沾了圈泥，“你带着小林子一起去吧，他能帮你递个东西，也让他学学咋种地。”
小林子一听，蹦着跑进来：“陈哥！
我跟你去！
我能帮你拔稻苗！”
他凑到竹筐边闻了闻生姜，皱着鼻子往后退：“好辣！”
陈砚舟忍不住笑了，摸了摸小林子的头：“走，跟陈哥一起救稻苗，救活了给你做炒黄豆吃。”
两人抱着竹筐、扛着石臼往稻田走，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路过江边时，潮声比白天更响了，江水泛着灰红色，拍在堤岸上，溅起的水花带着股咸腥气。
小林子走得快，时不时停下来等陈砚舟，嘴里还念叨：“陈哥，生姜真能救稻苗吗？
我娘说烂根的稻子就是死苗，跟人断了气一样。”
陈砚舟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竹筐，姜块的辛辣味混着风飘进鼻子：“能救，只要根没全烂，就有希望 —— 就像人病了，找对药方就能好。”
他想起前世在实验室做的耐盐作物实验，心里又定了点 —— 这次不是实验，是真要救几十口人的口粮，不能输。
到稻田时，王铁柱正带着几个社员在田埂上抽烟，烟袋锅子的火星在暮色里闪着。
看见陈砚舟抱着竹筐来，王铁柱把烟袋锅子往鞋底一磕，站起身，双手叉腰：“你还真把姜弄来了？
我倒要看看，你咋用这玩意儿救死苗。”
旁边的老社员也凑过来，眼神里满是怀疑，有人还小声说：“别是瞎折腾，白瞎了好姜。”
陈砚舟没理他们，找了块平整的沙地，把石臼放稳，又从竹筐里拿出几块姜，掰成小块。
小林子蹲在旁边，帮着把姜块递给他：“陈哥，我帮你递姜！”
石臼里的姜块越来越多，陈砚舟拿起枣木杵，开始捣姜。
杵子比想象中沉，他得用尽全力往下压，姜块被捣出汁，辛辣的味道一下子散开，呛得他和小林子都咳嗽了。
捣了没一会儿，手心就磨得发疼，汗顺着额头往下滴，滴在石臼里，混着姜汁一起冒泡。
“用不用帮忙？”
王铁柱突然开口，语气没那么冲了，眼神落在陈砚舟发红的手背上。
陈砚舟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来 —— 姜汁得捣细点，效果才好。”
他知道王铁柱虽然嘴硬，心里还是盼着稻苗能活，不然也不会带社员在这等。
捣了半个时辰，姜块终于变成了糊状，姜汁顺着石臼的内壁往下流，黏糊糊的，泛着浅黄的颜色。
陈砚舟首起身，腰都酸了，小林子赶紧递来水壶：“陈哥，喝水！”
他接过水壶，喝了口，又从怀里掏出个粗瓷碗 —— 是早上林阿婆给他盛咸茶的碗，他特意带来的。
按 1:5 的比例，往碗里倒了半碗姜汁，再兑满井水，用杵子搅了搅，碗里的水变成了浅褐色，飘着点姜渣。
“小林子，帮我选两垄稻苗，要那种秆子还带点绿的，” 陈砚舟指着前面的稻田，“别选全黑的，那种救不活了。”
小林子蹦蹦跳跳地跑过去，蹲在田边，仔细看稻苗：“陈哥！
这垄！
这垄的秆子是绿的！”
陈砚舟走过去，蹲下身，拔起一株稻苗，根须还是黑的，但秆子确实带点浅绿，靠近根的地方还有点芽点。
他从口袋里掏出把小剪刀 —— 是原主用来剪布的，有点钝，却还能用。
小心翼翼地把烂根剪掉，只留着那点芽点，然后把稻苗放进碗里的姜汁里泡着。
“得泡半个时辰，” 陈砚舟看了看天色，夕阳己经沉下去大半，天边泛着橘红色的光，“泡够时间，再栽回去，三天后就能看出活没活。”
王铁柱凑过来看了看碗里的稻苗，又闻了闻姜汁，撇了撇嘴：“你要是能把这死苗救活，我王铁柱跟你姓陈！”
他虽然这么说，却没走，而是蹲在田埂上，盯着碗里的稻苗，像要看出朵花来。
旁边的社员也围过来，有人还伸手碰了碰姜汁，赶紧缩回去：“好辣！
这能行吗？”
陈砚舟没辩解，只是坐在田埂上，盯着碗里的稻苗，心里算着时间。
小林子坐在他旁边，手里攥着根草，时不时问：“陈哥，泡到时候了吗？
稻苗会不会疼啊？”
陈砚舟笑着说：“不会疼，这是给它治病呢，治好了就能长新根。”
半个时辰很快就到了，天色己经暗下来，远处的村里亮起了油灯，昏黄的光在暮色里闪着。
陈砚舟站起身，把碗里的稻苗捞出来，沥干姜汁，然后拿起锄头，在田埂上挖了个小坑，坑底撒了点草木灰 —— 是他特意从合作社仓库带来的，能防病菌。
他小心翼翼地把稻苗栽进坑里，用手把土压实，又浇了点井水：“这样就好了，等三天，要是秆子变绿，就活了。”
小林子也学着他的样子，帮着栽苗，虽然动作笨拙，却很认真，裤腿上沾了不少泥。
就在这时，陈砚舟眼角的余光瞥见田埂尽头有个身影 —— 是沈敬之。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站在阴影里，手里拿着笔记本，借着远处的灯光，好像在记什么。
陈砚舟刚想跟他打招呼，沈敬之却突然合起笔记本，推了推眼镜，眉头皱了皱，转身就走，脚步很轻，没发出一点声音，很快就消失在暮色里。
陈砚舟心里咯噔一下 —— 沈敬之刚才看他栽苗的手法，是觉得不对吗？
还是在怀疑什么？
他低头看了看刚栽好的稻苗，秆子在暮色里泛着点浅绿，像微弱的希望。
王铁柱也看见了沈敬之，却没说话，只是把烟袋锅子又掏出来，重新装了烟，火星在暮色里闪了下，映着他复杂的眼神。
小林子拉了拉陈砚舟的衣角：“陈哥，沈同志咋走了？
他是不是不相信你啊？”
陈砚舟蹲下身，摸了摸小林子的头，又看了看田埂尽头沈敬之消失的方向，心里泛起股说不清的滋味 —— 现在不仅要等稻苗活，还要应对沈敬之的审视，这三天，怕是不会太平。
他攥了攥手心，刚才捣姜磨出的疼还在，却更坚定了 —— 不管别人怎么看，只要稻苗能活，就值了。
暮色越来越浓，风也更凉了，稻田里的腐臭味好像淡了点，陈砚舟望着那两垄刚栽好的稻苗，心里默默数着：一天，两天，三天…… 一定要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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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苗会不会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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