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梅雨季,是一场漫长而缠绵的仪式。天空像是被一块湿漉漉的灰布蒙住了,
一连数十日不见放晴。水汽充盈在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墙壁沁出细密的水珠,
地面永远泛着潮湿的光泽,连被子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
仿佛生活本身都在缓慢地发酵、变质。我独坐在老屋堂屋的竹椅上,这椅子年代久远,
竹片已被磨得温润发红。每一次细微的动作,它都会发出一声悠长而疲惫的“吱呀”,
仿佛在替这老屋,也替我,诉说着岁月的沉重。
竹节在身体的重量下发出细碎的、几不可闻的呻吟,像极了记忆深处那些被压抑的啜泣。
我的指尖,正反复摩挲着一枚银质的顶针。这是外婆留下的,她用了大半辈子。
顶针上原本清晰的缠枝莲纹,被无数个日夜的针线劳作磨得光滑如镜,边缘处甚至有些薄了。
阳光在难得的、梅雨间歇的片刻照在上面,会反射出柔和而内敛的光泽。可奇怪的是,
那些几乎被磨平的凹凸痕迹,此刻摩挲起来,却依然有着尖锐的穿透力,
它们轻易地扎破时间的隔膜,探入记忆深处最柔软、最不经触碰的地方,
带出的不是鲜活的疼痛,
而是一串带着陈年铁锈味的眼泪——那是一种混合了悲伤、思念与无尽感激的复杂滋味。
这潮润的空气,这黏腻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的风,钻进领口,贴着皮肤,
唤起一种熟悉又令人心悸的感觉。它像极了母亲临终前,
那双浸在河水里的眼睛——湿润、哀凉,盛满了未尽的言语与无奈的哀伤,却又在深处,
带着某种我当年无法理解,如今细细品味才略知一二的、对苦难终结的释然。
记忆回溯到我六岁那年。童年的天空,于我而言,总是蒙着一层擦不干净的水汽,模糊,
却又在某些时刻,锐利得像碎瓷片。母亲的身影,是那片灰色背景中最恒定的一抹颜色。
她总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本靛蓝底色的布衫,
蹲在村口那棵大柳树下的青石板上捶打衣物。那块青石板,年被月久,被河水冲刷,
被衣物磨搓,中间部分已凹陷下去,光滑得像一块巨大的墨玉。母亲的背影单薄,
肩胛骨在薄薄的衣衫下清晰地凸出,像一只随时可能飞走的、受伤的鸟儿。
她挥动棒槌的动作,带着一种疲惫的韵律,“噗、噗”的声音在河面上回荡,沉闷而持久。
河水清澈见底,可以看到柔曼的水草随着水流摇曳,几尾小鱼灵巧地穿梭其间。
水面也清晰地映出她低垂的脸庞,映出她鬓角不知何时新添的、刺眼的白发,
以及眼角那些被岁月和生活用无形针脚密密缝上去的、交织着愁苦与坚韧的细纹。我不懂她。
不懂她为何总在深夜,待父亲沉沉睡去或醉倒后,独自坐在灶膛前的小凳上垂泪。
月光从破旧的窗棂格子里筛下来,照在她无声滑落的泪珠上,那泪珠便泛着冷冽而脆弱的光,
一颗颗,砸在冰冷的地面上,也砸在我幼小的心湖里,漾开一圈圈困惑而疼痛的涟漪。
我更不懂父亲。他总是在夜幕降临时,带着一身浓烈刺鼻的劣质烧酒气味回家。
那气味仿佛能侵蚀一切,让本就昏暗的屋子变得更加令人窒息。他常常是沉默的,
那种沉默比咆哮更可怕。而更多的时候,他会毫无缘由地爆发,将桌上的粗瓷碗碟扫落在地,
碎裂声刺耳惊心。飞溅的瓷片像炸开的绝望,有一片甚至曾划过我的脚踝,
留下一道浅浅的、很快就凝结的血痕。他会用那双布满血丝、浑浊不堪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嘴里喷吐着不堪入耳的、针对母亲和这个贫穷家庭的咒骂。母亲总是像受惊的鹌鹑,
把我紧紧搂在怀里,用她单薄的背脊去迎接那些无形的利箭。那个改变一切的黄昏,
来得毫无征兆。只记得天边的云霞燃烧得异常绚烂,也异常诡异,
红得像泼翻了丹青高手的颜料盘,浓烈得近乎不祥。邻居张婶慌慌张张地跑进我家院子,
她的裙摆被路旁的泥泞沾污了都浑然不觉,一张脸煞白,嘴唇哆嗦着,看见我,
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调子:“快…快叫你爹!
你娘…阿秀、阿秀在河边…滑…滑下去了!”我懵了,脑子里嗡嗡作响,
像有无数只蜜蜂在乱撞。我跟着慌乱的人群跑到河边时,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
母亲已经被捞上来了,平放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正是她平日捶洗衣物的那块。她全身湿透,
那件熟悉的蓝布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瘦削得令人心痛的轮廓。
水珠不断从她散开的、乌黑的长发梢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个又一个深色的圆,慢慢地,
那些圆连成一片冰冷的湿痕。她的脸很白,是一种没有生气的、石膏般的白,双眼紧闭,
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像是睡着了。父亲后来才赶到,他拨开人群,走到母亲身边,
低头看着。我死死地盯着他的脸,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悲伤,一丝痛苦,哪怕一丝惊愕也好。
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他的脸上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漠然,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甚至,在那漠然之下,我还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他没有蹲下,没有触碰母亲,
只是随手从旁边人手里扯过一块不知哪里来的、还算干净的白布,随手一扬,
盖住了母亲的脸和身体。那动作粗暴、草率,不像在覆盖一个曾经朝夕相处的亲人,
更像是在遮盖一件废弃的、不再需要的家具。河水依旧在不远处潺潺流淌,漠不关心。
夕阳的余晖正努力地将最后的光热投注在水面上,把那片猩红渲染得更加诡异、浓稠。
那颜色,像滚烫的烙铁,带着嗤嗤的声响,狠狠地烙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也从此印刻进了我生命的底色里,永难磨灭。母亲走后,
我成了父亲眼中那个“拖油瓶”的实体象征,他无处发泄的怨气与生活的失意,
仿佛找到了一个具体的出口。他的暴力变得愈发频繁,也愈发肆无忌惮。他常在酩酊大醉后,
用那双粗大而布满老茧的手,一把揪住我枯黄的头发,将我从角落里拖出来,
狠狠摔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膝盖、手肘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疼痛瞬间传遍全身。
我很快学会,在他抬脚踹向我后背、腰腹时,迅速地蜷缩起来,把自己变成一个最紧的球,
用相对坚韧的背部和臂膀去承受大部分力道。我学会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用力到尝到腥甜的血味,也绝不让一丝呜咽或求饶漏出来——因为很早以前我就发现,
眼泪和哭声,非但不会引来怜悯,反而会像汽油浇在火苗上,
瞬间点燃他更深的、狂暴的怒火。那些青紫的伤痕,像诡异的藤蔓,
悄无声息地爬满我幼小的身体,新旧交织,色彩斑斓。旧伤刚刚凝成暗紫色的痂,
新伤又添上鲜红的印迹,有些地方甚至反复破裂,渗出血丝和透明的组织液。
我学会了在夏天也穿着长袖衣裤,用宽大破旧的衣衫小心翼翼地遮掩这些耻辱与痛苦的标记。
白天,我在父亲的咆哮和邻居们复杂或许是怜悯,或许是漠然的目光中瑟瑟发抖。
而只有在深夜里,当父亲的鼾声如雷响起时,
我才敢偷偷地、小心翼翼地从床底最深的角落里,
拖出母亲留下的唯一一件旧毛衣——那是一件枣红色的、已经起了一些小毛球的毛衣。
我把脸深深埋进去,用力地呼吸。上面残留的,是淡淡的皂角清香,
混合着母亲身上那种独特的、温暖而安宁的气息。这气息,像她最后一个拥抱,
虚幻却又真实,是我在无边黑暗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眼泪这时才会汹涌而出,
无声地浸湿柔软的毛线。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持续了大约半年。直到那个露水未干的清晨。
外公踩着湿润的田埂,提着一个竹篮来到了我家。竹篮里装着他自己种的新鲜青菜,
翠绿的叶子上,还滚动着晶莹剔透的晨露,在初升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像一颗颗珍珠。
他本是像往常一样,顺路送来些自己田里的出产。那时,我刚被父亲呵斥着去井边打水,
挽起的袖口忘了放下。外公放下竹篮,目光习惯性地落在我身上,随即,
他看到了我细瘦胳膊上那一道道刺目的青紫淤痕,有些是新鲜的,有些是陈旧的,纵横交错。
他脸上那总是温和的、带着田间风霜痕迹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那双原本有些浑浊、却总是透着慈祥的眼睛,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猛地缩紧,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眼眶。
他没有立刻转身去质问屋里可能还在睡觉的父亲,也没有大声嚷嚷。
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来,蹲到和我一样的高度。
他伸出那双粗粝得如同老树皮般的大手,手指因为长年累月的劳作已经有些变形,关节粗大。
他极轻、极轻地抚过我的伤口,仿佛怕弄疼我一般。指尖带着泥土的芬芳和烟草的淡淡气息,
这气息并不难闻,反而有一种扎实的、属于土地和生活的力量。就是这触摸,这气息,
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几乎已经被遗忘的温暖与安全。“跟外公走。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秋风掠过干枯的稻田,带着一种被生活磨砺过的粗粝感,
但其中蕴含的坚定,却是不容置疑的,像山一样沉稳。他牵起我的手,
他掌心的老茧摩挲着我细嫩的皮肤,有一种粗糙的踏实感。我们没有收拾任何东西,就这样,
他牵着我,一步步,坚定地走出了那个充满恐惧、让我无数次在梦中惊醒的家。身后,
传来了父亲被惊醒后含混不清的咒骂声,声音很大,充满了怒气。但外公没有回头,
我也没有。那咒骂声,被清晨越来越明亮的阳光和越来越欢快的鸟鸣声所掩盖,渐渐远去,
最终消散在湿润的空气里。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栋破败的、我生活了六年的瓦房。
阳光正努力地从屋檐的几处裂缝中挤进来,投下几道纤细的光柱,然而,
那光柱却始终照不亮屋子内部深藏的、浓得化不开的阴暗角落。我以为,跟外公走了,
所有的苦难就都到了尽头。我天真地以为,命运的暴风雨已经停歇,前方将是温暖的港湾。
外公接我回他家的第二天,像往常无数个清晨一样,天还没大亮,
就扛着那把磨得光亮的锄头下田去了。他出门时,还摸了摸我的头,说:“囡囡乖,
在家陪外婆,外公去去就回,晌午给你摘嫩瓜吃。”那天的太阳格外毒辣,
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鸣叫着,叫得人心烦意乱。外婆在灶间忙着,我就在院子里,
和那只大黄狗玩耍,眼睛却不时地瞟向通往田野的那条小路。可是,直到日头偏西,
田埂的尽头,始终没有出现那个佝偻却无比坚实、让我感到安心的身影。外婆开始坐立不安,
她一次次走到门口张望,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她再也等不下去,挎上一个竹篮,
对我说:“囡囡,你好好看家,外婆去田里寻寻你外公。”她的声音里,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听话地坐在门槛上,双手托着腮,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条小路,
心里像揣了只受惊的兔子,怦怦怦地跳得厉害。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
悄悄缠上了我的心。夜幕像一块巨大的黑布,缓缓笼罩下来。远处传来了几声狗吠。终于,
小路的尽头出现了外婆的身影。她的脚步蹒跚,走得极慢。
她的脸色苍白得像被雨水长时间浸泡过的草纸,没有一点血色。裤脚上沾满了泥泞,
甚至膝盖处也有一块湿泥,像是摔过跤。她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我,只是径直走到我面前,
慢慢地蹲下身,然后,一把将我紧紧地、紧紧地搂进她怀里。
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单薄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像秋风中的最后一片树叶。冰凉的泪水,
从她脸上滑落,一滴一滴,砸进我的衣领,顺着我的脊背流下去,带来一阵阵战栗。
她压抑着的、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呜咽声,像受伤野兽的哀鸣,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碎。后来,
从邻居们零碎的叙述中,我才拼凑出那个下午的惨剧。外公在田埂上行走时,
大概是天热头晕,脚下一滑,摔倒了。不幸的是,
田埂旁有一块尖锐的、用来固定田埂的石头,他的后脑勺重重地撞在了上面。
等外婆心急如焚地找到他时,他的身体已经凉了,只有胸口,
还残留着一点点微弱的、仿佛即将熄灭的炭火般的余温。那一天,
我失去了生命中最后一位能为我遮风挡雨的男性亲人。外婆在井边打来冰凉的井水,
用干净的布巾,一点一点,极其轻柔地擦去外公脸上、头发上的泥污。
她的肩膀一直在无法控制地抖动,但她紧紧咬着嘴唇,没有哭出声。她默默地处理着一切,
直到把外公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她擦干眼泪,走到一直呆呆站在角落里的我面前,
用那双布满老茧、粗糙却温暖的手,握住我冰凉的小手。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一声叹息,
却又重得像一个承诺:“囡囡,别怕,外婆在,活着就好。”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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