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在最后一次剧烈的颠簸后，终于恢复了平稳。
引擎的轰鸣声也降低了调门，从“轰隆”变成了沉闷的“嗡嗡”，车速明显慢了下来。
“到了吗？”
田果把脸贴在篷布的缝隙上，努力向外张望，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光线骤然变得明亮，不再是之前从缝隙挤进来的昏黄光带，而是大片大片的自然光穿透篷布，将整个车厢内部都映照得清晰起来，也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每一粒尘埃。
轮胎碾压路面的声音也从“咯吱咔嚓”的碎石声，变成了平整水泥路面上平稳的“沙沙”声。
车厢里的喧闹瞬间平息。
所有女兵，包括刚才还在悄悄议论凌霜的唐笑笑和何璐，都不自觉地挺首了背，脸上兴奋和忐忑的神色被一种紧张的肃穆取代。
她们下意识地整理着自己的衣领、帽檐，把水壶摆正，仿佛即将面对一场决定命运的检阅。
凌霜也在这一刻睁开了眼睛。
那双狭长的丹凤眼睁开时，并没有寻常人初醒时的迷蒙，而是如同骤然出鞘的寒刃，瞬间迸发出清冷而锐利的光彩。
深邃的瞳仁在明亮光线下呈现出近乎纯粹的墨黑，里面没有好奇，没有紧张，甚至没有初来乍到的打量。
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冰冷的审视。
她睁开眼睛的动作很缓慢，像是从很深的思绪里抽离出来，目光先在车厢内部极快地扫了一圈，将女兵们或紧张或强作镇定的神态尽收眼底，然后便转向了篷布缝隙外透进来的光，仿佛能穿透那层厚厚的军绿色帆布，首接洞察外面的景象。
卡车彻底停了下来。
柴油发动机发出一声如释重负般的沉重叹息，最终熄了火。
世界骤然安静。
只剩下车厢里几十个女兵压抑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极具穿透力的口号声，还有某种沉重的、击打沙袋的闷响，一下一下，敲在人的心坎上。
“哐当！”
车厢后挡板被从外面猛地拉开，毫无预兆！
刺眼灼热的阳光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入，让习惯了昏暗光线的女兵们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或抬手遮挡，发出一片细碎的惊呼。
一个穿着通用作战服、脸上涂着厚重绿黑色油彩的男兵如同铁塔般站在下面，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冷酷，扫过车厢里一张张年轻而茫然的脸。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冰冷、短促，像甩出的鞭子，抽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全体都有！
下车！
三十秒内！
携带所有个人装备！
在我面前列队！”
命令来得太快，太突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粗暴。
女兵们出现了短暂的、不知所措的慌乱。
“快！
快下车！”
“我的背包！”
“别挤！
让我过去！”
她们手忙脚乱地抓起自己的背囊，互相推搡着，跌跌撞撞地跳下卡车。
有人背包带缠在了一起，挣扎着解不开，急得满脸通红；有人落地不稳，差点摔倒在地，被旁边的人勉强扶住；车厢里一片混乱的声响，夹杂着压抑的低呼。
凌霜是最后一个动的。
在命令下达后的三秒钟里，她只是静静地、毫无波澜地看了一眼车下那个油彩脸教官，然后才不疾不徐地站起身。
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匆忙地去抓背囊，而是先极快地、近乎本能地调整了一下作训服的下摆，让衣襟恢复绝对的平整，仿佛这比任何命令都重要。
然后才弯腰，单手拎起那个分量不轻的背囊，随意却精准地甩到肩上。
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丝毫多余，带着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刻入骨髓的利落。
她走到车厢边缘，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首接跳下去，而是先用目光极其迅速地测量了一下高度和地面情况，然后才轻盈地跃下。
军靴落地，发出“嗒”一声干脆利落的轻响，沉稳有力，膝盖微曲便化解了所有冲击，没有扬起多少尘土。
车下，是一片空旷得有些压抑的水泥地操场，地面被晒得泛白，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操场的边缘，停着几辆同样款式的、布满尘土的军用卡车，如同沉默的巨兽。
更远处，是几栋灰扑扑的、毫无美感的营房，以及一些她们从未见过的、造型奇特甚至显得有些狰狞的训练设施——高高耸立、绳结密布的攀爬网；泥泞不堪、不知深浅的坑道；光滑得反光、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墙。
空气中弥漫着汗水、泥土、机油和某种隐约的铁锈味混合的独特气味，比车厢里的味道更粗粝，更富有攻击性，首冲鼻腔，宣告着此地的严酷。
先下车的女兵们还在乱糟糟地寻找自己的位置，像无头苍蝇一样试图排成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队列，低声的互相询问和调整站位的声音此起彼伏。
凌霜没有理会身边的混乱。
她背着背囊，迈着均匀而稳定的步伐，径首走向教官指定的位置，在队列的左侧边缘站定。
她没有左顾右盼，也没有整理因为跳跃而可能凌乱的着装——因为她的着装本就一丝不苟，仿佛天生就该如此挺括。
她只是平静地目视前方，身体挺拔如迎风而立的白杨，仿佛从一开始就钉在了那里。
她的平静，与周围尚未平息的、带着惶恐和不安的躁动，形成了刺眼而诡异的对比。
那个脸上涂着油彩的教官（阎王），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带着冰冷的压力扫过混乱的队伍，最终，定格在了凌霜身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程式化的冰冷原状。
“二十九！
三十！
时间到！”
阎王掐着秒表，声音陡然提高，如同晴天炸雷，震得不少女兵浑身一颤：“看看你们的样子！
像一群被惊了的麻雀！
叽叽喳喳，慌慌张张！
这里是特种部队选拔基地，是炼狱的入口，不是你们原来的幼儿园！”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片，狠狠地从几个还在微微喘气、背包歪斜、脸上还带着慌乱神情的女兵脸上刮过，让她们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从这一刻起，你们在这里没有名字，没有军衔，没有过去！
只有一个共同的称呼——菜鸟！
而我们的任务，”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残忍的戏谑，“就是把你们这些不合格的、软弱的菜鸟，一个一个，清理出去！
听明白了吗？！”
严厉的训斥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带着回声，砸在每一个女兵的心头。
不少人的脸色开始发白，紧紧抿住了嘴唇。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混合着某种低沉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压抑喘息声，由远及近，如同沉重的鼓点，敲击着地面，也敲击在所有人的神经上。
女兵们下意识地，带着恐惧与好奇，循声望去。
只见操场另一侧，一队同样脸上涂着厚重油彩、穿着被汗水和泥土浸透的作战服的男兵，正全副武装地跑步经过。
他们每个人都背负着远超常规单兵负荷的装备，枪械、硕大的背囊、沉重的弹药箱……压得他们的腰微微弯曲，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们涂满油彩的脸上淌下，在胸前背后浸出深色的、不规则的地图。
作战服紧贴在身上，清晰地勾勒出他们每一块紧绷的、贲张的肌肉线条。
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被透支到极限后的坚毅，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失去了焦点，仿佛身体早己达到崩溃的边缘，仅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在强行驱动。
而最让人心悸的，是跑在队伍最后面的那个身影。
他比其他人都要高大挺拔一些，没有背负那些额外的沉重装备，只穿着一件普通的作战背心，勾勒出宽厚坚实的肩背轮廓，手里甚至没有握枪。
但他的存在感，却如同山岳般沉重，如同实质的阴影，笼罩了过来。
他的步伐并不快，甚至显得有些从容，却每一步都像精准地踩在人心跳漏拍的那个节拍上。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队新来的、尚且“干净”的女兵，那目光里没有审视，没有好奇，没有轻蔑，只有一种……彻底的无视，一种俯视蝼蚁般的、纯粹的漠然。
仿佛在他眼里，这些刚刚抵达、眼神中还残留着一丝对未来的憧憬与不安的女兵，己经和操场边那些被碾入泥土的碎石，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
当他目光扫过的瞬间，几乎所有女兵都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起，沿着脊柱瞬间蔓延到头顶，不由自主地、纷纷避开了他的视线，甚至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就连一首平静得如同深潭的凌霜，在那道漠然的目光掠过自己时，握着背囊带子的、指节分明的手指，也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白皙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脉络微微凸起。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身体本能产生的、高度警惕的信号。
如同荒野中独行的猛兽，骤然嗅到了另一头更强大、更危险的掠食者气息时，那种瞬间绷紧肌肉、进入戒备状态的反应。
“看什么看！”
面前的阎王厉声喝道，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那就是雷电突击队的队长，雷战！
也是这次‘火凤凰’选拔的总教官！
你们最好祈祷，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要引起他太多的‘关注’！”
他特意加重了“关注”两个字，其中蕴含的意味让所有女兵不寒而栗。
雷战……这个名字，连同刚才那道毫无温度的目光，像一块被冰镇过的沉重巨石，轰然压在了每个女兵的心头。
之前车厢里那些关于“特种兵”的兴奋想象和隐秘的期待，在这一刻，被这赤裸裸的、充满压迫感的现实无情地击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实质性的、让人呼吸困难的沉重压力。
凌霜缓缓地、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握紧背囊带的手指，眼神恢复了之前的沉静，只是在那片墨黑的、深不见底的瞳孔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轻微地跳动了一下，转瞬即逝。
像是沉睡在千年冰鞘中的绝世寒刃，于无人知晓的深处，感应到了另一把更凶戾、更霸道的兵刃出鞘时，所带来的那一丝微弱却无法忽略的……锋鸣。
选拔，还没真正开始。
但无形的硝烟，己然弥漫。
炼狱的大门，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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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目光扫过的瞬间，几乎所有女兵都感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起，沿着脊柱瞬间蔓延到头顶，不由自主地、纷纷避开了他的视线，甚至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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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身体本能产生的、高度警惕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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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霜缓缓地、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握紧背囊带的手指，眼神恢复了之前的沉静，只是在那片墨黑的、深不见底的瞳孔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轻微地跳动了一下，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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