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芯子跳了两跳，光焰缩成黄豆大小，昏黄的光晕在草纸上投下细碎的影。
清辞握着炭笔，正往“潜在市场”旁添注“赵将军婚宴——短期转化”，院门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踏得青石板“噔噔”响，比往日任何一次都要慌乱。
“小姐！
是大事——不，是大好事！”
秋月跑得发髻都松了，鬓边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帕子攥得皱成一团，连说话都带着喘，“王大叔刚从码头赶回来，说看见好几艘军船往城西去，还偷听见船上人说，北境的裴将军专门派了人来杭州，就为找厚实的布料做冬衣——听说那边雪下得早，兵士们的薄袄根本扛不住寒风，再找不到料子就要冻坏了！”
炭笔从清辞指间滑落，“嗒”地砸在草纸“潜在市场”那栏，划出一道深黑的印子。
北境军需？
她猛地想起几日前秋月提过的“北境调兵防蛮族”，当时只当是无关紧要的闲话，此刻却像惊雷般在心头炸开——流光锦虽为礼服料子，可她前几日摸过实物，经纬密度比寻常棉布密三倍，指尖能触到锦面下紧实的织纹，若稍微做些改良，未必不能防风御寒。
“王大叔还说什么？”
清辞俯身捡起炭笔，指尖在“成本”栏反复摩挲，炭灰蹭得指腹发乌。
三百二十匹流光锦，赵将军婚宴撑死了用五十匹，剩下的两百七十匹若能搭上军需的线，才算真正把压在库房的银子盘活。
“还说那军需官性子急得很，明天一早就要去布庄挨家问，只要料子合心意，当场就能订契约！”
秋月凑到灯前，声音压得更低，眼神里却藏不住急，“只是……军需布料向来要便宜耐穿的，咱们流光锦一匹成本就五十两，就算降价，也比别家的粗布贵出好几倍，他们能要么？”
清辞却笑了，指尖轻轻点在“滞销原因”栏的“用途单一（仅礼服）”上，炭灰在纸面上留下浅痕：“它贵，是因为顶着‘御赐级’的名头；可军需要的是实用，咱们偏要把这‘贵名头’变成‘值当的用’。
你现在就去找王大叔，让他想办法给军需官递个话——就说沈家有批‘特殊布料’，防风性是普通棉布的两倍，愿意先送样品去验，好坏让他们自己看。”
话音刚落，院门外传来轻叩声，三下，不重，却带着几分谨慎。
是沈清和。
他穿着件半旧的青布长衫，衣角沾了些夜露，眉头拧成个川字，手里紧紧攥着一卷纸，连指尖都泛了白：“清辞，刚从账房那边绕过来，听见母亲让人去库房找张管事了，好像是要查你拿流光锦的账。”
清辞心头一凛，王氏果然没歇着。
她飞快地将草纸折成细条，塞进袖口贴着胳膊的地方，又推了推秋月：“你先去办王大叔的事，记住，别提‘流光锦’三个字，只说‘特殊布料’，多一个字都别漏。”
待秋月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她才接过沈清和手中的纸——竟是他熬夜算出来的军需成本账，字迹工整，连“一匹锦裁十件袄子”这样的细节都标得清清楚楚。
“我按你之前说的思路算了。”
沈清和指着账上的数字，声音放轻，“流光锦做冬衣，成本五十两一匹，若按西十两卖给军方，看似每匹亏十两，但能清掉两百多匹库存，还能赚个‘拥军’的名声，父亲或许会动心。”
清辞点头，指尖却在“西十两”上划了道线：“父亲要的不是‘不亏’，是‘利’——光说清库存不够，得让他看见长远的利。
若能跟北境军中立下契约，以后沈家说不定能做军需专供，这可比单次卖布赚的多得多，也稳得多。”
正说着，门外传来丫鬟怯生生的声音：“二小姐，张管事求见，说有要事。”
清辞让沈清和先躲进内屋的屏风后，才开口让张管事进来。
老管事捧着一匹流光锦，锦面在昏灯下泛着柔润的光，可他的手却有些发颤，老脸上堆着为难，话都说得磕磕绊绊：“小姐，夫人……夫人刚去库房问起这料子，老奴按您说的，只说是二少爷要拿去看纹样，可夫人根本不信，还说要亲自去找老爷，说您不该拿库房的料子‘瞎折腾’，败了沈家的体面。”
清辞接过那匹流光锦，指尖抚过光滑的锦面，冰凉的触感让她忽然定了神：“张管事，您认识靠谱的织工吗？
我想把这锦的边缘织得再密些，中间夹一层细棉絮，做成夹袄的小样——明天军需官要验样品，这是唯一的机会，不能错过。”
张管事愣了愣，随即重重点头：“巷尾住的刘老织工，是老奴的同乡，手艺好，嘴也严，连夜赶工都能成。
只是……这料子改了样式，旁人还能认出是流光锦吗？”
“不用认出来。”
清辞眼中亮起来，像落了星子，“只要让军需官知道，这料子能让兵士在北境的寒风里少受点冻，就够了。”
张管事揣着流光锦连夜去了刘老织工家，清辞则和沈清和守在油灯下完善方案。
她伏在案上画夹袄的样式图，领口要加防风扣，袖口要收紧，连衣襟的走线都标得仔细；沈清和则在旁边补“军需供应流程”，从样品检验到批量生产的工期，一条一条写得清晰。
油灯燃到后半夜，灯油耗去大半，清辞的指尖冻得泛青，却仍握着炭笔不肯停——明天是军需官在杭州的最后一天，错过这次，再没机会盘活那些积压的锦缎。
天刚蒙蒙亮，刘老织工就背着布包来了，手里捧着件藏青色的夹袄。
锦面的华丽被藏在沉稳的颜色里，摸上去却厚实得很，对着院门口的风口吹，竟半点风都透不进来。
清辞刚把小样用青布包好，前院就传来沈文渊的声音，夹杂着王氏尖刻的抱怨，顺着风飘进小院。
“父亲肯定是被母亲说动了，觉得你这主意不靠谱。”
沈清和站在门边听了片刻，语气里满是担忧。
清辞却拿起布包，指尖捏了捏包角，眼神笃定：“我自己去前院。”
刚走到垂花门，王氏的声音就像针一样扎过来，尖着嗓子，手指几乎要戳到清辞鼻尖：“把御赐的料子改得跟粗布军衣似的！
传出去人家还当咱们沈家穷疯了，连体面都不要了！
你一个闺阁女子，懂什么生意？
别到最后把家底都败光了！”
沈文渊的声音带着犹豫，显然也被说动了：“可赵将军那边己经初步应了，若是军需再成了，库房里的货就能清完……父亲！”
清辞推门进去，将布包放在八仙桌上，缓缓打开——藏青色的夹袄躺在素布上，虽不华丽，却透着结实，“女儿不是瞎想，是真验过了。
这流光锦改的夹袄，比普通冬衣暖和三倍，您看！”
她转头让丫鬟端来一盆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冷水，伸手就将夹袄按了进去，再拎出来拧干——水珠顺着锦面往下滴，内里的棉絮却半点没成团，依旧蓬松。
“您摸，就算沾了雪水，也冻不透。
北境的兵士们在雪地里行军，穿这样的袄子，才能少受冻。”
沈文渊的手指刚触到拧干的夹袄，脸色瞬间亮了，又反复摸了两遍，连眉头都舒展开来。
王氏站在旁边，脸色白得像纸，却还嘴硬：“就算料子好，军需官能愿意花西十两一匹买？
他们哪有那么多银子！”
“女儿没打算卖西十两。”
清辞声音平静，却字字清晰，“三十两一匹。
父亲您算笔账：三百二十匹流光锦，赵将军要五十匹，按六十两一匹算，能得三千两；剩下两百七十匹按三十两算，能得八千一百两。
加起来一万一千一百两，扣除一千六百两的成本，净赚九千五百两。
而且——”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沈文渊脸上，“若能跟裴将军的军队搭上关系，以后沈家的布，还愁没销路吗？
军需专供的名头，可比普通布庄体面多了。”
这话正好戳中沈文渊的心思。
他盯着那夹袄看了半晌，忽然“啪”地拍在桌上，声音都亮了：“好！
就按你说的办！
我现在就带小样去见军需官，晚了怕被别家抢了先！”
王氏看着沈文渊匆匆离去的背影，又看向清辞，眼神里淬着怨毒，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再想阻拦，也拦不住“九千五百两”和“军需专供”的诱惑，只能气冲冲地甩了帕子，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清辞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轻轻舒了口气，后背不知何时己沁出薄汗。
沈清和从门外走进来，脸上带着笑意，眼底满是佩服：“还是你有办法，几句话就说动了父亲。”
“只是第一步。”
清辞伸手抚过夹袄的针脚，指尖传来锦面的凉意，“能不能成，还得看军需官的意思。”
午时刚过，沈文渊就骑着马回来了，身上的绸缎马褂沾了些尘土，脸上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喜色，刚进院门就喊：“成了！
成了！
军需官验了小样，说比他们找的其他料子都好，当场就订了两百七十匹，还说要跟咱们立三年的供货契约！
以后咱们沈家的布，就能供往北境军营了！”
清辞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正想说话，秋月就跑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张折得整齐的纸条，跑得满脸通红：“小姐！
王大叔让我把这个给您！
他说北境来的那位军需官，其实是裴将军的副将，还问起这料子是谁想出的主意，说裴将军要是知道了，肯定想见见这个人！”
清辞接过纸条，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字，字迹遒劲有力：“裴将军赞巧思，盼来日一叙。”
她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秋月提过的“裴砚将军”——那位在北境打了无数胜仗的年轻将军，据说年纪轻轻就凭战功封了侯，竟会注意到一个江南商户的料子？
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在夹袄上，藏青色的锦面在光下隐隐透出细碎的光泽，像极了北境寒夜里的星光。
清辞忽然觉得，这流光锦的命运，或许不只是从库房走向婚宴、走向军营，还可能走向更远的地方——而她的人生，也会跟着这匹锦，走出沈家的小院，走出杭州城的街巷，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只是她没看见，墙角的阴影里，王氏的贴身丫鬟正贴着墙根悄悄退去，将“裴将军想见清辞”的消息，一字不落地报给了王氏。
王氏坐在窗边的紫檀椅上，手里的青瓷茶杯被捏得咯咯响，指节泛白，窗外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却半点暖不进眼底。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得刺骨的笑，声音轻得像毒蛇吐信：“想见她？
我倒要看看，她能不能活着走到北境。”
风从院外吹来，卷起地上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门槛边。
命运的丝线，正随着这阵风悄然缠绕——北境的军营、杭州的宅院、刚签下的契约、暗藏的杀机，正一步步朝着清辞逼近，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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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摸，就算沾了雪水，也冻不透。
北境的兵士们在雪地里行军，穿这样的袄子，才能少受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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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辞声音平静，却字字清晰，“三十两一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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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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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刚过，沈文渊就骑着马回来了，身上的绸缎马褂沾了些尘土，脸上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喜色，刚进院门就喊：“成了！
成了！
军需官验了小样，说比他们找的其他料子都好，当场就订了两百七十匹，还说要跟咱们立三年的供货契约！
以后咱们沈家的布，就能供往北境军营了！”
清辞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正想说话，秋月就跑了进来，手里捏着一张折得整齐的纸条，跑得满脸通红：“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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