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合拢的轻响还在空气中震颤，画室里死寂得能听见尘埃漂浮的声音。
我像一尊被抽走灵魂的雕塑，僵立在原地，指尖还无意识地抠着速写本边缘，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触感，微凉，却在我皮肤上点燃了燎原的火。
他看到了。
他一定看到了这页，看到了我笔下那个属于他的、带着窥探意味的侧影。
这个认知比方才他那些石破天惊的宣告更让我头皮发麻。
那些关于“刀鞘”，关于“归属”，关于“我选的，从来不只是刀”的话语，像重锤砸碎我所有伪装。
而此刻，这本摊开的、泄露了我心底最隐秘波澜的速写本，成了我彻底溃败的罪证。
脸颊滚烫，血液在耳膜里喧嚣，是为他那近乎怜惜的眼神，还是为这无处遁形的秘密？
我分不清。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混合着羞耻和某种隐秘悸动的情绪吞噬时——“咔哒。”
门锁再次被转动的声音，轻得像幻觉，却让我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
暮色更深，将门口那道重新出现的高挺身影切割成一道浓墨重彩的剪影。
他去而复返。
沈聿修站在那里，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穿透昏暗，精准地锁住我，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让人心慌的平静。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我脸上，那尚未褪去慌乱与潮红的脸上，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了我手中，那本摊开的、罪证确凿的速写本上。
我的指尖瞬间冰凉，想合上本子，却像被施了定身咒。
他一步步走近，步伐依旧从容，却比离开时更沉，每一步都像踏在我的心跳上。
雪松的冷香再次侵袭而来，混合着画室里浓郁的松节油气味，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越过那短短的距离，目标明确地探向我手中的速写本。
我的手指下意识收紧，徒劳地想抓住这最后一点遮羞布。
他的指尖碰到了本子的边缘，也碰到了我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节。
那触感，比离去时更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
他捏住了速写本的一角，却没有立刻抽走。
力道悬在那里，我们之间，隔着这本写满了我心事的册子，进行着一场无声的角力。
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锁着我，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墨色，还有那该死的、总能轻易击溃我的了然。
“松手。”
他开口，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也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命令，不容置疑。
我的理智在尖叫，警告我绝不能让他拿走这羞耻的证据。
可手指却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在他目光的压迫下，一根根，无力地松开。
他轻而易举地将速写本拿到了手中。
他没有立刻去看那翻开的页面，目光依旧胶着在我脸上，看着我无处遁形的慌乱，看着我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看着我将下唇咬得发白。
然后，他才垂下眼帘，视线落在那幅侧影素描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
我能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能感受到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的晕眩。
他看得那么仔细，目光沿着我勾勒的线条游走，从那凌厉的下颌线，到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的指尖，甚至无意识地在那画中人的眼角轻轻点了一下。
那一下，像点在了我的心尖上。
终于，他抬起眼，眸色比刚才更沉，像蕴藏着风暴的夜海。
“画得不错。”
他评价，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可这平淡，比任何嘲讽都更让我无地自容。
他合上速写本，却没有递还给我，而是随意地拿在手中，仿佛那本就是他的所有物。
他向前逼近了半步。
原本就狭窄的距离瞬间消失，我被彻底困在他与身后的画架之间，周身都被他身上清冽又强势的气息笼罩。
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带来一阵灭顶的战栗。
“我的刀鞘，”他低下头，唇几乎要贴上我的耳尖，声音压得极低，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淬了冰的锋芒，“要学会的第一课，就是收敛锋芒。”
我的心猛地一缩。
“但不是藏起来。”
他继续，气息灼烫，“是把锋芒磨砺得更利，在必要的时候……”他顿了顿，侧过头，鼻尖几乎要蹭到我的脸颊，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我的眼睛上。
“……出鞘见血，一击毙命。”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又在下瞬间疯狂奔涌。
冷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交织着窜过我的脊椎。
我以为他在教我复仇的谋略，在指点我如何对付白月光和那些魑魅魍魉。
可他那低哑的指引，却让我为这冰冷的杀伐而战栗，又隐隐兴奋。
然而，下一秒，他微凉的指尖再次抬起我的下巴，力道不容抗拒，迫使我首视他眼底翻涌的、几乎要将我吞噬的墨色，以及那深处……那该死的，让我心脏骤停的怜惜。
“但对你，”他靠得极近，近到我能数清他每一根凌厉的睫毛，近到我能看清他瞳孔里那个渺小、慌乱的自己，“林晚晴。”
他连名带姓，声音碾过我所有重生的冷静与筹谋。
“我选的，从来不只是刀。”
“归属”二字，如同惊雷，再次在我早己混乱的脑海里炸响。
理智的堤坝在这一刻彻底土崩瓦解，连一块完整的砖石都不剩。
我只能怔忪地看着他，任由他指尖顺着我的下颌线，极慢地滑到颈侧，在那里停留，感受着我皮肤下为他奔流、滚烫到近乎疼痛的血液。
他的了然，他的满意，都成了我沦陷的、无可辩驳的证明。
他看着我彻底失神的模样，眼底那墨色翻涌得更凶，半晌，才极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里，带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然后，他再次松开了我，从容地拉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距离。
他将那本速写本轻轻放在一旁的画架上，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模考，按你的计划来。”
他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淡然，仿佛刚才那些搅动天地的话语和暧昧到极致的触碰都只是我的幻觉，“其他的，有我。”
他转身，再次走向门口，这次，没有停留。
画室的门轻轻合拢，将他与那片暮色一起关在门外。
我顺着画架缓缓滑坐到地上，冰凉的地板透过布料传来刺激着感官。
手背上是他蹭过的灼热，下巴是他抬过的微凉，颈侧是他指尖停留过的战栗。
而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一种近乎疼痛的频率，疯狂地叫嚣着他的名字。
我抬起颤抖的手，拿起画架上那本速写本，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块滚烫的烙铁。
沈聿修，你既宣告了归属，又看穿了我藏不住的秘密……接下来，你准备如何对待你这早己一败涂地的所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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