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陌生的目光医院的走廊似乎没有尽头。许念站在病房门口,
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印着“陈记粥铺”logo的纸袋。
这是他排了四十分钟队才买到的山药排骨粥,周砚白最喜欢的那一家。
纸袋边缘已经被手心的汗水浸得有些发软,里面的粥大概也已经凉透了。他深吸一口气,
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病房里,周砚白半靠在床头,额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听见开门声,他转过头来,
目光落在许念身上。那一瞬间,许念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期待着,
像过去的每一天那样,期待着能在周砚白眼中看到一丝熟悉的温度。然而没有。
那双曾经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你又来了。
”周砚白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直直插入许念的心脏。
许念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走上前去:“我给你带了粥,是你最喜欢的那家...”“放下吧。
”周砚白打断他,视线已经移向窗外,“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病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许念站在原地,手中的纸袋被捏得变形。他想起两周前,
也是在这间病房,周砚白刚从重症监护室转出来不久,麻药的效果还没完全消退,
却依然强撑着对他微笑,用虚弱的声音说:“别怕,我没事。”那时周砚白还记得他。
记得他们十八年的点点滴滴,记得他们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直到三天后,
周砚白在一次检查后醒来,看着守在床边的许念,眉头微蹙:“请问你是?”选择性失忆。
医生是这么说的。大脑在遭受重创后的保护机制,让周砚白忘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周先生,该换药了。”护士推着护理车走进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她看了一眼僵立在床尾的许念,眼中流露出同情之色。周砚白点点头,
然后对护士说:“麻烦请这位先生离开,我需要休息。”护士尴尬地看向许念,
轻声道:“许先生,要不您先...”“我不需要陌生人的关心。”周砚白的声音冷硬,
不容置疑。许念感到一阵眩晕。陌生人。他在周砚白眼中,只是一个陌生人。
他默默地将粥放在床头柜上,轻轻说了声“好好休息”,然后转身离开。关上门的那一刻,
他听见周砚白对护士说:“把那个扔掉,不知道什么东西。”走廊很长,许念走得很慢,
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他想起车祸发生的那天,周砚白开车送他回家,
路上还在兴致勃勃地计划着毕业旅行。“等毕业了,我带你去冰岛看极光。
”周砚白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自然地搭在许念的椅背上,“就我们两个人。
”那时天色已晚,车窗外的霓虹灯在周砚白脸上明明灭灭。许念看着他专注开车的侧脸,
心里满是甜蜜的期待。然后就是那辆失控的货车。刺眼的远光灯,尖锐的刹车声,
以及周砚白毫不犹豫猛打方向盘的动作。“念念,小心!
”这是周砚白在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他用自己那一侧迎接了撞击,
将许念完好无损地保护在安全范围内。重症监护室外的三天,许念没有合过眼。
他一遍遍祈祷,只要周砚白能醒过来,他什么都愿意付出。现在周砚白醒了,
却独独忘记了他。走出医院大门,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毛毛细雨。许念没有打伞,
任由冰凉的雨丝打湿他的头发和外套。雨水混着泪水滑进嘴角,咸涩不堪。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周母打来的。“念念,砚白他又...”周母的声音充满歉意,
“医生说他这种情况不能强求,你要不这几天先别去医院了?”许念停下脚步,
仰头让雨水打在脸上:“没关系阿姨,我理解的。医生说这可能是个过程,
也许过段时间他就会想起来了。”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周母的声音带着哽咽:“苦了你了,
孩子。那混小子以前把你捧在手心里,现在却...”以前。是啊,以前。
许念还记得初三那年,他被几个高年级学生堵在巷子里,
只因为他拒绝了其中一个女生的告白。那些人推搡着他,骂他不识抬举。
就在他以为自己难逃一顿时,周砚白像一头发怒的豹子般冲了过来。“谁敢动他!
”十六岁的周砚白眼神凶狠,校服外套随意系在腰间,露出里面被汗水浸湿的篮球服。
他显然是从球场直接跑过来的,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打湿了。那几个高年级生先是愣了一下,
随即哄笑起来:“周砚白,这不关你的事,滚开!”周砚白一步挡在许念面前,
声音冷得像冰:“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接下来的混战中,周砚白一个人对五个,
虽然身手不错,但还是挨了不少拳脚。但他始终把许念护在身后,
没让任何人碰到他一根手指头。最后当那几个高年级生狼狈逃走时,
周砚白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回头检查许念是否受伤。确认他安然无恙后,周砚白才松了口气,
随即眼神阴鸷地看向那些人逃离的方向:“谁碰他一下,我要谁的命。”那天晚上,
在周砚白的卧室里,许念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棉签为他嘴角的伤口上药,
一边忍不住责备:“你以后别这样了,万一受伤严重怎么办?”周砚白疼得龇牙咧嘴,
却还是强撑着笑容:“以后不管什么事,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你的事,就是我最重要的事。
”从那时起,许念就明白,周砚白对他的保护欲,早已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高中三年,
他们形影不离。周砚白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成绩优异,长相出众,体育也好,
身边从不缺乏追求者。但他始终与所有人保持着礼貌的距离——除了许念。
只有许念能看到他刚睡醒时头发乱翘的模样,只有许念能随便用他的水杯和毛巾,
只有许念能在篮球队训练时直接走进更衣室等他。很多人都好奇他们的关系,
周砚白总是坦然地搂住许念的肩膀,向旁人介绍:“这是许念,我从小带到大的,
比亲兄弟还亲。”许念那时既欣慰又失落。他想要的,从来不是兄弟之情。
转折发生在高三那年的圣诞夜。学校派对结束后,周砚白喝了些酒,许念扶他回家。
冬夜的街道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走到那盏熟悉的路灯下时,周砚白突然停下脚步,将许念抵在路灯柱上。
他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开,眼神灼热得不像一个醉酒的人。“念念,
”他的声音低哑,“如果我做了一件可能会让你生气的事,你会原谅我吗?
”许念当时心跳如鼓,以为周砚白终于要吻他。
他甚至可以闻到周砚白身上淡淡的酒气和熟悉的薄荷沐浴露的味道。但最后,
周砚白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松开了手,低声说:“再等等,还不是时候。”那一刻,
许念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像是渴望,又像是克制。一个月后,车祸发生了。
雨越下越大,许念终于拦到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家,他泡了个热水澡,试图驱散浑身的寒意。
浴室里雾气氤氲,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手机屏幕亮起,是共同朋友发来的消息,
问他周砚白的情况。“还是老样子。”他简短地回复。“你别太难过,砚白会想起来的。
”朋友安慰道,“他以前那么在乎你,连你感冒都要紧张半天,怎么可能真的忘记你?
”是啊,以前。许念闭上眼睛,将整个人沉入水中。温热的水包裹着他,
却无法温暖他那颗冰冷的心。他想起高二那年冬天,他发高烧在家休息。
周砚白翘了补习班的课,翻墙进他家院子,就为了给他送一碗热腾腾的姜汤。
那天外面下着大雪,周砚白的头发和肩膀都落满了雪花,鼻子冻得通红,
却把那碗姜汤保护得好好的,一滴都没洒。“快趁热喝,”少年时的周砚白把碗递到他手里,
眼神里满是担忧,“你吓死我了,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许念那时烧得迷迷糊糊,
只记得周砚白守在他床边,一遍遍用湿毛巾为他擦拭额头,直到他体温降下来才离开。
这样的周砚白,怎么会忘记他呢?许念从浴缸中坐起身,水花四溅。他抹了把脸,
看着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的自己。“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想起我。
”他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周砚白,你答应过要带我去看极光的,不能食言。”然而,
当时的许念并不知道,等待他的不是冰岛的极光,而是一个精心编织的陷阱。
周砚白的“失忆”,不过是他病态掌控欲的又一个表现方式。而当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许念才会明白,那场车祸改变的,远不止是记忆。它释放了周砚白内心深处一直压抑的恶魔,
一个以爱为名的囚笼,正缓缓向他关闭。2 渐行渐远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
像是永远也不会停歇。许念蜷缩在出租车的后座,看着窗外模糊流逝的街景,
霓虹灯光在水汽氤氲中晕染开一片片不真实的光斑。
车厢内弥漫着一种潮湿的、混合着皮革和消毒水的气味,让他本就沉闷的胸口更加不适。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中突兀地亮起,微弱的震动声打破了车厢内的寂静。是陈浩,
他们共同的朋友之一。“念儿,今天怎么样?砚白他...有好转吗?”许念盯着那行字,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许久,才缓缓敲下回复:“还是老样子。” 简单的四个字,
却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陈浩的回复很快跳了出来:“唉,你别太难过,给他点时间。
砚白那家伙以前把你看得比眼珠子还重,磕一下碰一下都能紧张半天,
他怎么可能真的把你忘了?肯定会想起来的!”“以前”。这个词像一枚细小的针,
精准地刺入许念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他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
试图汲取一丝清醒。是啊,以前。以前的周砚白,会在寒冬的清晨提前一小时起床,
绕过大半个城市,只为给他送一份热乎乎的早餐;以前的周砚白,
会在他皱眉的瞬间就察觉他的情绪,想尽办法逗他开心;以前的周砚白,目光永远追随着他,
仿佛他是他的全世界。可那些“以前”,如今都变成了沉重而锋利的碎片,扎在他的记忆里,
动一下便鲜血淋漓。热水从花洒中倾泻而下,氤氲的蒸汽逐渐弥漫了整个狭小的浴室。
许念将自己沉入浴缸,温热的水流包裹住冰冷的肌肤,却无法驱散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
他缩起身子,水没过头顶,世界瞬间变得寂静,只有自己缓慢而沉重的心跳在水波中回荡。
他几乎想要就这样一直沉溺下去,直到窒息感迫使他猛地探出水面,大口呼吸着潮湿的空气,
水珠顺着湿透的发梢滑落,分不清是温水还是泪水。接下来的几周,
许念强迫自己减少了去医院的频率。
他不再每天出现在那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和冰冷目光的病房,
转而每天傍晚准时给周母打去电话。“阿姨,他今天怎么样?”“身体恢复得很快,
已经能自己下床走动了,医生说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周母的声音总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歉意,“就是记忆...还是没什么进展。
”许念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指甲陷入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他沉默了片刻,
终究还是没忍住,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问起过我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这沉默像一张无形的网,将许念紧紧缠绕,
一点点剥夺他呼吸的权利。几秒钟后,周母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语气充满了安抚:“没有,
念念...但是他也没问起其他朋友啊,陈浩、胖子他们,他一个都没提起过。
”这苍白的安慰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许念的心。他知道,这不一样。
在周砚白现在的认知世界里,陈浩、胖子他们或许只是暂时被遗忘的旧友,而他许念,
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令人厌烦的“陌生人”。一个月后,周砚白出院了。那天阳光很好,
天空是罕见的湛蓝色。许念站在医院对面的街角,
远远地看着周家父母搀扶着周砚白坐进车里。
周砚白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和黑色修身长裤,身形比车祸前清瘦了不少,
脸颊的线条更加锋利,但挺拔的脊背和那份与生俱来的清冷气质却未曾改变。
他抬头望了望天空,阳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跃,长睫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那一刻,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了许念。他想冲过去,想抓住周砚白的胳膊,想看着他的眼睛,
再一次告诉他他们是多么重要彼此,想用尽一切办法唤醒那片沉睡的记忆。
他的脚步甚至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动了一下。但最终,他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
像一尊被钉在地上的雕塑,眼睁睁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缓缓启动,汇入车流,
最终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席卷了他,仿佛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
正随着那辆车的远去,彻底脱离他的生命。周砚白回归校园后,
许念开始尝试一种笨拙的、小心翼翼的接近。他通过周母拿到了周砚白的课表,
然后“恰好”出现在他们曾经最常去的三教那间僻静的自习室门口。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拿着书本走来时,许念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笑容,迎了上去。“好巧。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也来这儿自习?”周砚白停下脚步,
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纯粹的审视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他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头,
像是在记忆中努力搜寻:“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许念的心脏猛地一缩,既期待又恐惧。
他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轻声提醒:“医院。我去医院看过你几次。
”“哦——”周砚白拖长了语调,脸上露出一种恍然的神情,
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没有丝毫真正的熟悉感,“是那个每天都会来报到的人。
”他的语气说不上友善,但也褪去了在医院时的尖锐敌意,更像是一种基于礼貌的疏离,
“你也是A大的?”“嗯。”许念点头,心脏沉甸甸地往下坠,“物理系,二年级。许念。
”“周砚白。”他言简意赅地报了名字,算是完成了陌生人之间的基本礼仪。然后,
他侧身从许念旁边走过,带起一阵微弱的气流,
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属于周砚白特有的清爽气息。“借过。”声音平静无波,
没有丝毫留恋。接下来的日子,许念像个蹩脚的侦探,又像个固执的幽灵,
机械地重复着“偶遇”的戏码。在食堂,他“刚好”排在周砚白身后;在图书馆,
他“恰好”坐在他对面的位置;在黄昏的操场,他“偶然”与跑步的周砚白擦肩而过。
周砚白的反应始终平淡。从最初视若无睹的冷淡,到后来偶尔会出于教养微微颔首示意,
进展微乎其微,却已经是许念紧紧抓住的、唯一的浮木。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心急了?
是不是这种无孔不入的出现,反而引起了周砚白的反感?也许他应该退回到更远的地方,
给彼此留出足够的空间和时间,等待记忆自然而然地回溯。然而,
所有的自我怀疑和小心翼翼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都在那个平静的下午,
被一张偶然点开的校园论坛照片击得粉碎。帖子标题很醒目——“樱花道惊现养眼组合!
男神周砚白疑似恋情曝光,女友竟是外语系系花林薇?!”照片上,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
粉白色的花瓣如雪纷飞。周砚白和那个叫林薇的女孩并肩走在落英缤纷的小道上。
女孩仰着头,笑靥如花,正在说着什么。而周砚白微微侧头看着她,
午后柔和的阳光透过花枝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嘴角噙着一抹极浅、却无比清晰的弧度,
眼神是许念从未见过的——一种带着温和笑意的专注。“轰”的一声,
许念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倒流回心脏,
撞击得他耳膜嗡嗡作响。他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张照片,眼睛酸涩得发疼,却一眨不眨。
周砚白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看过任何人——那种毫不设防的、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神,
曾经只属于他许念一个人。可现在,
他却这样自然地将它给了一个陌生的、仅仅相识数周的女孩。
冰冷的寒意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许念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手指冰凉。
他猛地关掉网页,仿佛那样就能抹去刚才看到的一切。他深呼吸,一次又一次,
试图平复那几乎要撕裂胸膛的痛楚,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要理智。周砚白失忆了。
他现在是自由的。他有权利认识新的人,有权利开始新的生活,
有权利……对别人露出那样的笑容。道理他都懂。可是心口的那个位置,
为什么还是像被硬生生剜去一块肉那样,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傍晚时分,暮色四合。
许念独自坐在空旷的寝室里,窗外是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他拿起手机,
点开那个他偷偷存下、却从未敢轻易拨出的号码。那是他费尽周折才从陈浩那里要来的,
周砚白出院后新办的手机号。他斟酌了许久,删了又写,写了又删,
最终只发出了一句干巴巴的、带着试探意味的话:“听说你和林薇在交往?恭喜。
”信息发送成功的那一刻,他像是完成了某种仪式,又像是亲手将自己推向了审判台。
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屏幕,等待着命运的宣判。几分钟后,手机屏幕亮起。
简单的三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他的眼底:“你是谁?
”巨大的失落和自嘲般的苦涩瞬间淹没了许念。他扯了扯嘴角,回复了两个字:“许念。
”这一次,回复来得更快,却也更加残忍。只有两个疏离而礼貌的字眼,
彻底将他隔绝在了对方的世界之外:“哦。谢谢。”许念缓缓放下手机,
屏幕的光亮暗了下去,如同他此刻眼中的光芒。他将自己重重地摔进床铺,
把发烫的脸颊埋进微凉的枕头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也包括那锥心刺骨的疼痛。
也许,他真的应该放弃了。如果他执着不放的过去,
对周砚白而言只是一种负担和困扰;如果他的存在,
已经变成了对方急于摆脱的阴影;如果他十八年来视若珍宝的感情,
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一场“陌生人”的死缠烂打……那么,他是不是该识趣一点,
还给周砚白真正的自由,也放过他自己?可是,十八年的朝夕相伴,
十八年的深入骨髓的习惯,
十八年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早已融入生命的情感……怎么可能像关上水龙头一样,
说停就停,说放就放?他不甘心。他真的……好不甘心。夜色渐深,寝室内一片寂静,
只有少年压抑而痛苦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久久回荡。而他所不知道的是,
在这场他独自承受的酷刑之外,另一张无形的网,正伴随着他每一次的“偶遇”和挣扎,
在暗处悄然收紧。3 破碎的片段距离那张刺痛眼眸的论坛照片事件,已经过去了一周。
这一周里,许念强迫自己不再去刻意寻找周砚白的身影,
他将所有精力投入到永无止境的物理公式和实验数据中,
试图用理性的壁垒封锁住所有翻涌的情感。然而,刻意避开的后果,
是更加无处安放的关注和总是在人群中下意识搜寻那道挺拔身影的习惯。这天下午,
许念抱着几本厚重的参考书,鬼使神差地又走进了图书馆三楼那间靠窗的阅览室。
几乎是踏入的瞬间,他的目光就被窗边那个熟悉的身影牢牢锁住。周砚白独自一人坐在那里,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温暖的金边。他微微低着头,
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两扇细密的阴影,神情专注地看着摊开在桌面上的一本书。
光线在他墨色的发丝间跳跃,勾勒出他清晰流畅的下颌线。这一刻的他,
安静得如同许念记忆中最美好的那些剪影,仿佛车祸与失忆都只是一场噩梦,
他依旧是那个会在他身边温柔注视着他的少年。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带着一丝卑微的希冀和巨大的酸楚。许念在原地站了许久,最终,
理智还是败给了内心深处无法熄灭的渴望。他深吸一口气,抱着书走了过去,
脚步声在寂静的阅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在周砚白对面的空位停下,
手指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
指向对面的椅子:“这里…有人吗?”周砚白闻声抬起头。阳光直射进他深色的瞳孔,
让他不适地微微眯了眯眼。看清是许念后,他脸上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情绪,
只是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请坐。”没有欢迎,
也没有排斥,只是一种纯粹的、对待陌生空间共享者的漠然。许念轻轻拉开椅子坐下,
动作小心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将书包放下,拿出课本和笔记,摊开在桌上,
假装开始认真学习。然而,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
牢牢系在对面的人身上。他的余光贪婪地描摹着周砚白的轮廓,从他饱满的额头,
到挺拔的鼻梁,再到总是紧抿着的、显得有些薄情的唇。然后,
他的目光落在了周砚白正在阅读的那本书,深蓝色的封面,
烫金的书名赫然映入眼帘:《创伤性记忆与认知神经科学》。许念的心猛地一跳,
像是被什么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他的视线迅速下移,看到书页间夹着一枚简单的书签,
而书签所在的那一页,章节标题正是“创伤性失忆:机制与临床个案研究”。
他…他在主动研究这个?一股混合着希望和恐惧的情绪瞬间攫住了许念。
他按捺住狂跳的心脏,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试探着开口,
打破了两人之间维持已久的沉默:“你对这个领域感兴趣?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那本书的封面。周砚白从书页中抬起头,深邃的目光看向许念,
里面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评估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他合上书,
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书脊上轻轻敲击着,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这个姿势让他显得有些疏离。“有点私人原因。”他的回答言简意赅,带着明显的界限感。
私人原因~是因为他自己吗?许念感到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他几乎是屏住呼吸,
追问了一句,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你…还是没想起来车祸前的事吗?
”周砚白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像是在审视他过分关切的动机。然后,他才缓缓开口,
语气平淡得像在叙述别人的事情:“有些片段,很模糊,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不清,
也抓不住。”他顿了顿,补充道,像是告诫,又像是自我提醒,“医生说过,
强迫回忆可能适得其反。”“是什么样的片段?”许念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了些许,“能…描述一下吗?”这个问题似乎越界了。
周砚白的眼神倏然变得锐利起来,那里面不再是漠然,而是带着一种清晰的探究和审视,
直直地刺向许念。他微微蹙起眉头,声音压低,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为什么对我记忆的问题这么关心?
”“……”许念瞬间语塞,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窜起。他能怎么说?
难道要告诉他“因为我们相爱过,因为你把我忘了,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渴望你找回记忆”吗?
在周砚白此刻的认知里,他这番说辞只会显得更加可笑、更加可疑,
像一个处心积虑编造故事的疯子。巨大的无力感和委屈涌上心头,他垂下眼睫,
避开了那道锐利的目光,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近乎仓促的掩饰:“我只是……有点好奇。
”这个理由苍白得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周砚白没有再追问。但他眼神中的怀疑并未消退,
反而像一层无形的薄冰,隔阂在两人之间。他沉默地开始收拾桌面上摊开的书本和文具,
动作利落,带着一种明确的结束意味。“我先走了。”他站起身,
拿起那本《创伤性记忆与认知神经科学》,没有再看许念一眼,径直朝阅览室外走去。
看着他决绝离开的背影,一种即将彻底失去什么的恐慌感猛地攫住了许念。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站起身,顾不上周围投来的诧异目光,快步追了出去。“周砚白!
”他在图书馆门口略显空旷的大厅里追上了他,伸手拦在了对方面前。
傍晚的风从敞开的门廊吹进来,带着凉意,吹起了周砚白额前细碎的黑发,
也吹乱了许念额前的刘海。周砚白停下脚步,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许念仰头看着这张日夜思念的脸,
心脏疼得几乎要痉挛。他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此生最大的勇气,
声音因为紧张和激动而微微发颤,
问出了那个盘旋在他心头已久、沉重无比的问题:“如果…如果你忘记的,
是对你…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每一个字都像在刀尖上滚过,
“你会…想要知道吗?会觉得…必须想起来吗?”周砚白静静地听着,
傍晚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明暗交错,让人看不清他真实的情绪。风吹过,
带来远处模糊的喧闹声,衬得此刻的沉默更加震耳欲聋。几秒钟后,他开口了,
声音平静无波,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
精准无比地刺穿了许念最后的希望:“如果真的很重要,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性,“潜意识不会允许我遗忘,我自然会想起来。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许念瞬间失血、苍白如纸的脸颊,继续说道,
每一个字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冰锥:“如果始终想不起来,那就只能说明,那个人或那段记忆,
对我而言,或许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重要。”“……”许念僵在原地,
浑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砚白说完这句话后,
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
似乎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情绪,但最终归于沉寂——然后,他微微点了点头,
算是告别,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迈开长腿,融入了图书馆外渐深的暮色之中。那句话,
如同最终审判,在许念的脑海里疯狂回荡,碾碎了他所有的坚持和幻想。
“没那么重要……”原来他视若生命的十八年,他小心翼翼珍藏的每一个瞬间,
他坚信不移的深厚情感,在对方那里,最终只落得轻飘飘的几个字:没那么重要。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绝望将他彻底吞没。……那天晚上,许念没有回寝室。他像一个游魂,
凭着本能,走到了那个位于城市边缘、他们小时候几乎当作秘密基地的社区公园。
夜色下的公园寂静无人,只有几盏老旧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那架锈迹斑斑的秋千静静地悬挂在月光下,旁边的滑梯油漆剥落得更加厉害,
透着一股被时光遗忘的苍凉。许念走过去,坐在冰凉的秋千板上,脚尖无意识地抵着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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