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辰跟我提离婚的那天,我正在签一份跨国合约。我没停。
停笔的是我身体里对他抱有幻想的那个人格。1我是苏念身体里的一个人格,我叫苏妄。
我每次都会在苏念濒临崩溃的时候破壳。我第一次出现是她十岁那年,
她被几个男生堵在教学楼后的杂物间。在带头的男生掏出打火机说要烧她头发的那个午后。
我在她身体里睁开了眼睛。和只会抱着书包发抖的苏念不一样,我乖张暴戾且嗜血。
我跟牙齿打颤的苏念说:抄家伙。她抽气声一噎,在心里慌张地问:谁?谁在说话?
我痞气地跟她说:你身体里的阎王爷,以后罩你,叫我苏妄。
后来在等老师巡逻的那节课,她隔着意识跟我搭话:苏妄,你是我被逼出来的吗?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你能一直陪着我吗?有你在,我好像没那么怕了。
后来我教她用松动的铁管砸开窗户,趁他们分赃不均时把撕碎的作业本抛向操场。
有体育老师发现异常,她被校长领回那个冰冷的家。我本来要缩回意识缝里的。
但她推开家门看见的是异母妹妹泼过来的洗脚水。她爸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新闻,
对她失踪一下午的事充耳不闻,仿佛她只是掉了根头发。
她妹的妈——那个总笑着叫她念念的女人,假意去擦她身上的水,
指甲却掐进她胳膊:回来啦?朵朵说你跟坏孩子混,可把我担心坏了。
她异母妹妹抱着布偶熊,从沙发上探出头,眼神黏在她撕破的袖口:姐,
那些人没对你做什么吧?听说被那样堵着的女生都……苏念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她在心里对我喊:别走好不好,苏妄,留下来陪我行吗?我撑不住了。真的撑不住了。
于是我就赖着没走,从那之后我们共用这具身体。风平浪静时由她掌勺,
兵荒马乱时就换我颠锅。我和苏念不一样。
我会在她那个笑面虎继母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时,
把年级第一的奖状拍在茶几上:总比教出小偷女儿强。会在她异母妹妹偷穿她演出服时,
抄起墙角的扳手擦着她耳际砸在衣柜上,慢悠悠地说:再动我东西,下次就砸你手骨。
我会在公司里有人散播她靠潜规则上位时,把监控录像甩在会议室大屏上,
指着那个嚼舌根的男人:再编排我一句,明天就让你老婆看看你和助理的酒店记录。
那时候,苏念总在我身体里叹气:阿妄,你这样会树敌的。我翻遍精神病学词典,
知道多数分离性身份障碍里总有一方想吞噬另一方独占躯体。可我和苏念却像共生体,
她是我的刹车,我是她的油门。比连体婴更懂得彼此。那时候我对着镜子,
看着我们共用的脸,跟她保证:放心,天塌了我顶着。镜子里的脸轻轻皱眉,
那是属于苏念的表情。像裹着硬壳的荔枝,看着圆滑坚硬,内里却柔软多汁,
理智的、坚韧的、清醒的、克制的。我当时就想,我会永远做她最锋利的硬壳。
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是我唯一的职责。她需要我。2可是我们的交替很快被人察觉了。
毕竟一个人时而温和时而尖锐,再谨慎也会露出马脚。
苏念继母跟她爸说经常看见苏念对着空气吵架。
苏念异母妹妹跟老师说她前一秒还在哭下一秒就眼神凶狠。
合作公司的副总找到她爸说苏经理有时候像变了个人,刚才还在温和谈判,转眼就拍了桌子。
这对极好面子的苏董来说简直是丑闻,
他把项目报告摔在苏念脸上: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阴晴不定的怪物!
我和苏念被送进所谓疗养院前,她继母倚着门框假笑:念念别担心,这地方环境好,
等你『好』了就接你回家。那个私人疗养院,
治疗苏念的办法是用大剂量镇静剂和强光照射进行矫正治疗。我被药物困在意识角落,
只能看着他们把针头扎进苏念手臂。我和苏念尝试过让我彻底沉寂,
可每次她被欺负时我还是会冲破禁锢。他们会在她被药得昏昏沉沉时,
强迫她盯着闪光灯回答:你是谁?他们会把她关在隔音室里播放指甲刮黑板的声音,
直到她崩溃才递过纸笔:写下你想让苏妄消失的理由。他们不给她正常饭食,
用营养剂吊着她的命,说只要她能完全掌控身体就给她吃红烧肉。他们不是在治疗,
是在摧毁她的防线。我让苏念别扛了,顺着他们的意思说要抹杀我。
可向来温顺的她却咬着牙摇头,浑身是针孔地缩在病房角落,用被子把自己裹成粽子。
就好像这样就能把我藏起来一样。就好像这样就能隔绝那些恶意一样。她把嘴唇咬出紫血,
那个当年在杂物间吓得差点窒息的女孩,如今死死睁着眼睛不肯流泪。
她说:我不会放弃你的,阿妄,我不会让你消失的,说好的,我们要一起长大。
这次换我护着你。最后在她被注射过量镇静剂差点停跳的那晚,
我强制让自己沉入意识深海。消失之前我对苏念说:我只是暂时躲起来,念念,别害怕,
挺直腰杆往前走。我在看着你,哪天撑不住了就喊我,我立马回来。
她在意识里哭到抽搐,带着哭腔威胁:你敢走就永远别回来!
可下一秒又哀求:阿妄别走,求你了,我能扛住的,这点疼不算什么。
我心疼得想砸碎所有仪器,却只能放柔语气:乖,睡一觉就好了。言出必行。九年后,
在她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三天三夜的那天。我在她身体里睁开了眼睛。
我不知道人的心能酸成这样。像吞了整罐未成熟的青梅,酸意从喉咙一直渗到胃里,
每动一下都带着尖锐的疼。她的指尖还停在和顾晏辰的离婚协议上。
二十七岁的她穿着高定套装,坐在能俯瞰半个城市的办公室里,
落地窗外的阳光给她镀了层金边。她长开了,眉眼间褪去青涩,多了几分疏离的冷感,
却更显凌厉。站在她面前的男人穿着手工西装,俊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语气比冰还冷:苏念,签字吧,我们到此为止。真是句让人想掀桌子的话。
苏念握着钢笔的手指没动,脸上依旧是职业化的微笑,仿佛在听季度报表。
她声音平稳:顾总确定要付三倍违约金?顾晏辰扯了扯领带,
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烦:这点钱还不至于让顾氏破产,倒是你,别再装了,
看得我恶心。顾晏辰摔门走了很久,她脸上的微笑还没卸下来。直到我哼了一声,
在她身体里说:别笑了,脸都僵了。她手指一松,钢笔滚落在地毯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低低笑出声,我能感觉到她心底翻涌的寒意。她笑着,
语气像在说别人的事,仿佛九年的互相扶持从未有过。她唤我:阿妄。我应了,
说:在。3二十七岁的苏念已经不是我记忆里的苏念了。
以前的她会为别人的错误反省自己,会为了家庭和睦委曲求全。
现在的她能笑着把对手逼到绝境,能在谈判桌上用最温和的语气说出最狠的话,
举手投足都是掌控全局的气场。她跟我说这九年的事。
她说她在那些明枪暗箭里学会了以牙还牙。她学会用最无害的表情布最狠的局。
比如十七岁她继母想把娘家侄女塞进公司实习,她笑着答应,
转头就把对方伪造学历的证据放在了董事会桌上。她轻描淡写地跟我说:阿妄,
你没看见她姑姑那张脸,比调色盘还精彩。比如二十岁那年异母妹妹偷卖公司机密,
她假装不知情,在对方以为能全身而退时,突然召开新闻发布会,
把录音和转账记录全公之于众。你看,比起你直接动手,这样是不是更解气?
又比如二十四岁那年她遇到难缠的供应商,对方仗着独家货源坐地起价,她没发脾气,
只是默默联系了对方的竞争对手,三个月后就让那家供应商破产了。
现在他们见了我都绕道走,有时候暴力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她说了很多,我一直没插话。
大概是我太久没动静,她的语气淡了下来,带着点不确定:阿妄,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
变得越来越像他们说的那样冷血?她盯着电脑上的K线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