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头条：我的报纸能说话》》1油墨的气味混着霉味。我坐在一张掉漆的办公桌后，
桌上一杯冷茶，几只苍蝇在上面起落。门外，一个人在喊，“裴少爷，上个月的纸钱该结了。
”另一个声音接上，“我们印了半辈子报，就没见过这么办报的，退钱！
”账房顾先生把头埋得很低，背影像一只弯曲的虾米。他小声嘟囔：“少爷，顶不住了。
”我拿起桌上的一份报纸，报头印着三个字——《沪城闲话》。头版是一张模糊的照片，
内容是某个银行家嫁女儿的宴会流程。字印得歪歪扭扭，像喝醉了酒。我看着这份报纸，
看了一分钟。这玩意儿，在我的时代，连厕纸都嫌硬。三天前，我还是个新媒体小编，
为了一个十万加的爆款熬了三天三夜。再睁眼，就成了这个同样叫裴声的倒霉蛋。父母双亡，
家道中落。唯一的遗产，就是这家快要关门的报社，和一屁股债。“裴少爷！
您倒是说句话啊！”门外，是印刷厂的王师傅，嗓门跟他的身材一样粗壮。“就是！
报纸上写的都是张督军的小妾、李老板的洋房，跟我们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我们订报是想看点有用的事！”一个穿着长衫的老先生气得胡子直抖。我站起来，走到门口。
外面堵着七八个人，神色各异。有来讨债的，有来退订的。他们的眼睛里，有愤怒，有鄙夷，
也有看热闹的幸灾乐祸。我没看他们。我走到墙角的火盆边，把手里的报纸丢了进去。
火苗一下子舔上纸页，字迹在火焰里扭曲、变黑，最后化成一缕青烟。外面的人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我，像在看一个疯子。我转过身，看着他们。“从今天起，《沪城闲话》没了。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屋里，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王师傅愣住了：“没了？
裴少爷，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钱……”“王师傅，你的钱，我一分不会少。”我打断他，
“各位要退订的钱，我也照退。”顾先生在我身后猛地抬头，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我没理他，继续说：“但是，给我三天时间。”我伸出三根手指。“三天后，
你们来看一份新的报纸。”“如果到时候，你们觉得它还是垃圾，我裴声，
把这家报社的地契双手奉上，抵了你们的债。”所有人都被我的话镇住了。
那个长衫老先生狐疑地看着我：“三天？你能变出什么花样？”我笑了笑。“到时候，
你们就知道了。”我说完，转身回了屋里，把门“砰”的一声关上。顾先生急得快哭了，
凑过来压着嗓子喊：“少爷！你疯了！我们哪还有钱印新报纸？拿什么印？地契要是没了，
我们睡哪儿？”我走到屋子最里面，那里停着一台巨大的机器。一台老式的铅字印刷机。
它浑身漆黑，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这是裴家唯一的“传家宝”。
我伸手抚摸着冰冷的机身，脑子里响起一个机械的声音。舆情印刷机，绑定成功。
功能：根据已发行报纸，生成实时舆情报告。这就是我的底气。我回头看着顾先生，
一字一句地告诉他：“顾叔，我们不是在印报纸。”“我们是在印人心。
”2把讨债的和退订的人打发走，报社里只剩下我和顾先生。空气里还飘着纸张烧焦的味道。
顾先生瘫在椅子上，一脸生无可恋。“少爷，账上只剩二十块大洋了。
印一批报纸的纸钱和油墨钱都不够，更别说王师傅他们的工钱了。”“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我安慰他，虽然我自己心里也没底。“可报纸上写什么呢？
三天时间……”顾先生愁得直揪自己本就不多的头发。写什么？这个问题，问得好。
我没回答他，独自一人走出了报社。沪城的下午，阳光从洋楼的缝隙里斜斜地照下来，
把路面切割成一块明一块暗。黄包车夫的吆喝声，小贩的叫卖声，汽车的喇叭声，混成一片，
嗡嗡地往耳朵里钻。这就是民国。一个光怪陆离，又充满生机的时代。我沿着街边慢慢走着。
路过一家报摊，上面摆着十几份不同的报纸。《申报新刊》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头版标题是《法租界总董公子昨日大婚，盛况空前》。
旁边的《新闻报》写的是《新任警察总长谈沪城治安》。全都是大人物，大场面。
我摇了摇头。这些报纸，写给谁看？写给那些同样出入洋楼、坐着小汽车的人看。可沪城，
更多的是什么人？是那些在弄堂里生火做饭的妇人，是在码头上扛着麻袋的苦力，
是那些拉着黄包车，用汗水换饭吃的车夫。他们的声音，在哪里？我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不觉拐进了一条小弄堂。这里的气味和外面大马路上的不一样，
混着饭菜香、阴沟水味和廉价的烟草味。一个男人蹲在墙角，埋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短褂，脚上的布鞋破了洞，露出黑乎乎的脚趾。
身旁停着一辆旧黄包车，车身上有几道很深的划痕。我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老总，
出什么事了？”我递过去一支烟。他抬起头，一张饱经风霜的脸，眼眶通红。他接过烟，
点上，猛吸了一口，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吸进肺里。烟雾缭绕中，他开了口，声音沙哑。
“钱……钱丢了。”他叫老马，是个黄包车夫。从乡下来沪城十年了，每天睁眼就是拉车，
闭眼就是一身臭汗。家里有老婆孩子要养，每个月都得把钱寄回去。今天，
他刚从一个阔太太手里拿到这个月的工钱，一块大洋。一块银闪闪的袁大头。
他把钱用手帕仔细包好，塞进贴身的口袋里。可拉了一趟活，把一个醉鬼送到十六铺码头，
再一摸口袋，空了。手帕不见了，那块比他命还重要的大洋，也不见了。
他沿着路来来回回找了十几遍，天都快黑了，连个影子都没找到。
“一块大洋……”老马的眼泪掉了下来，“那是我婆娘的药钱，
是我娃的学费……是我一家人一个月的嚼谷啊……”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我知道，我的第一篇报道，有了。不是什么达官显贵的花边新闻，
也不是什么政府官员的陈词滥调。就是他。一个丢了一块大洋的黄包车夫。一个被一块大洋，
逼到了绝路上的，活生生的人。我站起身，拍了拍老马的肩膀。“老总，别哭了。跟我走，
你的钱，我帮你找回来。”3我把老马带回报社。
顾先生看到我领回来一个浑身汗臭的黄包车夫，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少爷，
这是……”“顾叔，倒杯热茶。”我没多解释，扶着还有些失魂落魄的老马坐下。
一杯热茶下肚，老马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些。他局促地坐在椅子上，双手不知道该往哪放，
眼睛一个劲儿地瞟着周围的环境。对一个拉车的苦力来说，报社这种地方，
大概一辈子都不会踏足。我搬了条凳子，坐在他对面。“马师傅，我想把你的事，写出来，
登在报纸上。”我的语气很平和。老马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全是惊恐和不解。
“写……写出来？裴少爷，你别拿我寻开心了。我一个臭拉车的，丢了钱，这点丑事，
怎么能上报纸？”“这不是丑事。”我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沪城像你这样，
靠力气吃饭，养活一家老小的人，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你今天遇到的事，
他们明天可能也会遇到。”“一块大洋，对那些大老板来说，不够吃一顿饭。但对你，
对千千万万个像你一样的人来说，是天大的事。”“我把你的故事写出来，
不是为了看你笑话。是想让全沪城的人都看看，一个普通人，活下去，有多不容易。
”我的话似乎触动了他。老马低着头，捧着茶杯的手在微微发抖。他沉默了很久。
顾先生在一旁听着，脸上的表情从疑惑，慢慢变成了思索。“裴少爷……”老马终于开口，
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要是真能帮我把钱找回来，我……我给你当牛做马。
”“当牛做马就不用了。”我笑了笑，“我只需要你，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越详细越好。”那个下午，报社里没有谈论什么国家大事，也没有分析什么股票行情。
只有一个黄包车夫，在用最朴实的语言，讲述着自己的生活。他讲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
喝一碗稀饭就出门拉活。他讲他为了省钱，中午只啃两个冷馒头。他讲他拉车时，
最怕遇到下雨天，也最喜欢下雨天。怕的是自己淋病了没钱治，喜欢的是下雨天坐车的人多，
能多挣几个铜板。他讲他拿到那一块大洋时，心里有多高兴。他盘算着，给婆娘买药，
剩下的钱还能给娃扯二尺新布做件衣裳。他讲他发现钱丢了的时候，感觉天都塌了。
我没有用笔记，就这么静静地听着，把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种情绪，都记在心里。
顾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我身后。他看着老马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老马的故事讲完了。他像是把心里所有的苦水都倒了出来，
整个人都虚脱了。我从抽屉里拿出五块大洋，塞到他手里。“这……”老马像被烫到一样，
猛地缩回手。“这不是给你的。”我说，“这是预支的稿费。你的故事，值这个价。
你先拿着，回家给嫂子买药，剩下的，等报纸卖出去了，我再给你结。”我顿了顿，
又补充道：“钱，我会想办法。但报纸，需要你的故事。”老马看着桌上的五块大洋，
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他站起身，对着我，深深地鞠了一躬。送走老马，
顾先生走到我身边，眼神复杂。“少爷，你真的要把宝，押在这么一个……普通人身上？
”我走到那台冰冷的印刷机旁，轻轻拍了拍它。“顾叔，你信不信，这个普通人的故事，
能让整个沪城都震动。”4夜深了。顾先生已经回家，报社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桌上一盏孤灯，光晕像一滩化不开的浓墨。我铺开稿纸，提起笔，脑子里全是老马那张脸，
和他说的那些话。该怎么写？按照这个时代的报纸写法，标题应该是《一车夫不慎遗失钱财，
望拾者归还》。内容平铺直叙，干巴巴的，没人会多看一眼。但这不行。我要写的，
不是一则寻物启事。我要写的，是一个人的绝望，和一个家庭的希望。我闭上眼睛，
现代媒体那些深入骨髓的技巧在脑中翻滚。
用户思维、情感共鸣、细节描写、设置悬念……笔尖落在纸上，沙沙作响。
我没有写老马丢了多少钱，而是先写这笔钱对他意味着什么。是妻子的药，是孩子的学费，
是一个家庭一个月的口粮。我没有平铺直述他如何丢钱，而是通过他的视角，
描写他拿到钱时的喜悦，揣在怀里的踏实，和发现钱不见时的天旋地转。我用最简单，
最直白的文字。不说“悲痛欲绝”，而是写“他蹲在墙角，像一条挨了打的狗”。
不说“生活艰辛”，而是写“两个冷馒头，就着瓦罐里自带的白开水，就是一顿午饭”。
每一个字，都带着泥土的味道，带着汗水的咸味。写到最后，我停下笔，
开始思考一个最关键的东西——标题。标题，是一篇文章的眼睛，
是决定读者看不看下去的生死线。《车夫失金记》？太文绉绉。《谁捡到了一块大洋》？
太平淡。我的目光，落在了稿纸上“天都塌了”那四个字上。一块大洋，
就能压垮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提笔，在稿纸的最上方，写下了一行大字。《一块大洋，
逼死沪城一条好汉！》写完，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知道，成了。第二天一早，
我拿着写好的稿子和仅剩的二十块大洋，找到了印刷厂的王师傅。王师傅看着稿子，
又看了看我手里的钱，面露难色。“裴少爷，不是我不帮你。这标题……太吓人了，
要是惹上官司怎么办？再说，这点钱，连买纸都不够啊。”“王师傅。”我把钱拍在他桌上，
“这是定金。你信我最后一次，先帮我印五百份。剩下的钱，等报纸卖出去，我三倍给你。
”我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是我连夜画的。“而且，这次的排版，要按我这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