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踹开门，前妻在当金主
汗味、烟味、廉价香水和荷尔蒙混杂在一起，是城西这片派出所辖区的标准味道。我叫江源，从警五年，嗅觉比警犬还灵敏。今晚，这味道里多了一丝不寻常的甜腻，像是腐烂的水果。
“源哥，就这间，帝王888，举报了好几次了。”实习警员小张跟在我身后，兴奋得脸颊发红，年轻人总把扫黄当成一件刺激的事。
我没说话，只是调整了一下执法记录仪的角度，然后用尽全身力气，一脚踹开了那扇包金的厚重木门。
“警察！都别动！身份证拿出来！”
这是我每晚都要吼上几遍的台词，熟练得像是刻在喉咙里。
包厢里的靡靡之音戛然而止。刺眼的警用手电光束下，男男女女的惊慌失措像一群受惊的沙丁鱼。我扫视一圈，目光本该落在那些穿着暴露的“公主”身上。
但我的视线，却被沙发正中的两个人，死死地钉住了。
一个男人，穿着手工定制的衬衫，袖口挽起，露出价值不菲的腕表。他叫顾宸，本市新晋的科技新贵，财经杂志的常客。我认识他，在电视上，也在……我前妻的朋友圈里。
而他身边，那个穿着一袭红色吊带裙，妆容精致，眼神清冷的女人。
是我的前妻，林月。
我们离婚半年。她走的时候说，江源，我不是嫌你穷，我只是怕了穷。我跟着你，看不到未来。
而现在，她的未来，似乎就坐在这里。
最让我大脑宕机的一幕发生了。
在我的手电光下，在“警察”这两个字的回音里，林月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惊慌，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她只是慢条斯理地从爱马仕包里，拿出了一张卡。
一张通体漆黑，只在角落烫着一个金色小字的卡。
我见过那张卡，在警局内部培训的资料里。顶级银行的无限黑卡，持卡人非富即贵。
她把那张卡，轻轻地推到顾宸面前的琉璃桌上，红唇轻启，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包厢里，清晰得像一声惊雷。
“顾总，”她说，“今晚，我就是你的金主。”
那一瞬间，我觉得整个世界都荒诞得像一场劣质的舞台剧。
我，一个穿着蓝色警服，一个月工资五千块的小民警，正站在这里执行公务。而我的前妻，那个嫌我穷，嫌我给不了她未来的女人，正在用我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包养一个身价上亿的总裁。
这场面，比我处理过的任何一场血腥的斗殴，任何一桩离奇的盗窃，都更具冲击力。
“源……源哥……”小张在我身后，声音都结巴了，“那……那不是嫂子吗？”
“闭嘴！”我低吼一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
顾宸终于抬起了头。他认出了我，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猫捉老鼠般的玩味。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夹起那张黑卡，在指尖转了一圈。
“江警官，”他开口，声音磁性而沉稳，仿佛我们不是在乌烟瘴气的KTV，而是在他的总裁办公室，“这么晚了，还亲自带队，辛苦了。”
他的称呼，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捅进了我的肺里。
江警官。
三个字，划清了我们之间所有的界限。我是执法的，他是守法的公民。我们之间，再无其他。
林月终于舍得将目光投向我。
她的眼神，比半年前离开时更加冰冷。那是一种彻底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审视。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个穿着不合身制服，打扰了她雅兴的，不识趣的陌生人。
“江源，”她开口，连“警官”两个字都省了，“这里有什么问题吗？我们只是在谈生意。”
谈生意？
我看着桌上散落的骰子、空酒瓶，还有旁边几个吓得瑟瑟发抖的、衣着暴露的男男女女。
“谈生意需要叫陪酒？”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摩擦。
“哦？”林月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那你觉得，我是在卖，还是在买？”
她指了指那张黑卡，又指了指身边的顾宸。
“还是说，江警官觉得，只有男人才能当金主？”
整个包厢里，一片死寂。
我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同情的，看热闹的，鄙夷的。
我的脸，火辣辣地疼。比被人当众扇了耳光，还要疼。
执法记录仪的红灯，在胸前一闪一闪。它在记录着我的公正，也在记录着我此刻，无处遁形的，狼狈。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几乎要将我吞噬的屈辱和愤怒。
我重新举起手电，光束直直地打在她的脸上，不带一丝温度。
“所有人，靠墙站好，身份证拿出来。”
“林月，”我看着她，一字一句，用我作为警察最标准的官方口吻，说道，“还有你，顾宸先生。请你们，配合调查。”
她说：江源，你穿这身皮，一个月挣多少？
派出所的灯光永远是惨白的，照得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林月和顾宸坐在我对面。不是在审讯室，是在我那间堆满了卷宗和泡面桶的办公室。老所长亲自打了招呼，说顾总是市里的纳税大户，要注意影响。
“影响”两个字，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我面前摊开着询问笔录，但我的笔尖，迟迟没有落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写第一行字。
询问人：江源。
被询问人：林月，顾宸。
关系：前夫，前妻，前妻的现任。
这他妈的叫什么事？
顾宸倒是很放松。他靠在椅子上，双腿交叠，姿态优雅得与这个破旧的办公室格格不入。他甚至还有闲心打量着我墙上那面“优秀共产党员”的锦旗，眼神里的玩味不加掩饰。
林月坐在他身边，沉默着，目光落在桌面那杯一次性纸杯装着的热水上，袅袅升起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表情。她身上那条红色的吊带裙，在这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可以开始了吗，江警官？”顾宸率先打破了沉默。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那是一种猎食者看猎物的眼神，充满了绝对的自信和掌控力。
“姓名。”我开口，声音公式化。
“顾宸。”
“年龄。”
“三十二。”
“职业。”
“商人。”他轻描淡写。
我把目光转向林月。她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看我。
“林月。”她自己报了名字。
“年龄。”
“二十八。”
“职业。”
她沉默了。
是啊，她现在是什么职业？顾宸的情人？还是……金主？
“顾总公司的项目总监。”顾宸替她回答了，语气自然得像是在宣布一件所有人都该知道的事实。他伸出手，轻轻地覆在林月放在桌上的手上，像是在安抚，更像是在宣示主权。
林月的手，微微缩了一下，但没有抽开。
我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痕"痕。
“昨晚在‘金色王朝’KTV帝王888包厢，你们在做什么？”我继续问，强迫自己不去看他们交叠在一起的手。
“朋友聚会。”顾宸说，“顺便谈一个合作项目。林总监为了表示诚意，开玩笑说要替我买单。江警官，这应该不构成违法行为吧？”
他把“金主”两个字，轻飘飘地解释成了“买单”。把那场充满了暧昧和荷尔蒙的场景，定义成了“玩笑”。
天衣无缝。
我还能说什么？我没有证据。那几个陪酒的，一口咬定只是普通的服务员，进来倒酒的。现场没有发现任何违禁品，也没有金钱交易的实证。
这是一次完美的、擦着法律边缘的“聚会”。
“聚会？”我冷笑一声，把现场拍的照片推到他们面前，“这些算什么？陪酒不算卖淫，但涉嫌有偿陪侍，KTV是要被停业整顿的。你们作为当事人，也需要接受批评教育。”
我说的是事实，也是我作为一名警察，唯一能做的反击。
顾宸看了一眼照片，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江警官说的是。我们愿意接受批评。下次一定注意。”
他的态度，谦和有礼，却比任何嚣张都更让人愤怒。因为他知道，我只能做到这一步。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林月，终于抬起了头。
她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在KTV时的冰冷，反而多了一丝复杂的、像是怜悯的情绪。
“江源，”她开口，声音很轻，“没必要这样。”
“哪样？”
“把一件小事，弄得这么难看。”她说，“你我都下不来台。”
我笑了。笑得胸口发疼。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下不来台？”我盯着她，“你当着我的面，给别的男人当‘金主’，不挺威风的吗？”
“那张卡是顾宸给我的。”林月平静地解释，“是公司项目的备用金。我说那句话，只是想在谈判里，帮他要到一个更好的条件。是你，把事情想得太龌龊。”
又是一个完美的解释。
原来，所有的不堪，所有的屈辱，都只是我的“龌龊”想象。
“是吗？”我看着她，看着这张曾经与我同床共枕的脸，感觉无比陌生，“那你的意思是，我错了？我不该去扫黄？不该打扰你们‘谈生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月别过头，不再看我，“我只是觉得，我们没必要走到今天这一步。”
“哪一步？”我步步紧逼，“是离婚这一步，还是……你看不上我这身警服这一步？”
办公室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
林月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那丝怜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的，那种被现实逼到绝境后的尖锐和决绝。
“对！”她几乎是吼出来的，“我就是看不上！江源，你醒醒吧！你以为你这身皮，代表的是正义和荣耀吗？”
她站起身，指着我的警服，指着墙上的锦旗，声音里充满了压抑已久的怨气。
“它代表的是什么？是加班！是熬夜！是危险！是每个月五千块的死工资！是我爸做手术，我们连五万块都拿不出来！是我想要一个好点的包，都要算计着还几个月的信用卡！”
“你穿这身皮，一个月挣多少？”
她看着我，眼睛里含着泪，却一字一句，问出了那个最残忍的问题。
“你告诉我，它能给我什么？能给我安全感吗？”
我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我所有的骄傲，我所有的信仰，在“一个月挣多少”这个问题面前，被击得粉碎。
是啊，我能给她什么？
我只能给她一个充满了泡面味和汗味的家。我只能在她半夜惊醒时，告诉她别怕有我。我只能在我微薄的工资发下来时，第一时间带她去吃她最爱吃的那家火锅。
可这些，在冰冷的现实面前，一文不值。
“说完了吗？”
一直沉默的顾宸，站了起来。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了林月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上。
“说完了，我们就走了。”他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了玩味，只有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宣判。
“江警官，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人，要认清现实。”
“这个世界，运转的法则，不是你墙上那面锦旗，而是……价值交换。”
“你给不了她的，我能给。就这么简单。”
他搂着林月，从我身边走过。
走到门口时，林月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江源，”她说，“忘了我吧。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门，被轻轻地带上。
我一个人，坐在那间破旧的办公室里。
墙上的钟，滴答作响。桌上的笔录，还是一片空白。
我拿起笔，想写下些什么，却发现，我的手，抖得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