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像带着细小冰渣的砂纸,蹭过裸露在外的脸颊和脖颈。我和周薇、李婷,
三个人缩着肩膀,站在通往二楼的楼梯拐角。
头顶那盏蒙尘的节能灯管挣扎着发出一点昏惨惨的光,勉强照亮脚下几级台阶,再往上,
楼梯口像是被一块巨大的、吸光的黑色海绵堵住了,浓稠的黑暗沉沉地压在那里。
嘶……真邪门,一楼暖烘烘的,这楼梯口怎么跟冰窖似的?周薇搓着手臂,
牙齿微微打颤。她向来胆子大,此刻声音里却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李婷没说话,
只是紧紧攥着我的羽绒服下摆,指节用力到发白,微微发抖。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黑暗,
像是要从中看出什么轮廓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粘附在空气里,吸一口都费劲,
带着一种陈年仓库深处灰尘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若有似无的甜腥混合的气味。安静得可怕,
连楼下隐约传来的喧闹声都被这黑暗彻底吞没了,只剩下我们三人压抑的呼吸声。
来都来了,上去看看呗。周薇强打精神,率先往上踏了一步,踩在楼梯边缘的阴影里。
那一步落下,仿佛踩进了某种胶质的物质,发出轻微的噗一声,粘滞感更重了。
我和李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退缩。但周薇已经上去了,我们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当我的脚也踏上二楼平台的水泥地面时,一股比楼梯间强烈十倍的寒意猛地攫住了我,
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激得我浑身一哆嗦。眼前豁然开阔,却又瞬间被更巨大的荒诞感淹没。
楼道里,堆满了雪。不是窗外那种洁白松软的雪花,而是厚厚的、板结的、肮脏的积雪。
它们覆盖了整条走廊的地面,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在昏暗中泛着一种惨淡的灰白色。
更诡异的是,越往前走,那积雪就越厚,甚至已经没过了脚踝,
踩上去发出沉闷、湿重的嘎吱声,每一步都异常费力。两侧原本该是米黄色的墙壁,
此刻竟凝结着一层厚厚的、毛茸茸的雪霜,像某种怪物的冰冷呼吸附着其上,
寒意就是从这里源源不断地渗出来。我的天……李婷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死死抓着我的手冰凉。周薇也愣住了,她蹲下身,迟疑地伸出手指,
想去碰触那奇怪的雪。指尖还没碰到,就被那刺骨的寒意逼了回来。这……这什么鬼东西?
她站起身,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实的困惑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怒,二楼暖气坏了?
冻成这样?物业吃干饭的吗?她试图用愤怒驱散这不合常理的恐惧,
声音在空旷、冰冷的雪廊里显得格外单薄。没人回答她。
这雪的存在本身就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打着所有关于宿舍楼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常识。
它突兀、冰冷,带着一种沉默的恶意。我们三个只能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动。
脚下的雪越来越湿重,每一步都像踩在吸饱了水的海绵上,裤脚很快就被浸得冰凉。
前方不远处的积雪表面,呈现出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景象。那雪不再是均匀的灰白,
而是呈现出一种渐变的竖条纹理,像是被某种污秽的刷子垂直涂抹过。
靠近墙壁的深绿——一种沉郁得如同腐烂水藻或生锈铜器的暗绿——过渡到中间浑浊的青绿,
再勉强褪成一种病态的浅绿。而在这一片污糟糟的绿色中央,
突兀地嵌着一小块不规则的、相对干净的白色区域。好脏。
我们三个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那声音在死寂的雪廊里荡开,带着回音,显得格外清晰,
又格外空洞。说完之后,我们彼此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捕捉到一丝惊愕。
是那颜色本身触发了某种本能的厌恶。那绿色,
活脱脱就是雪在高温潮湿环境里严重发霉腐败后的样子,
只不过这霉绿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令人压抑的灰翳,显得肮脏、沉闷,
散发出一种无形的腐朽气息。它不像自然产物,更像某种溃烂的创口。几乎是出于本能,
我们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尽量避开那些污绿的区域,只踩踏那一小条可怜的白色雪径。
脚下的触感稍微干净了一些,但那湿冷和粘滞感依旧。这条狭窄的白色小路,
歪歪扭扭地向前延伸,竟真的把我们引到了一扇宿舍门前——312。门前的走廊区域,
奇迹般地没有积雪,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脏污。
水泥地面覆盖着一层油腻腻、黑黢黢的污垢,
像是经年累月积攒下的泥垢混合着某种粘稠的油脂,踩上去甚至有点发粘。
墙壁原本的颜色早已辨认不出,同样被一层厚厚的、暗沉的污渍覆盖,
污渍的纹路如同干涸的河床,龟裂、扭曲。头顶的灯管蒙着厚厚的灰尘和油腻,
发出的光昏黄黯淡,非但不能照亮,反而给这片区域涂抹上了一层更加陈腐、阴郁的色调。
没有积灰,只有一层凝固的、仿佛渗入建筑材料本身的污浊。敲门看看?
周薇的声音低哑,带着试探。她伸出手,
指节在 312 那扇同样油腻腻、看不清原色的木门上敲了敲。笃。笃。笃。声音空洞,
在死寂中异常刺耳。没有回应。她又敲了几下,力气更大些。笃笃笃!笃笃笃!
只有我们自己的呼吸声在回应这徒劳的敲击。周薇皱了皱眉,伸手去拧门把手。出乎意料,
门没锁,咔哒一声轻响,门向内打开了一道缝。
股混杂着灰尘、霉味、汗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过期食物酸馊气味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我们凑近门缝往里看。房间里的景象让人头皮发麻。四张上下铺的铁架子床,
两张床的帘子严严实实地拉着,另外两张半开着,露出里面凌乱堆放的被褥和衣物。
几张书桌和凳子横七竖八地摆放着,有的凳子甚至歪倒在地。
书本、水杯、零食包装袋、揉成一团的衣物……各种杂物散落在桌面、地面和床铺上。
一切都保持着一种人刚刚离开不久的状态,甚至桌上还摊开着一本书,
一支笔滚落在旁边。然而,所有这一切,都被一层厚厚的、均匀的污垢覆盖着。
书桌表面是油腻的黑,床单是洗不出来的灰黄,倒在地上的凳子腿粘着可疑的深色污迹,
连半开的床帘布都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呈现出一种沉甸甸的、吸饱了污秽的灰暗。没有活气,
只有一种被时间遗忘、被污浊彻底腌渍透了的死寂。有人吗?周薇不死心,
对着门缝提高声音问了一句。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更加深沉的寂静。那些散乱的物品,
在昏暗中如同静物画里的道具,散发着无声的、被遗弃的凄凉。去……去别的宿舍看看?
李婷的声音带着哭腔,拉着我的手更紧了。
我们依次敲了隔壁的 311、313、314…所有的门都没有上锁。每一次推开门,
看到的都是几乎复刻的场景:凌乱摆放的杂物,拉上或半开的床帘,
倒在地上的凳子…以及覆盖一切的、厚厚的、令人窒息的污垢。每一间都像是上一间的镜像,
都保持着刚刚有人生活的痕迹,却又被那层无处不在的污浊彻底剥离了生命的温度。
空气里弥漫着那股混合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越来越浓重。没有任何回应。没有灯光。
没有人影。只有一片被污秽凝固的死寂。这地方…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周薇终于不再掩饰声音里的恐惧,她的脸色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发青,我们…要不先下去?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我和李婷的无声赞同。恐惧像冰冷的水银,
沉甸甸地灌满了我们的胸腔。我们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沿着来时那条狭窄的白色雪径,
想要快速离开这条被污雪和脏污宿舍包围的恐怖走廊。
再次经过那片巨大、污绿、如同腐烂霉菌地毯般的雪域时,
那股甜腥混合着腐朽的怪味更加浓烈了,直往鼻子里钻。我们几乎是屏着呼吸,踮着脚,
只踩那条白色的部分,只想尽快逃离。然而,当我们走到来时本该是楼梯口的位置时,
脚步齐齐顿住了。眼前不是通往楼下的楼梯。而是一条新的、完全陌生的走廊岔路,
笔直地延伸向更深、更暗的深处。岔路尽头,隐约可见一扇门。楼梯呢?
李婷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音,我们明明是直着走回来的!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
刚才一心只想逃离,根本没注意方向?不,不可能!这条走廊是笔直的,我们就是原路返回!
那唯一的楼梯口,怎么会凭空消失?见鬼了……周薇低声咒骂,声音却在发抖。
她强作镇定,走这边看看,说不定绕过去就是。我们别无选择,
只能硬着头皮转向这条新出现的岔路。脚下的积雪依旧湿冷粘滞,踩踏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岔路两旁的墙壁和之前的区域一样,覆盖着厚厚的雪霜,散发着寒气。唯一不同的是,
前方尽头那扇门,颜色异常醒目。那是一扇深绿色的门。
不同于雪地里那种腐烂、渐变、肮脏的绿,这绿色异常均匀、浓郁、饱满,
像是刚刚刷过一层厚厚的油漆。它非常亮,在昏暗的光线下甚至显得有些刺眼,
但诡异的是,它表面没有任何光泽,完全不反光,
仿佛所有的光线都被这浓稠的绿色本身吸收掉了。门虚掩着,留着一道几指宽的缝隙,
里面透出昏黄的光线,在门外脏污的地面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厕所?
周薇看着门上的标识,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解脱,公共厕所?找到了,
至少……是个能认出来的地方。这扇门和门缝里透出的光,在这片完全失控的诡异环境里,
竟奇异地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属于正常世界的熟悉感。
尽管那均匀得过分、毫无光泽的深绿色依然透着说不出的怪异。周薇走在最前面,她伸出手,
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抵住那扇深绿色的门板,试探性地、非常轻地往里推了一下。
吱呀——门轴发出一声干涩、悠长的摩擦声,在死寂的走廊里显得异常响亮,
带着一种年久失修的破败感。就在门被推开大约十几厘米的瞬间,周薇像是被烫到一样,
猛地缩回手,整个人触电般地向后弹跳了一大步,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她的动作太过突然,差点撞到紧跟在她身后的我。怎么了?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周薇嘴唇哆嗦着,眼睛瞪得极大,死死盯着那扇被她推开的门缝,喉咙里发出咯咯
的轻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拼命地摇头,身体筛糠似的抖。门,被她那轻轻一推,
已经完全敞开了。昏黄、暗淡的光线从里面流淌出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地面——出乎意料,
厕所的地面是那种老式的、带着暗色花纹的水磨石,虽然同样蒙着一层灰蒙蒙的污渍,
但比起外面走廊那层油腻凝固的黑垢,已经算得上是干净了。目光上移。
厕所内部空间不小,但空荡荡的。一排隔间小门紧闭着,那些小门也是同样的深绿色,
但颜色似乎有些微妙的差异,有的偏墨绿,有的偏草绿,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影影绰绰。
顶上的白炽灯泡蒙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光线极其昏暗,把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病恹恹的黄色。
有两个厕坑隔间的门是敞开的。左边那个,
白色的便池边缘和内壁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黄褐色的、令人作呕的污垢,
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发黑,散发出难以形容的恶臭。右边那个相对干净一些,
虽然也有污渍,但至少能看出瓷器的白色。两个隔间门外,各放着一个敞口的塑料垃圾桶,
里面都塞着一些揉皱的卫生纸和废弃的卫生用品。其他的隔间门都关得严严实实,
门板与地面之间严丝合缝,没有透出一丝光亮。
就在周薇惊恐后退、我和李婷惊疑不定地看向洞开的厕所内部时,
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注视的感觉像冰冷的蛛网,猛地缠住了我们全身。那感觉如此强烈,
如此清晰,带着赤裸裸的恶意,
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从那些紧闭的绿色小门后面、从肮脏的角落、甚至从空气里,
死死地盯过来。我的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几乎是本能地,
我猛地抬起头,
视线投向那唯一的光源——天花板上那盏蒙尘的、散发着昏黄光晕的白炽灯泡。
就在那浑浊的光晕中心,在那被灰尘勾勒出的、模糊的光圈边缘……一张脸。
一张模糊不清的、由光影和尘埃构成的、极其扭曲怪异的脸的轮廓,正清晰地镶嵌
在光晕之中。它没有清晰的五官,
只有两个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黑色孔洞勉强算是眼睛的位置,
下方裂开一道向上弯曲的巨大缝隙——那是一个无声的、咧到耳根的、无比瘆人的微笑!
它就那么贴在光晕里,对着门外的我们,无声地笑着。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啊——!
!!李婷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第一个划破了死寂,如同玻璃被硬生生刮裂。
这声尖叫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我们最后强撑的理智。跑!!!周薇的嘶吼紧跟着炸响,
带着无与伦比的惊恐和决绝。转身!狂奔!大脑一片空白,
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驱使着双腿。我们像三只被滚油烫到的兔子,朝着来时的方向,
没命地冲去。脚下的湿雪此刻成了最大的阻碍,每一步都沉重、粘滞、打滑,但我们不敢停,
不敢回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炸开。肺叶火烧火燎,
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和那股无处不在的甜腥腐臭。身后,那扇深绿色的厕所门,洞开着,
像一个通往深渊的入口。那昏黄的光线从门口流淌出来,
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如同鬼爪般的影子。我们没有听到任何追赶的脚步声,
但那股被注视的、冰冷的恶意感却如影随形,紧紧黏在背脊上,
仿佛那张光晕里的笑脸正漂浮在空中,无声地尾随。楼梯!楼梯口!
周薇一边狂奔一边嘶喊,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奔跑而破碎不堪。
她的手指向前方——那条堆满污绿积雪的主走廊。然而,
当我们的视线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投过去时,绝望瞬间攫住了心脏。没有楼梯口。
眼前依旧是那条堆满污绿积雪的走廊,笔直地向前延伸,尽头处,
那扇刚刚被我们推开的、深绿色的厕所门,正静静地矗立在那里!昏黄的光线从门内透出,
在地面的污雪上投下那片狭长、诡异的亮斑。我们刚刚明明是从厕所门口转身,
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跑的!怎么可能又跑回了厕所门口?不…不可能…
李婷的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脚步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再跑!周薇双眼赤红,
一把拽住李婷的胳膊,
强行拉着她转向另一个方向——那条我们之前发现岔路时走过的陌生走廊。没有交流。
只有粗重到如同破风箱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轰鸣在耳膜里鼓噪。
我们再次迈开灌了铅般的双腿,沿着这条陌生的走廊狂奔。
墙壁上的雪霜在眼角余光中飞速后退,留下模糊的白色残影。脚下的雪依旧是湿冷的,
每一步都溅起细小的冰渣。这条走廊似乎更长,更幽深。光线也更加暗淡。
前方只有一片望不到头的、被污雪覆盖的黑暗。跑了不知多久,
肺部的灼痛和肌肉的酸软已经到了极限。就在我们快要支撑不住时,前方出现了一个拐角。
一丝微弱的光线从拐角那边透过来。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一丝,瞬间就被更深的恐惧掐灭。
我们踉跄着转过拐角。那扇深绿色的厕所门,像一堵无法逾越的绝望之墙,
再次横亘在走廊尽头。门依旧敞开着,里面昏黄的灯光像一个无声的嘲笑,静静地等候着。
啊——!李婷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绝望的尖叫,整个人彻底瘫软下去,
靠在冰冷肮脏的墙壁上,身体剧烈地颤抖。鬼打墙……鬼打墙!周薇也停了下来,
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汗水混着恐惧的泪水从她煞白的脸上滑落,
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和茫然。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无论我们选择哪个方向,无论跑得多快多远,最终都会回到这扇该死的门前!
这条走廊成了一个完美的、封闭的、无法逃脱的莫比乌斯环!而那个光晕里的笑脸,
它就在这环的中心,冷冷地注视着我们的徒劳挣扎。怎么办…怎么办啊…
李婷的啜泣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凄楚。走…走那条白的…
我听到自己干涩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麻木。我指着地上,
那条在污绿雪域中蜿蜒的、狭窄的白色雪径。这是唯一看起来不同的东西,
是之前指引我们找到宿舍的东西。现在,它成了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尽管它本身也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周薇和李婷抬起头,
布满泪水和汗水的脸上只剩下茫然的依赖。我们三人再次聚拢,像惊弓之鸟,一步一步,
小心翼翼地踏上了那条白色的雪径。冰冷的触感从脚底传来,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谨慎,
仿佛脚下的不是雪,而是易碎的薄冰,随时可能碎裂将我们吞噬。
我们刻意避开两旁那令人作呕的污绿区域,只踩踏这一小条惨白。走了几步,
一种更加诡异的冰凉感顺着脊椎爬上来。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我们刚刚走过的白色路径。
身后,那条白色的雪径上,干干净净。没有脚印。一个也没有。我们三个人刚刚踩过的地方,
雪面平整如初,仿佛从未有人踏足。只有前方未被踩踏的白色积雪,延伸向未知的黑暗。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李婷也发现了,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把即将冲出口的尖叫硬生生堵了回去,只发出呜呜的闷响,眼泪汹涌而出。
周薇的身体瞬间僵硬,她的目光死死盯住身后那片平整的雪地,
然后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刚刚抬起、正要落下的脚。她的靴子底部,沾着明显的湿雪。
但当她的脚再次落下,踩在下一块白色的雪上,抬起时……脚印消失了。
雪面在她靴子离开的瞬间,如同拥有生命般,极其轻微地蠕动、抚平,
恢复了毫无瑕疵的平整。这雪……在吞噬我们的痕迹。它拒绝证明我们的存在。
别…别回头了…周薇的声音抖得厉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虚弱,
往前走…只能往前走…我们不再回头。像三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
机械地、麻木地沿着这条诡异的白色小路向前挪动。每一次抬脚,
都清晰地感觉到脚印在身后无声地消失。我们被困住了,不仅迷失在空间里,
甚至连存在本身,都在被这条走廊、被这诡异的雪,一点点抹去。
白色的小路在前方似乎终于到了尽头,汇入了另一片相对开阔的、但积雪更厚的区域。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我的身体猛地一轻。不是头晕,不是脱力,
是物理意义上的、完全的失重感。仿佛地心引力在我身上突然失效了。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惊呼,整个人就像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向上提拽!
啊!旁边的李婷只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惊叫,声音就戛然而止。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她和周薇,也同样双脚离地,身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态向上飘浮起来!
恐惧瞬间达到了顶点,却又在下一秒被一种更离奇的麻木覆盖。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身体失去了所有控制。视野急速升高,冰冷的空气拂过脸颊。
头顶那布满污渍和蛛网的天花板迅速在眼前放大。
就在我的脸几乎要撞上那肮脏顶棚的前一刻,那股上提的力量骤然消失了。
我整个人就那样悬停在了半空中,距离布满灰黑污迹的天花板,只有不到半臂的距离。
我成了一个被钉在空中的标本。下方,传来李婷和周薇压抑到极致的、带着哭腔的抽气声。
她们也飘浮着,位置比我略低一些。周薇在我斜下方,李婷则飘得更远一点,
靠近那条白色小径消失的拐角。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脖子,向下看去。
就在我们刚才站立、行走的地方,就在那条白色小径消失的拐角附近,不知何时,站满了人。
密密麻麻。全是女生。她们穿着样式老旧、颜色暗淡的睡衣或便服,
像一群沉默的、褪了色的剪影。她们无声无息地聚集在那里,仰着头,
一张张脸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片死气沉沉的灰白色轮廓。没有表情,
没有动作,如同一片生长在污雪里的、枯萎的芦苇丛。只有无数道空洞的视线,
穿透昏暗的光线,聚焦在我们三个飘浮在半空的身体上。那视线冰冷、粘稠,
带着一种非人的审视和麻木的好奇,如同在观看玻璃缸里挣扎的虫子。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我们三人因极度惊恐而无法控制的、粗重颤抖的呼吸声。
就在这片死寂达到令人崩溃的边缘时,一个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那声音不高,
甚至有些平淡,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它从下方那片灰白的人影中飘上来,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又来了一个。语调平板,
毫无起伏。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我的神经末梢。又来了一个……一个?
不是三个?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我浑身剧震。我猛地扭头,
看向周薇和李婷的方向!周薇在我斜下方不远,脸色惨白如鬼,嘴唇咬出了血,
正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不让自己尖叫出声。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惊恐和绝望。而李婷……李婷的位置空了。就在刚才飘起来时,
她还飘在靠近拐角的地方。但现在,
那里只有昏暗的光线和下方那片死寂的、仰视着的灰白面孔。李婷消失了!
像水汽一样蒸发在了这片诡异的空气里!婷…我张了张嘴,
喉咙里却只挤出一丝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巨大的恐惧和茫然瞬间淹没了我。她去哪了?
被什么带走了?那句又来了一个…指的是谁?是刚消失的李婷,
还是…刚刚飘起来的我和周薇?还没等我想明白,那股托举着我的无形力量突然改变了方向。
不再是静止,而是开始拖拽着我,向着走廊深处移动。不是向前,
而是……背对着移动的方向,向后飘行!我的视线,只能看到自己刚刚经过的地方。
我的身体像被一根无形的绳索牵引着,背对着前进方向,
开始在这条二楼的走廊里无声地滑行、飘动。飘过刚才那片污绿与白色交织的恐怖雪域。
下方,那些死气沉沉的女生依旧聚集在拐角附近,像一群没有灵魂的摆设。
当我们飘过她们头顶时,那些原本仰视着我们的、空洞麻木的视线,齐刷刷地移开了。
她们不再关注我们这些闯入者,仿佛我们瞬间失去了所有价值。她们各自活动起来。
有的低着头,双手在身前缓慢地、毫无意义地搓动着,
仿佛在揉捏一团无形的泥巴;有的僵直地站在原地,只有脖子极其缓慢地左右转动,
发出细微的咔吧声;还有的面无表情地抬起手臂,对着空气做出梳头或整理衣领的动作,
动作机械而重复,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木偶。没有交谈,没有眼神交流,
只有一片压抑到极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忙碌死寂。
我飘过我们曾试图敲开的、那一排排污秽不堪的宿舍门口。
312、311……那些油腻乌黑的门板紧闭着,门缝里透不出一丝光亮。每一扇门后,
似乎都隐藏着和那些女生一样的、凝固的污浊与死寂。飘过一道敞开的、锈迹斑斑的大铁门,
门内是巨大的、空无一人的公共澡堂。惨白的瓷砖墙壁反射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光,
一排排没有隔断的淋浴喷头如同沉默的钢铁骷髅,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汪着一滩滩深色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