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景和二十七年,仲冬十五,血月盈空。顾府宗祠前,红绸未撤,喜灯犹燃。
今日原该是太子妃顾鸾的千秋宴,此刻却成了一座修罗场。
顾鸾被两根粗如儿臂的铁链悬吊在祠堂正梁之下。凤冠早碎,嫁衣撕裂,鲜血顺着赤足滴落,
在青砖上绽开一朵朵细小的曼珠沙华。她的眼睛已被剜去,
只余两个血窟窿;口中塞着一团白绫,染得通红——那是她曾经为太子亲手绣的并蒂莲。
“姐姐,你疼不疼?”庶妹顾婉捧着鎏金盘,盘中两颗血淋淋的珠状物仍在轻颤。
她一身胭脂色宫装,裙摆绣的是太子亲赐的翟凤纹,针针华贵,步步生莲。顾鸾发不出声音,
只能以残存的耳力辨认四周。祠堂外,兵戈声、哭喊声、火焰爆裂声交杂成一片。
那是顾氏满门被屠的声音——她的父亲、兄长、乳娘,甚至未满周岁的侄儿,无一幸免。
“殿下说,凤命需借真凤之血才能应验。”顾婉以指尖轻触盘中眼珠,声音柔得滴水,
“姐姐生来便是凤格,如今只好委屈你,成全我与殿下了。”脚步声由远及近。
绣着五爪金龙的靴履停在顾鸾面前。太子萧策的声音依旧温润,
如昔年在御花园为她摘花时一般温柔——“阿鸾,再忍一忍。婉儿体弱,受不住长夜寂寞,
你便把命给她,可好?”顾鸾喉中发出一声含糊的嘶吼,铁链哗啦作响。
她听见匕首出鞘的轻鸣,感觉到冰凉的刀锋贴上自己胸口。刀尖缓慢而有力地剖开肌肤,
鲜血喷涌,却奇异地不觉得疼——原来极痛之后,竟是无痛。“顾氏谋逆,今夜当诛。
”太子的话音落下,刀锋猛然一转,剜出她心头最后一滴热血。血月之光透窗而入,
照在顾鸾残破的脸上。她听见太子俯身低语,如情人呢喃:“婉儿有孕,需凤血养胎。阿鸾,
你死得其所。”顾鸾的意识开始涣散。然而就在黑暗彻底吞噬她之前,
她忽然听见另一个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癫狂。“阿鸾,再等等。
我带你回家。”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贴在她耳边。她分辨不出是谁,
只能以最后的力气,在心底刻下一句话——若有来生,剜目拔舌之仇,灭门之恨,必以血偿!
血月倏然沉西,宗祠轰然倒塌。顾家嫡女,薨。2血月余晖尚未褪尽,顾鸾猛地睁眼,
胸口剧烈起伏——那柄剜心的匕首仿佛仍留在骨缝里,疼得她浑身颤栗。
入目却是茜纱窗透进的早春晨光,淡金洒落在少女闺阁的鎏金妆台上。
铜镜里映出一张尚未染血的脸:十五岁的顾鸾,鬓发乌黑,眸子澄亮,唇珠一点,
尚未被剜去双目、拔去舌根。她怔怔抬手,指尖所触是完好无损的眼睫。胸腔里,
心跳一下一下,像擂鼓,提醒她——昨夜血债,不是噩梦;今朝重生,是苍天施舍。“姑娘,
卯时了,今日及笄,可不能再赖床。”丫鬟春杏掀帘进来,手里捧着新制的胭脂色绣鸾长裙,
裙摆以金线暗织翟凤纹——正是前世庶妹顾婉后来穿去赴太子千秋宴的那一件。
顾鸾瞳仁微缩,眼底血色翻涌。她记得清清楚楚:景和二十四年二月十五,她的及笄礼,
也是太子当众提亲、顾家满门被推向深渊的起点。“春杏。”她嗓音沙哑,
却带着与年纪不符的冷意,“去请父亲,说我即刻去宗祠,有要事相告。
”春杏一愣:“可是宾客已陆续登门,姑娘还未梳……”“一刻也等不得。”顾鸾披衣下床,
赤足踩在冰凉青砖上,像踩在昨日还未凝固的血泊里。她抬手,
从妆奁底层摸出一把裁纸小刀,刃薄如蝉翼——前世她用来给太子绣香囊的刀,
如今正好割开那张赐婚圣旨。——顾府正厅,宾客盈门。太子萧策着储君蟒袍,
立于丹墀之下,手中高举圣旨,笑意温雅:“顾氏嫡女顾鸾,毓质名门,凤章懿范,
今赐婚于储贰,待及笄后择吉完婚。”顾侍郎跪地叩首,尚未开口,
忽听少女清冷嗓音划破贺声——“臣女顽劣,不堪为配,恳请殿下收回成命!”满厅皆静。
顾鸾一袭素衣,赤足奔来,长发未绾,手里却攥着那卷明黄圣旨。她当众展开,刀光一闪,
“嗤啦”一声,圣旨裂成两截。太子指尖蓦地收紧,眸底温雅寸寸龟裂。顾鸾抬眸,
血月记忆翻涌,声音却极轻极稳:“臣女今日及笄,自请除名玉牒,终身不嫁。
若违此誓——”她反手一刀划破掌心,鲜血滴在裂帛之上,“有如此旨!
”3第三章暗刃与轮椅顾府宗祠后院,风声猎猎。裂帛声犹在耳,
顾鸾的掌心血顺着指尖滴落,在青砖上绽开细小赤花。宾客哗然如潮,太子萧策立在阶前,
指骨捏得发白,温雅面具几欲崩裂。“顾大小姐。”他声音轻到近乎温柔,却字字带霜,
“抗旨不遵,你可知罪?”顾鸾抬眸,眼底映出血色残阳,语气同样轻:“臣女只知,
天命不敢欺,人心不可负。”话音未落,一道低笑自廊下传来,
似碎玉击冰——“好一个‘人心不可负’。”众人回首。轮椅碾过碎石,
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咯吱声。男子一袭玄青蟒袍,膝覆玄狐裘,墨色发丝以银环半束,
面容苍白,唇色却殷红。他微抬下颌,露出颈侧一道蜿蜒旧疤,
像曾被利器生生挑断又草草缝合。九皇叔,萧御。当朝唯一一位以战功封王的皇子,
却在三年前北疆一役后“半身不遂”,从此深居简出,性情阴鸷。前世,
顾鸾死前最后听见的声音,便是他。此刻,萧御指尖轻叩扶手,眸光掠过顾鸾滴血的手,
落在太子身上,似笑非笑:“储君殿下,圣旨已裂,再逼婚,岂非强人所难?
”太子眸色沉暗:“皇叔久病,不宜过问政事。”“政事?”萧御低低重复,忽而侧首,
看向顾鸾,“顾大小姐方才说,终身不嫁。本王恰好缺一位王妃——”他抬手,
玄色披风滑落,露出腰间一枚玄铁令牌,上刻“玄鳞”二字。那是先帝赐下的暗卫营,
只听九皇叔一人之令。“本王以玄鳞为聘,换顾大小姐一句‘愿’。”人群瞬间死寂。
顾鸾瞳孔骤缩。她认得那枚令牌——前世顾家灭门之夜,玄鳞卫无声无息包围宗祠,
如鬼如魅。原来,竟是他。她垂眸,血珠砸在令牌边缘,溅成细小的红雾。“好。
”她听见自己声音沙哑,却清晰,“只要王爷应我三件事。”萧御挑眉:“说。”“一,
护我顾氏满门。”“二,助我查明父亲旧案。”“三——”顾鸾抬眼,眸中血色翻涌,
“我要太子与庶妹,血债血偿。”萧御凝视她良久,忽而笑了。那笑意不达眼底,
像寒潭破冰。“成交。”他抬手,玄鳞卫自暗处现身,无声无息跪满庭院。太子脸色铁青,
拂袖而去。4顾府后园,海棠初绽,花影摇红。今日原是顾鸾及笄的春宴,
圣旨被撕裂、九皇叔当众求聘的风声早已传遍京城。宾客们或惶惶、或兴奋,
却无人敢离席——九皇叔未走,太子未回,谁也不想在这节骨眼上踏错半步。
顾鸾换了一身烟青窄袖长裙,掌心已缠了素纱,仍隐隐透出血迹。她立于回廊尽头,
目光穿过花影,落在不远处的顾婉身上。顾婉今日着胭脂软罗,鬓畔金步摇细颤,
正与几位闺秀低语。她抬眼瞧见顾鸾,笑意微顿,随即盈盈走来,
仿佛方才圣旨被毁、嫡姐抗婚的闹剧从未发生。“姐姐,”顾婉声音轻软,
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你的手……可还疼?”顾鸾看着她,
眼前却浮现前世那双捧着自己眼珠的手,温柔而残忍。她弯唇,笑意不达眼底:“疼。所以,
想找人陪疼。”顾婉指尖一颤,还未答话,忽听远处一声惊呼——“不好了!太子落水了!
”花园尽头,人工湖心亭。湖水翻涌,太子萧策被人救起,面色苍白,唇色乌青。
御医尚未赶到,九皇叔萧御已先一步至亭内,指尖搭上太子脉门,淡淡道:“寒毒入骨,
需以凤血为引。”众人哗然。凤血,乃顾家嫡系独女之血。顾氏祖上曾随太祖征战,
以身试毒,血脉异于常人,传言可解百毒。此事隐秘,除顾氏家主与御医院老院使,
无人知晓。顾鸾眸光骤冷——前世,正是以“凤血养胎”为由,太子与庶妹剜她心血。
如今竟提前上演。萧御抬眸,目光穿过人群,直直落在顾鸾身上,似笑非笑:“顾大小姐,
可愿救太子?”顾鸾缓步上前,裙摆掠过满地落花,停在太子榻前。她低头,
看着太子紧闭的眼,轻声道:“救,自然要救。”她抬手,指尖划过太子腕间,
一枚细小银针悄然刺入。鲜血涌出,却呈暗红近黑。“只是,”顾鸾抬眼,眸色如霜,
“太子中的是‘鸩羽’之毒,半盏茶内无解,必亡。而解药,需以同根血引。”她侧首,
看向顾婉,微微一笑:“妹妹与太子同饮一杯酒,血自然同根,可愿?”顾婉脸色煞白。
5顾府春宴,风停水静,众目睽睽之下,顾婉指尖发颤,捧不住那盏尚带太子体温的金杯。
酒面浮着一线暗红,鸩羽的腥甜与海棠香气绞在一起,像极前世棺内滴到她脸上的血。
“妹妹?”顾鸾轻声催促,眸色澄澈,“救殿下,刻不容缓。”顾婉猝然抬眼,
泪珠将坠未坠,声音却仍是惯有的柔软:“姐姐何苦逼我?我身子弱,
怎受得住同根血引……”话音未落,九皇叔萧御轻笑一声,指尖敲着轮椅扶手,似在赏戏。
玄鳞卫无声无息地围拢半步,刀光映得水面寒星点点。萧御淡道:“顾二小姐若不愿,
也无妨。来人——即刻请太医院判,验毒、录供、回宫复旨。”一句“回宫复旨”,
把顾婉的退路钉死。太子若死,顾氏首当其冲;若救不活,便是顾家抗旨。顾婉脸色惨白,
忽然明白了:今日这一局,是顾鸾为她量身打造的祭台。众目睽睽,顾婉退无可退,
只能接过金杯,指尖抖得几乎泼出酒液。她望向顾鸾,眼底怨毒一闪而逝,仰头欲饮——咔。
顾鸾两指并拢,轻巧夺杯。“妹妹娇贵,怎真舍得?”顾鸾笑意微冷,指腹摩挲杯沿,
“同根血引,不过一句戏言。真正的解药,我早备好了。”她自袖中取出一枚赤色药丸,
捏碎外封,药香辛辣。众人尚未来得及反应,已俯身捏开太子下颌,将药送入他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