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糕的甜腻味儿混着胭脂水粉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熏得人脑仁儿疼。
对面那张抹得煞白的脸凑得更近了,嘴唇一开一合,涂得鲜红的指甲几乎戳到我眼前。
“王妃姐姐,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柳拂云的声音又尖又细,带着刻意掐出来的甜腻,
“王爷待您情深义重,您怎好意思…用那些个下作手段,拴住他呢?
这身子骨弱得风一吹就倒,还霸着王妃之位,不怕折了寿数,连累王爷吗?
”满园子姹紫嫣红的花,开得热闹,四周坐着的夫人小姐们,一个个捏着帕子,或低头品茶,
或掩嘴轻笑,眼神却都像长了钩子,明里暗里往我身上扎。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上气。
她们等着看我这个病歪歪、出身低微的冲喜王妃,如何被柳拂云——这位京城第一才女,
王爷心尖上的表妹——撕下最后一点遮羞布。是啊,燕知微,一个七品小官的女儿,
要不是生辰八字恰好合了冲喜的时辰,哪轮得到你踏进这王府的门槛?如今王爷身子大好,
你这块绊脚石,自然碍眼得很。一股熟悉的冰冷顺着脊梁骨往上爬,
是那种被扒光了丢在雪地里的感觉。从踏进王府那天起,这感觉就没断过。
我捏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指尖冰凉。想反驳?喉咙里堵着棉絮似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副病恹恹的身子,连吵架都输人气势。“表妹,”一个低沉稳重的声音插了进来,不高,
却像冰珠子砸在玉盘上,瞬间压住了满园的嗡嗡声。李崇琰,我的夫君,这座王府的主人,
不知何时站在了回廊下。他穿着墨色常服,身姿挺拔,面容清俊,眼神却像结了冰的湖面,
看不出丝毫情绪。他缓步走过来,视线扫过柳拂云,最后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王妃身子弱,经不得风,少说两句。
”柳拂云脸上的得意僵了一下,随即绽开更甜的笑,带着点委屈:“表哥说得是,
是拂云失言了。只是…只是心疼表哥,也替王妃姐姐忧心。昨日那汤药……”“药怎么了?
”李崇琰淡淡问。柳拂云觑了我一眼,声音放得更低,
却刚好让周围人都能听见:“拂云也是听下头人嚼舌根,说…说王妃姐姐给表哥熬的参汤里,
似乎加了点…不干净的东西。”她顿了顿,像是难以启齿,“也不知是哪里求来的方子,
怕是对表哥身子…不好。” 这话歹毒,明着是关心王爷,暗里直指我为了固宠,
不惜用邪术下药!周围顿时一片死寂,落针可闻。那些看好戏的眼神瞬间变得惊恐、鄙夷,
齐刷刷钉在我身上,像要把我钉穿。我猛地抬头,撞进李崇琰深不见底的眸子里。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没有立刻呵斥柳拂云,
这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一种默许的纵容,一种冰冷的审视。心口像是被那眼神冻穿了,
寒气直往里灌。我知道,他不信我,从来都不信。“我没有!”声音冲口而出,干涩嘶哑,
连我自己都觉得无力。“王妃姐姐何必动怒?”柳拂云故作惊讶,眼底却闪着恶毒的光,
“清者自清嘛。只是这王府上下,人心惶惶,总得给大家一个交代不是?
不如…请太医来验一验姐姐的小厨房?也好让大家安心。” 她这是要把我彻底踩进泥里,
当众搜检,坐实罪名!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一丝血腥味。孤立无援。这诺大的王府,
金碧辉煌,却连一寸容我立足的地都没有。就在那股绝望的寒气快要将我吞没时,
眼前忽然晃了一下。柳拂云发髻上那支新得的赤金点翠步摇,在她微微偏头的动作下,
折射出一抹刺眼的光。就在那光晕边缘,一丝极淡、几乎看不见的灰黑色气流,
如同活物般缠绕着步摇的翠羽根部,一闪而逝!我心头猛地一跳。那是什么?
不是光线的错觉。一种源自血脉深处、被刻意遗忘的直觉骤然苏醒。那是……秽气?
凶煞之气?很小的时候,模糊记得父亲书房里那些落满灰尘的旧书,
还有他偶尔醉酒后的叹息,说什么“家传观气之术,到我这代,算是彻底埋了”。
我一直当那是醉话。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我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再睁开,
集中全部心神看向柳拂云。这一次,看得更清楚了。不仅那步摇,
她整个人身上都笼罩着一层极淡的灰气,尤其是印堂位置,晦暗不明,
隐隐缠绕着一缕若有似无的黑线!这绝不是吉兆!更让我心惊的是,那缕黑线的源头,
似乎正指向她腰间悬挂的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荷包上绣着并蒂莲花,可那荷包口,
竟也萦绕着几丝比发丝还细的污浊黑气!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家传观气之术!父亲含糊其辞的念叨,
那些被斥为“怪力乱神”的家族旧事……它们不是传说!我看到了!
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别人看不见的“气”!而这气,正指向柳拂云自己!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成形。我没有下药,但柳拂云身上的秽气和那荷包的异常,
绝对与她脱不了干系!她要害我,更要害王爷?还是另有所图?“验!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陌生的冷静,甚至还有一丝破釜沉舟的颤抖。
这声音在一片死寂中格外突兀。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柳拂云和李崇琰。我抬起头,
目光不再闪躲,直直迎上李崇琰审视的目光,也扫过柳拂云惊疑不定的脸。“王爷,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腥甜,努力让声音平稳,“既然柳小姐疑心妾身汤药不洁,
为证清白,也为了王府安宁,请立刻派人严查妾身的小厨房!所有食材、药渣、器具,
尽可查验!但是——”我话锋一转,目光如冰锥,钉在柳拂云骤然发白的脸上,“妾身斗胆,
恳请王爷同时下令,搜查柳小姐的住处,尤其是她随身之物!
” 我抬手指向她腰间那个绣着并蒂莲的荷包,一字一顿:“特别是这个荷包!
妾身观柳小姐气色有异,印堂发暗,恐有凶秽之物缠身!此物不祥,恐危及王爷及王府上下!
必须即刻查明!”石破天惊!整个花园彻底炸开了锅!“王妃疯了不成?”“妖言惑众!
竟敢攀诬柳小姐!”“什么观气之术?怕不是失心疯了吧!
”质疑、斥骂、惊恐的议论声浪般涌来。柳拂云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
眼泪说来就来:“表哥!你听听!王妃她…她竟如此恶毒!自己行事不端被揭穿,
就反咬一口,用这等妖邪之说污蔑于我!我…我还不如死了干净!
”她作势就要往旁边的荷花池冲,被旁边的丫鬟死死拉住,场面一片混乱。
李崇琰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那双冰冷的眸子第一次露出了浓重的寒意和审视,
死死锁在我身上,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看到里面的灵魂。“王妃,”他开口,
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风雨欲来的压迫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压力如山崩海啸。
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后背一片濡湿。我知道,这一步踏出,再无回头路。要么,
我用这突如其来的“邪术”彻底打碎柳拂云的陷害,要么,我就真的会被当成妖孽,
死无葬身之地。“妾身清醒得很。”我挺直了那总是习惯性微弯的脊背,
迎着他刀锋般的目光,不退不让,“妾身以性命担保,所言非虚!柳小姐身上确有秽气缠绕,
源头就在那荷包!王爷若不信,即刻搜查,立见分晓!若妾身有半句虚言,任凭处置!
” 豁出去了!赌一把!赌我看到的“气”是真的,赌柳拂云那荷包里,绝对有鬼!死寂。
空气凝固得能听见花瓣落地的声音。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李崇琰身上,等着他的决断。
柳拂云的啜泣声也停了,只剩下紧张的抽气声。李崇琰盯着我看了许久,
久到我几乎以为时间停止了。他那双深邃的眼里,冰层之下似乎有暗流汹涌,复杂难辨。
最终,他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冰冷而清晰:“搜。”“陈平!”“属下在!
”一个面容冷肃的侍卫统领立刻上前。“带人,分两队。一队仔细搜查王妃的小厨房,
所有物品登记造册,不得遗漏。另一队,”他目光转向脸色煞白的柳拂云,毫无波澜,
“去柳小姐的‘听雨轩’,所有箱笼、妆奁、随身物品,包括…”他视线落在那荷包上,
“她身上这个荷包,仔细查验。若有任何可疑之物,立刻呈上。”“表哥!
”柳拂云失声尖叫,花容失色,“你怎么能信她这疯话!她这是要毁了我啊!
”她扑上来想抓住李崇琰的衣袖,却被陈平不动声色地隔开。“清者自清,
柳小姐方才不是这么说的吗?”我冷冷地回敬,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出来。
李崇琰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走向主位坐下,只丢下一句:“查清楚之前,谁也不许离开此地。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每一息都像钝刀子割肉。柳拂云瘫坐在椅子上,眼神怨毒地盯着我,
再无半分柔弱。其他夫人小姐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李崇琰坐在上首,闭目养神,
看不出喜怒。约莫半个时辰,陈平带着两队人回来了。他先走到小厨房搜查那一队前面,
接过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个药包和一小罐药渣。“回禀王爷,
王妃小厨房所有物品均已查验。”陈平声音平板无波,“药渣及剩余药材,
属下已请随行太医张简验看。” 一个山羊胡子的老头儿上前一步,
正是王府常驻的太医张简。他捻起一点药渣,又仔细闻了闻,躬身道:“王爷,
此乃普通益气补血的方子,药材配伍得当,皆是上品,并无任何不妥,更无…邪祟之物。
”意料之中。我暗暗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所有人的目光,
瞬间又聚焦在陈平带回来的另一个托盘上——那上面,赫然放着柳拂云那个并蒂莲荷包!
柳拂云的脸“唰”地一下褪尽了血色,
嘴唇哆嗦着:“不…不可能…”陈平面无表情地打开荷包,
小心翼翼地倒出里面的东西——几块碎银子,一个精巧的鼻烟壶大小的玉瓶,
还有…一撮用油纸包着的、暗褐色的粉末。“王爷,”陈平拿起那个小玉瓶和油纸包,
“此二物藏于荷包夹层之中,颇为隐秘。”张太医立刻上前,接过玉瓶拔开塞子闻了闻,
脸色微变。他又小心地沾了一点油纸包里的粉末,仔细辨认,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王爷!此物…此物大凶啊!”张太医的声音带着惊惶的颤抖,
指着那玉瓶,“此瓶中所盛,乃是‘失魂引’!此物无色无味,只需微量掺入饮食,
长服可令人心智昏聩,体虚力弱,缠绵病榻,如同失魂!”他又指向那油纸包,
“而这粉末…是‘百枯草’的根茎研磨而成!此草生于极阴秽之地,其粉剧毒,可蚀人肺腑,
若误食,立时毙命!更…更是炼制诸多阴邪毒物的主材之一啊!”轰——!
花园里瞬间炸了锅!尖叫、抽气、杯盏落地的碎裂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那个荷包,看着面无人色的柳拂云!失魂引!百枯草!
这不是一般的宅斗手段,这是要人命、要毁掉整个王府的狠毒!李崇琰猛地睁开眼,
那双冰封的眸子瞬间迸射出骇人的厉芒!他缓缓站起身,
周身散发的寒意让整个园子的温度骤降!“柳、拂、云!”每一个字,
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子。他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向那个瘫软如泥、抖如筛糠的女人。
“不…不是我!表哥!你相信我!”柳拂云涕泪横流,挣扎着想扑过去抱住李崇琰的腿,
“是有人陷害我!是她!是燕知微这个贱人陷害我!”她猛地指向我,状若疯癫。“陷害?
”李崇琰在她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这荷包是你贴身之物,夹层隐秘。你说陷害,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
将如此歹毒之物塞进你的贴身荷包里?是王妃?”他冷笑一声,声音寒彻骨髓,
“她一个病弱之躯,连你的院子都进不去,如何陷害?还是你当本王是傻子?
”“我…我…”柳拂云被问得哑口无言,眼神绝望地乱瞟,
忽然瞥见跪在一旁同样抖得厉害的太医张简,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是他!是张太医!
是他给我的!他说…他说这只是让人身子弱一点的药,不会伤人性命的!表哥,是他骗我!
是他要害王妃,再嫁祸给我!” 张太医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王爷明鉴!老奴冤枉!
老奴与柳小姐素无往来,怎会给她如此歹毒之物!老奴…老奴刚才验看药渣,
句句属实啊王爷!”“够了!”李崇琰厉喝一声,震得所有人噤声。“陈平!拿下!
”陈平如狼似虎的侍卫立刻上前,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哭嚎尖叫的柳拂云从地上拖起来,
反剪双手。张太医也被两个侍卫按住。“柳拂云,私藏剧毒,意图谋害王妃,构陷主母,
罪不容诛!”李崇琰的声音如同审判,回荡在死寂的花园里,“押入府内地牢,严加看管!
张简…哼,一并押下,分开审问!本王倒要看看,这王府后院,还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柳拂云被拖走时怨毒的咒骂和张简的哭喊求饶声渐渐远去。花园里一片狼藉,
夫人小姐们个个面如土色,惊魂未定,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鄙夷轻视,
而是混杂着恐惧、难以置信和一种说不清的敬畏。李崇琰转向我。那冰冷审视的目光依旧在,
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露出一点探究的微光。“你,”他开口,声音缓和了些许,
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何得知?”来了。最致命的问题。我看着他,
心依旧悬在嗓子眼。家传观气之术?这理由听起来比柳拂云下毒更像个笑话。可我必须说,
也只能说。“回王爷,”我微微福身,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些,
“妾身…妾身幼时体弱多病,曾随一位云游道人学过些浅薄的望气之法。方才柳小姐近身时,
妾身…妾身看到她印堂发黑,周身有秽气缠绕,尤以那荷包处最为浓重。那秽气…凶煞污浊,
绝非善类。妾身一时情急,又恐王爷不信怪力乱神之说,才出此下策,恳请搜查,实属无奈。
” 我半真半假地解释着,手心全是冷汗。我赌他看到结果后,对这解释会存疑,
但不会再深究,至少暂时不会。李崇琰沉默了。他深邃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
仿佛要穿透我拙劣的谎言。周围的空气再次凝固。那些夫人小姐们更是大气不敢出,
眼神在我和李崇琰之间偷偷逡巡。“望气之法?”他重复了一遍,语气辨不出情绪,
“倒是稀罕。”他没有再追问,只是挥了挥手:“都散了吧。今日之事,谁敢对外泄露半句,
休怪本王不讲情面。” 众人如蒙大赦,纷纷行礼告退,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修罗场般的花园。
转眼间,只剩下我和他。晚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
吹散了方才的脂粉甜腻和血腥阴谋的味道。他站在原地,
高大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你,”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许多,
“回房歇着吧。今日,受惊了。”没有指责,没有追问,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可这句“受惊了”,却比他之前的任何一句冰冷的责问都更让我心头震动。他在…安抚我?
我低着头,轻声应道:“是,谢王爷。”转身离开时,脚步有些虚浮。背后那道目光,
沉甸甸的,一直追随着我,直到走出很远才消失。柳拂云和张简被关进了王府最深处的地牢。
李崇琰亲自提审,雷霆手段之下,口供很快齐全。柳拂云起初还嘴硬,
把所有罪责都推给张简,说自己是受他蒙蔽,只是想让王妃身体弱些,好让王爷厌弃。
但当李崇琰把张简的口供摔在她面前时,她彻底崩溃了。原来,
柳拂云一直不甘心只做王爷的“表妹”,她认定王妃之位本该是她的。
得知我出身低微又体弱,更是恨之入骨。她重金收买了负责给王妃调养身体的太医张简,
让他在我日常的补药里,长期少量添加“失魂引”,意图让我病弱加剧,最好缠绵病榻而死。
张简贪财,又见王爷似乎并不看重我这个王妃,便铤而走险。那荷包里的“百枯草”粉末,
则是柳拂云从府外一个邪道方士处重金求来的。她原本计划,
等我的身体被“失魂引”败坏到极限时,再找机会将百枯草粉混入我的药中,
造成我“体虚暴毙”的假象。这次宴会发难,是她见王爷身体大好,而我这个绊脚石还活着,
心急之下想借机彻底将我踩死,再嫁祸我用邪术下药。没想到,被我反戈一击,
捅破了她的毒计。张简在重刑之下,也招认了自己被收买下药的事实。铁证如山。
李崇琰震怒。柳拂云被褫夺一切封号,连夜由王府亲兵押送,
遣返回她远在江南的老家柳氏宗族。名义上是送回本家严加管教,实则等同于放逐,
永世不得再入京城。柳家为了平息王府怒火,保住家族颜面,也只能忍痛接受,
将人圈禁在老家最偏僻的庵堂,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太医张简,罪加一等。私通内眷,
谋害主母,证据确凿,被判斩立决。行刑那天,刑场上人头攒动,
昔日受人尊敬的太医身首异处,血淋淋的教训让所有王府下人噤若寒蝉,再无人敢生异心。
至于那个提供毒物的邪道方士,王府发出海捕文书,通令缉拿。尘埃落定,
王府内外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地震。王妃燕知微的名字,不再是那个病弱无能的笑柄。
她神秘地“看破”柳拂云阴谋的故事,如同长了翅膀,在京城隐秘的角落里悄然流传。
“听说没?王妃娘娘那双眼睛,能看透人心!柳拂云那点腌臜心思,藏得再深,
在娘娘面前也无所遁形!”“何止啊!据说那日花园里,
娘娘一眼就看出柳小姐身上带着凶煞之气!啧啧,那可是真本事!
”“难怪王爷那么护着…以前还以为王爷不在意王妃,原来是真人不露相啊!
”流言越传越玄乎。我这个“病秧子”王妃,一夜之间成了深藏不露、身怀异术的神秘人物。
连带着,那些往日对我轻慢的下人,如今见了面,眼神都带着敬畏,行礼也格外恭谨。
后院的风波暂时平息,日子仿佛恢复了平静。但我知道,柳拂云的倒台,
只是拔掉了明面上最毒的一根刺。这王府里,盯着王妃位置的眼睛,绝不止一双。
李崇琰对我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依旧很少来我的院子,但每日的例行请安,
他不再只是冷淡地点头,偶尔会多问两句“身子如何”、“药按时吃了么”。
虽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不再是完全的漠视。有时,我甚至能捕捉到他投来的目光里,
那一闪而过的探究。这天下午,
我正在窗下翻着本泛黄的旧书——那是父亲留给我的唯一遗物,
一本残缺不全的《地脉杂谈》,里面记载了许多关于山川地气、风水异象的零散记录,
以前只当消遣,如今却成了我了解这“观气”能力的唯一线索。书页翻动间,
一股极淡、却异常纯正清冽的气息忽然拂过鼻端。我一怔,下意识抬头。
李崇琰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手里端着一个小巧的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只温润的白玉碗。
那股清冽的气息,正是从碗中飘散出来的。“王爷?”我连忙起身行礼。“嗯。”他走进来,
将托盘放在我面前的桌上,“宫里刚送来的贡品血燕,温补气血。趁热喝了。
” 他语气平淡,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堂堂亲王,亲自给王妃送一碗燕窝?
这本身就不平常。“谢王爷。”我有些局促地坐下,端起那碗温热的血燕。
浓郁清甜的香气扑鼻而来,碗中那晶莹的燕窝丝上,
竟氤氲着一层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莹白雾气!纯净、温暖,充满了蓬勃的生气!
这…这是好东西!对身体绝对大补!我下意识地看了李崇琰一眼,他正负手站在窗边,
看着外面的庭院,侧脸线条冷硬,看不出情绪。“看什么?”他没回头,却像背后长了眼睛。
“没…没什么。”我赶紧低头,舀了一勺送入口中。温润清甜,顺着喉咙滑下,
一股暖意瞬间蔓延开来,连带着这几日紧绷的神经都似乎放松了些许。这碗血燕,
不仅仅是补品,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认可。他站了一会儿,就在我以为他要离开时,
他却忽然开口,声音低沉:“那日…你说望气之法,师从云游道人?”来了!果然还是问了。
我的心提了起来。放下勺子,斟酌着词句:“是…幼时机缘巧合,那位道长说妾身体质特殊,
开了些蒙窍,能模糊感知一些常人所不能见的气息…只是久未练习,早已生疏。
那日也是情急之下,福至心灵,才偶然窥见柳小姐身上的凶煞之气…当不得真。
” 我把自己说得像个偶然撞了大运的,极力淡化这能力的奇异。李崇琰转过身,
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的穿透力。“是吗?”他缓步走近,
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靠得很近,那股清冽的气息和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合在一起,
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存在。“本王书房里,缺个整理古籍的人。那些书,多是前朝孤本,
涉及星象、地舆,颇为艰涩。寻常人整理不了。”他顿了顿,
目光锐利地看着我:“你既通此道,又有闲暇,从明日起,每日辰时三刻,到书房来。
”不是商量,是命令。整理古籍?涉及星象地舆?我心头猛地一跳。这绝不是巧合!
他是在试探!他想看看我这“望气之法”到底有几分真,到底能派上什么用场。更深一层,
他或许在怀疑,我父亲那个被贬谪的七品小官,是否真的“埋了”什么不该埋的东西。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是福是祸?踏入他的书房,就等于彻底暴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拒绝?
不可能。“是,妾身遵命。”我垂下眼睫,藏起所有情绪。“嗯。”他满意地应了一声,
没再多言,起身离开了。留下那碗还剩大半的血燕,和我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第二天,
辰时三刻,我准时踏入了李崇琰的书房——揽墨轩。这里比我想象的更大,也更肃穆。
高大的紫檀木书架顶天立地,上面整齐地码放着无数书籍、卷轴。
空气里弥漫着上等墨香和旧书特有的沉静气息。李崇琰并不在。
只有他身边一个叫陈安的中年管事,态度恭谨中带着疏离,
引我到了书房西侧靠窗的一张大书案前。“王妃娘娘,这些,
”陈安指着案上堆积如小山、明显落满灰尘的书籍和卷轴,“是王爷吩咐要整理的部分。
多是前朝孤本抄录,内容驳杂,涉及天文地理、山川风物、甚至一些…奇闻异志。
王爷的意思是,请您先分门别类,若有污损残缺之处,也烦请标注出来。
”他指了指旁边备好的纸笔和空木匣,“整理好的,按类别放入匣中即可。”“有劳陈管事。
”我点点头。陈安躬身退下,偌大的书房里便只剩下我一人。寂静无声,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我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案前。灰尘味有些呛人。
随手拿起最上面一卷硬邦邦的羊皮卷,小心翼翼地展开。
卷首写着几个古朴的篆字:《河洛星图注疏》。内容晦涩难懂,
尽是些星辰方位、运行轨迹的推算。我耐着性子看了几行,只觉得头晕眼花。正准备放下,
眼前忽然恍惚了一下。那泛黄的羊皮卷上,那些墨色的星点轨迹之间,
竟隐隐流淌过一丝丝极其微弱、几乎透明的淡青色气流!如同星辉流淌!这气流虽然微弱,
却纯净无比,带着一种浩瀚悠远的气息。我心中一动,尝试着集中精神,
顺着那淡青色气流的轨迹看去。那些原本杂乱无章、难以理解的星辰运行图,
在这若有若无的气流指引下,似乎隐隐构成了一种模糊的规律!
难道…这“气”不仅仅是看人看物,还能解读这些蕴含天地至理的图卷?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我放下羊皮卷,
又拿起旁边一本薄薄的线装书。封面残破,书名早已看不清,翻开内页,字迹倒是清晰,
讲的是一些地方的山川地貌、河流走向,还有作者对当地风水的点评。“此地山形如卧虎,
地气凝而不散,若开阳宅,主大富大贵…”“此河弯弓直射,煞气冲门,
主家宅不宁…”一行行看下去,大多是些常见的风水论断。然而,
当我看到其中一页描绘某处山谷地形时,那简略的线条图案上,
竟清晰地浮现出一缕缕浑浊的土黄色气流,如同烟雾般扭曲缠绕,带着一种沉滞压抑的感觉!
书上标注此地“土厚水深,藏风聚气”,可这气的颜色和形态,
分明是地气淤塞、阴煞积聚之象!若真在此建宅,恐怕不是大富大贵,而是灾祸连连!
这能力…不仅能“看”,还能“辨”!能分辨书上记载与实际“气”象的真伪!我如获至宝。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沉浸在这些故纸堆里。每日辰时三刻准时到书房,
埋首于书山卷海之中。那奇特的“观气”能力,成了我解读这些晦涩古籍的无上利器。
起初几天,李崇琰并未露面。陈安每日准时送来茶水点心,然后安静地守在书房外间,
像一道无声的影子。直到第五天下午,我正对着一卷描绘西北荒漠古国遗址的残图出神。
图上标注着几处疑似水源的记号,可在我眼中,那几处位置弥漫的是一种死寂的灰气,
毫无生机可言。相反,在图上标注为“死沙之地”的边缘,却有一小片区域,
流动着极其稀薄却充满生机的淡蓝色气韵,如同干涸沙地中渗出的一滴甘泉!“看出什么了?
”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惊得手一抖,残卷差点脱手。李崇琰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
距离很近,目光落在我面前的地图上。“王爷。”我连忙起身行礼,定了定神,
指着那片标注为“死沙之地”的边缘,“妾身…观此图,觉得此处标注或有疏漏。
这名为‘死沙’之地边缘,似乎…隐隐有生机流转之象,或有暗河或地下水脉潜伏。
而这几处标注的水源点,”我指着图上那几处灰气弥漫的地方,“反显得气韵枯竭,
恐怕早已干涸。” 我尽量用“观图”、“感觉”这类模糊的词,避免直接提及“气”。
李崇琰浓眉微挑,眼中闪过一丝极亮的光。他拿起那卷残图,仔细看了又看我所指的位置,
然后从旁边书架上精准地抽出一本厚厚的《舆地纪胜》,翻到其中一页,
指给我看:“此处记载,百年前有商队迷失于此,绝境中于‘死沙之眼’边缘掘得苦泉救命,
后称其为‘一线泉’。位置,与你所指,相差无几。”他合上书,目光如炬,
第一次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探究,牢牢锁住我:“王妃这‘观图’之能,
倒是比本王想象中…更为神异。”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他知道了。
他根本不信我那些关于“云游道人”和“感觉”的托词。他看出来了,
我有一种超出常理的能力。“王爷谬赞了。”我低下头,指尖冰凉,知道再也瞒不住,
“妾身…只是侥幸,对这山川地脉的图卷,似乎…比常人更能感知其中蕴含的‘气韵’。
”“气韵?”他重复了一遍,语气辨不出喜怒,“好一个气韵。”他踱步到窗前,背对着我,
沉默片刻。“本王正有一事,困扰许久。”他转过身,眼神锐利:“京郊五十里,有座皇庄,
名为‘栖霞’。庄内有温泉数眼,本是上好的休憩之所。然近半年来,庄内接连发生怪事。
先是牲畜莫名躁动不安,继而庄户家中小儿夜啼不止,庄内管事上报,
连看守温泉的仆役也时有精神恍惚、病倒之状。太医看过,只说是水土不服或劳累,
开了安神药,却不见好转。本王派人查过数次,皆无所获。如今人心惶惶,
温泉也已封了半月。”他看着我,目光沉沉:“你既有此能,明日随本王去栖霞庄走一趟。
看看那地方,到底沾染了什么‘气韵’。”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也是将我推向更危险境地的试炼。栖霞庄的怪事,若真是什么棘手的东西,我能看出来吗?
若看不出来,或解决不了,他对我这“神异”能力的评价,恐怕会一落千丈。
若真看出了什么不该看的…后果更是难料。可我没有选择。从踏入这书房的那一刻起,
就已经上了他的船。“是,王爷。”我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回答。栖霞庄坐落在半山腰,
背靠郁郁葱葱的栖霞岭,面朝开阔的平原,本该是风景极佳的所在。然而,
马车刚驶入庄门范围,我就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压抑。空气似乎都变得沉重粘稠了几分。
庄内管事早已战战兢兢地等在门口。李崇琰下了车,只淡淡吩咐:“带路,去温泉源头看看。
”管事引着我们往庄后走。越靠近后山温泉区域,那种压抑沉闷的感觉就越发明显。
庄内十分安静,几乎看不到人影,偶尔有几个仆役匆匆走过,也是低着头,脸色发白,
眼神躲闪,透着惊惶。温泉源头位于后山一处天然的凹陷谷地,
几股汩汩流淌的温泉水从石缝中涌出,汇集成几个大小不一的池子,水汽氤氲。
池水清澈见底,冒着丝丝热气。“王爷,就是这里了。
”管事在离池子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停下脚步,声音发颤,
“近来的怪事…大多都发生在这附近。”李崇琰点点头,目光看向我。我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头的不适感,凝神向温泉源头看去。这一看,心头猛地一沉!
只见那几眼温泉水涌出的石壁周围,以及下方几个池子的水面上,
竟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如同烟雾般的暗灰色气流!这灰色气流中,
还夹杂着丝丝缕缕极细的、令人极其不舒服的暗红色细线!它们如同活物般,
在蒸腾的水汽中扭曲、缠绕,散发出一股腐朽、混乱、令人心神不宁的气息!这股气息,
与我之前见过的任何秽气都不同,更加驳杂,充满了暴戾的意味!更让我心惊的是,
这股灰红交杂的秽气,并非均匀弥漫,而是隐隐汇聚,
其源头似乎指向温泉上游更深的山林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
将污秽的“气”注入了这地脉温泉之中!“如何?”李崇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脸色有些发白,指着温泉涌出的方向,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凝重:“王爷,
这温泉…气不对。水汽蒸腾中混杂着极其污浊的秽气,灰中带红,暴戾混乱,
源头似乎在上游山中。这气…恐会侵扰生灵神智,使人躁动不安,甚至…诱发疾病。
” 难怪牲畜躁动,小儿夜啼,人易病倒!常年被这种污秽的地气熏染,
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住!李崇琰脸色沉了下来:“可知具体源头?
”我摇摇头:“妾身只能观气,无法凭空溯其根源。需得沿着这秽气来路,往上游探查。
” 这秽气如同污水的源头,我需要顺着这“水流”的方向去找。“好。”李崇琰毫不犹豫,
“陈平,带一队人,随王妃进山。务必找到源头!”山路崎岖难行。我从未走过这样的路,
深一脚浅一脚,全靠王府侍卫搀扶。李崇琰亲自跟在后面。
那灰红交杂的秽气如同一条无形的溪流,指引着方向,越往深山密林里走,
这气息就越发浓重、污浊,压得人胸口发闷,呼吸不畅。大约走了半个多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