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外机在窗外不知疲倦地嗡嗡低鸣,像一只巨大的、濒死的铁壳昆虫。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独属于夏末的、闷热而颓废的气息——汗味、隔夜泡面汤的酸气,
还有灰尘在强光里跳舞的味道。我,陈默,一个名字比存在感还稀薄的大二学生,
整个人陷在吱呀作响的电脑椅里,脊椎骨几乎要和廉价的网布融为一体。屏幕的光,
蓝幽幽地映在我满是油光的脸上,映亮眼底深处那点近乎狂热的亢奋。“操!操操操!
给老子死!”喉咙里爆出嘶哑的吼叫,手指在鼠标上疯狂点击,滚轮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虚拟的枪口在屏幕中央剧烈跳动,喷吐着火舌。决赛圈了!
毒气那瘆人的绿雾像活物一样贴着地皮,嘶嘶作响地蚕食着最后一点安全区。
地图上只剩下孤零零的两个图标,我和另一个ID——“DeathHunter”。
肾上腺素像高压电流一样冲刷着四肢百骸,心脏在肋骨后面擂鼓,每一次跳动都沉重得发痛。
汗水滑过太阳穴,痒得钻心,可我连抬手擦一下的念头都没有。
眼睛死死锁住屏幕角落那一片可疑的灌木丛,所有神经末梢都绷紧到了极限。“大吉大利,
今晚吃鸡!”胜利的电子音效如同天籁,猛地撕裂了房间里的黏腻空气,就要喷薄而出。砰!
一声沉重、冰冷、坚硬到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声,粗暴地碾碎了那点可怜的电子欢愉。
不是耳机漏电那种虚幻的噼啪,是实打实的、带着死亡重量的撞击。就在脑后。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冻住,凝固在血管里。椅背的廉价网布猛地向后凹陷,
一个坚硬的、毫无生命温度的圆柱体,隔着薄薄的T恤,
死死抵住了我后颈脊椎上方那块最要命的凹陷处。冰冷的触感像一条毒蛇,瞬间钻进皮肤,
缠绕住骨头,直冲大脑深处。时间停滞了。空调的嗡嗡声消失了,
屏幕上“吃鸡”的胜利动画还在无声地闪烁跳跃,色彩斑斓,却像一个遥远而荒诞的梦。
一只手,戴着一只粗糙的黑色战术手套,巨大得如同铁钳,毫无预兆地、带着碾压般的力量,
猛地从侧面捂住了我的口鼻。一股浓烈刺鼻的化学药剂气味,辛辣、苦涩,直冲鼻腔,
瞬间剥夺了所有反抗的可能。“唔——!”喉咙里挤出半声短促的呜咽,
像被掐断了脖子的鸡。视野如同接触不良的老旧电视屏幕,剧烈地闪烁、抖动,
随即被汹涌而至的、粘稠的墨色彻底淹没。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里,
只有那抵在后颈的、比游戏里沉重冰冷一百倍的枪管触感,像一枚烧红的烙铁,
深深印在灵魂上。意识像是沉在深不见底的沥青池里,又粘稠又沉重。
每一次挣扎着想要上浮,都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拖拽回去。某个瞬间,
一股巨大的、尖锐的疼痛在太阳穴深处炸开,像被一根烧红的钢针贯穿。我猛地抽了一口气,
如同溺水者终于挣扎出水面,眼睛豁然睁开。剧烈的眩晕感瞬间攫住了我,
胃袋在腹腔里疯狂地抽搐、搅动。眼前是疯狂旋转的光斑和模糊的色块,
好一会儿才勉强聚焦。不是宿舍那熟悉、杂乱、带着霉味的天花板。
头顶是一片灰蒙蒙的、低垂欲坠的天空,像一块脏兮兮的巨大抹布,沉重地压在视野上方。
几缕惨白的光线有气无力地穿透云层缝隙,吝啬地洒落下来,非但没有带来暖意,
反而让周遭显得更加阴郁森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从未闻过的味道——咸腥、潮湿,
带着海水的苦涩,又混杂着植物腐烂的甜腻,还有一种……铁锈般的、若有若无的腥气。
这气味霸道地钻进鼻腔,刺激着脆弱的喉咙,那熟悉的呕吐感又一次汹涌地顶了上来。
“呃…呕…”我干呕着,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声,挣扎着想撑起身体。手掌按下去的地方,
不是宿舍地板的瓷砖,而是冰冷、粗粝的砂砾,颗粒硌得掌心生疼。
我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一望无际。眼前是灰白色的沙滩,
一直延伸到同样灰蒙蒙的海水边。海水浑浊,翻涌着白色的泡沫,不知疲倦地冲刷着岸线,
发出单调而沉闷的哗哗声。海浪退去时,留下湿漉漉的深色痕迹,蜿蜒曲折,像丑陋的伤疤。
目光所及,除了这片死气沉沉的海滩,就是身后那片令人心悸的、无边无际的墨绿色丛林。
那些树木高大得惊人,枝叶虬结,层层叠叠,密不透风,
如同一堵巨大的、活着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绿色高墙,沉默地矗立着,
吞噬掉所有试图窥探其内部的光线。潮湿的、带着腐殖质气味的风,就是从那个方向吹来,
拂过皮肤,激起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这是哪?噩梦?我茫然地转动视线。
就在我左侧不远处的沙滩上,蜷缩着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女人,大概四十多岁,
身体筛糠般剧烈地抖动着,双手死死捂住嘴巴,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细碎而绝望。她的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眼神涣散,没有焦点,只有纯粹的恐惧。
更远处,一个穿着破洞牛仔裤、染着黄毛的年轻男人正像没头苍蝇一样在沙滩上乱窜,
双手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嘴里语无伦次地嘶吼着:“放我出去!操你妈的!谁干的!
放我出去!!”他的声音尖锐刺耳,充满了歇斯底里的崩溃。每一次奔跑都带起一蓬沙尘。
还有一个壮硕的身影,背对着我,像一尊铁塔般沉默地矗立在靠近丛林边缘的阴影里。
那人穿着迷彩背心,裸露出的手臂肌肉虬结,布满了伤疤。他微微低着头,
似乎在审视着脚下潮湿的沙地,姿态紧绷,带着一种野兽般的警惕。即使隔着一段距离,
也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与周围崩溃氛围格格不入的冰冷和危险气息。
这里不止我一个人被抓来了。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后颈,
某种冰冷的异物感清晰地箍在那里。我下意识地抬手摸去。手指触碰到的,
是一个冰冷、坚硬、严丝合缝地贴合着颈动脉的金属环。它没有任何接口,浑然一体,
表面异常光滑,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密感。宽度约莫两指,紧紧箍在脖子上,既不松也不紧,
却像一条随时能绞死猎物的毒蛇。
指腹清晰地感受到环身内部似乎嵌着极其细微的、类似电路板的纹路,
还有几个几乎无法察觉的、针尖大小的微型凸起,散发着微弱的热量。项圈。
一个念头如同冰水兜头浇下。一个会…爆头的东西?恐惧,冰冷的、带着倒钩的恐惧,
猛地攫住了心脏,狠狠攥紧。呼吸变得极其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玻璃渣子。
胃袋又开始剧烈地翻腾,酸水灼烧着喉咙口。就在这时,毫无征兆地,
一个冰冷、平直、毫无抑扬顿挫的电子合成音,
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开了沙滩上压抑的哭泣和嘶吼,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畔,
甚至盖过了海浪的喧嚣:“欢迎来到‘绝境方舟’。”声音没有任何来源方向感,
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从天空、从脚下的沙子里同时涌出来,
带着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沙滩上,黄毛的咒骂戛然而止,
像被掐住了脖子;碎花裙女人的呜咽变成了压抑的抽噎;那个铁塔般的迷彩身影,
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规则很简单:活下去。”电子音毫无波澜地继续,
“你们每人获得初始物资:一支标准制式手枪,十五发9mm帕拉贝鲁姆弹,
以及维持三天基本生存需求的口粮和淡水。物资已置于你们身后的标准求生背包内。
请自行查收。”我猛地扭过头。果然,一个迷彩色的、鼓鼓囊囊的军用背包,
正静静地躺在身后的沙地上。冰冷的现实像重锤砸下。“岛屿范围由边界信标划定。
擅自离开岛屿范围,判定违规。”“每日凌晨零时,岛屿将启动‘净化程序’,
安全区域将按预设模型收缩。未能在限定时间内进入安全区域者,判定违规。
”“杀死其他参与者,不违规。”冰冷的陈述,不带一丝情感,
却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毛骨悚然。杀人…不违规?安全区收缩?净化程序?“一切判定,
由‘方舟’主控系统依据植入式生命体征监测仪及环境传感器数据实时执行。
执行方式:即刻处决。”电子音顿了一下,那短暂的停顿,
却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处决方式:定向高能爆破。”“请遵守规则,
努力生存。祝各位游戏愉快。”“游戏愉快”四个字,用那毫无人性的电子音说出来,
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嘲弄和残忍。声音消失了。死寂重新笼罩了沙滩,比之前更加沉重,
更加令人窒息。只有海浪依旧不知疲倦地冲刷着岸边,单调的哗哗声此刻听来如同丧钟。
那个穿碎花裙的女人终于彻底崩溃了,她猛地松开捂着嘴的手,
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不——!我要回家!我的孩子还在等我!放我回去!求求你们了!
放我回去啊!!!”她的身体在沙地上剧烈地扭动,手指疯狂地抓挠着脖子上的项圈,
指甲在光滑的金属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很快就在皮肤上抓出道道血痕。“放我出去!!
”黄毛像是被那哭嚎点燃了最后的疯狂,他红着眼睛,突然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不再无目的地乱跑,而是猛地调转方向,朝着丛林深处发足狂奔!沙尘在他脚下飞扬。
“别过去!”迷彩背心的壮汉猛地回头,低吼出声,声音沙哑粗粝。太迟了。
就在黄毛的双脚刚刚踏上海滩与丛林交界处那片颜色略深、湿漉漉的苔藓区域时——“滴!
”一声极其轻微、短促的电子蜂鸣,清晰地响起。仿佛就在耳边,又仿佛无处不在。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黄毛狂奔的身体骤然僵住,像一尊被施了定身法的雕像。
他脸上那扭曲的、混合着愤怒和恐惧的表情也瞬间定格。紧接着——噗!不是巨大的爆炸声。
是某种东西在极度高压下、在密闭空间里瞬间撕裂、粉碎的沉闷声响。低沉,粘腻,
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骨肉碎裂质感。黄毛的整个头颅,就在我们眼前,
像一个被巨力瞬间捏爆的、灌满了红黑色浆液的脆弱容器,毫无征兆地炸开了!没有火光,
没有硝烟。只有一团骤然膨胀、扩散开来的浓重血雾,
混杂着灰白色的骨渣和粉红色的脑组织碎末,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肮脏蒲公英种子,
猛地向四周喷溅、弥漫。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蛋白质焦糊味,
瞬间压过了海风的咸腥和植物的腐烂气息,霸道地灌满了每个人的鼻腔。无头的躯体,
颈腔处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参差不齐的、疯狂喷涌着粘稠血柱的碗口状豁口。
它失去了所有支撑,在原地诡异地晃了两下,膝盖一软,像一袋被丢弃的沉重垃圾,
“噗通”一声,面朝下重重地砸在潮湿的苔藓地上。粘稠的、暗红色的血液,
混着白色的脑浆碎块,从他颈部的断口和身下汩汩涌出,迅速浸透了身下深绿色的苔藓,
形成一滩不断扩大的、触目惊心的深色污渍。那颗项圈,
那个冰冷的、闪烁着微弱指示灯的金属环,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扭曲变形,
沾满了红白相间的粘稠物,叮当一声,从断裂的脖颈上脱落,掉在血泊里,
指示灯急促地闪烁了几下,熄灭了。死寂。绝对的死寂。连海浪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
碎花裙女人的哭嚎如同被利刃斩断,噎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嗬嗬的倒气声,眼珠凸出,
死死盯着那滩迅速蔓延的血污和那具还在微微抽搐的无头尸体,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迷彩壮汉的拳头死死攥紧,指关节捏得发白,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微微抽动,眼神锐利如刀,
死死盯着血泊中那个扭曲的项圈。我的胃,不,是整个腹腔里所有的东西,
在目睹那炸裂一幕的瞬间,就开始了疯狂的、失控的翻江倒海。
喉咙深处涌上无法抑制的酸腐灼热,带着食物残渣的腥气。“呕——!”我猛地弯下腰,
双手撑在冰冷的沙地上,身体剧烈地痉挛。胃液混合着中午勉强咽下的泡面残渣,
一股脑地从喉咙里喷涌出来,酸涩滚烫的液体溅在灰白色的沙砾上,留下刺目的污渍。
呕吐根本无法停止,一阵强过一阵的恶心和眩晕感猛烈地冲击着大脑,眼前阵阵发黑。
每一次剧烈的干呕都牵扯着脖子上的项圈,冰冷的金属边缘摩擦着皮肤,带来尖锐的刺痛,
提醒着我那悬在头顶的、随时可能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吐到只剩下酸水和苦涩的胆汁,
身体因为剧烈的痉挛而虚脱,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恶寒。
我瘫软在沙滩上,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
规则…项圈…爆头…是真的。那个冰冷的电子音,那个“即刻处决”,不是玩笑,不是威胁,
是血淋淋、活生生的现实。黄毛的死亡,用最残酷、最直观的方式,将“绝境方舟”的规则,
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狠狠烙印在每个人的视网膜上,烙印在灵魂深处。活下去?怎么活?
背包里只有三天食物,一把手枪,十五发子弹。而周围,是看不到边际的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