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的时候。白幡在眼前晃得人头晕。香烛味混着烧纸的焦糊气。呛得我直咳嗽。
“晓晓醒了！”一个满脸褶子的男人扑过来。死死攥住我的手腕。他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勒得我骨头生疼。“好孩子。”他声音抖得厉害。眼泪却没掉下来半滴。“你爸妈走得急。
”“以后表叔养你。”周围有人叹气。“建军真是好人。”“自家日子紧巴着。
”“还肯接这么个累赘。”我脑子里像塞进一团乱麻。陌生的记忆翻涌上来。我是林晓。
十六岁。爸妈昨天出了车祸。而眼前这个男人。是我爸的远房表弟。王建军。
他正弯腰收拾地上的遗物箱。动作快得像偷东西。我眼睁睁看着他把一个牛皮信封。
塞进自己内兜。那是我妈特意放房产证和银行卡的地方。“表叔。”我嗓子干得发疼。
“那是我爸妈的东西。”王建军手一顿。转头瞪我。那眼神像淬了冰。
刚才的慈眉善目全没了。“小孩子懂什么。”他声音压低了些。“这些玩意儿放你那不安全。
”“叔先替你收着。”旁边他媳妇刘梅突然插了句。“晓晓啊。”她笑得假惺惺的。
“你表叔最疼你了。”“你爸妈那老房子不是要拆迁了吗？”“那钱下来。
”“正好给你堂哥娶媳妇。”我堂哥王浩。站在他妈身后。正拿着我妈的围巾擦鞋。
听见这话。冲我做了个鬼脸。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是因为悲伤。是恶心。
王建军把我塞进他那辆破面包车。后排堆满了化肥袋子。一股子尿骚味。刘梅坐在副驾驶。
扭头翻我的书包。把里面的几十块零钱全掏走了。“女孩子家带钱容易被抢。
”她把钱塞进自己裤兜。“婶帮你存着。”车开到一个破院子停下。院墙掉了大半。
鸡粪味飘得老远。王建军把我推进一间小土房。“以后你就住这。”“听话有饭吃。
”“不听话……”他没说完。但那眼神里的威胁。我看得清清楚楚。夜里我睡不着。
摸黑翻枕头底下。指尖碰到个硬纸角。是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是原主歪歪扭扭的字。
“爸妈说表叔总来问拆迁款的事。”“爸说他眼神不对。”“让我小心点。
”窗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是王建军在阳台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放心。
”“刹车早处理干净了。”“那丫头片子就是个傻子。”“拆迁款下来就给你转过去。
”我猛地捂住嘴。浑身的血好像都冻住了。原来不是意外。根本不是。
王建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赶紧把纸条塞回枕头下。闭上眼睛装睡。门被推开条缝。
一道黑影在门口站了很久。才慢慢退出去。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疼得眼泪直掉。
王建军。刘梅。王浩。我在心里默念这三个名字。记住现在的每一分疼。总有一天。
我要让他们加倍还回来。天没亮我就被拽起来了。刘梅叉着腰站在门口。
地上扔着件灰扑扑的旧棉袄。“赶紧穿上去做饭。”“一家子等着吃呢。”我拿起棉袄。
里面硬邦邦的全是油垢。一股子馊味。“这是我妈的衣服。”我捏着领口不敢碰。
“废什么话。”刘梅伸手就拧我胳膊。“穿不穿？不穿今天就别吃饭。
”胳膊上的红印子火辣辣地疼。我咬着牙套上棉袄。厨房比柴房还冷。
锅里是昨天剩下的稀粥。结着层灰皮。王浩背着书包从屋里出来。故意撞了我一下。
粥碗差点掉地上。“喂。”他吊儿郎当地倚着门框。“我妈说你那拆迁款下来。
”“得给我买双限量版球鞋。”我没理他。他突然伸手抢过我的书包。
把里面的课本全倒出来。踩着我的数学书往外走。“你干什么！”我扑过去要抢。
“一个赔钱货读什么书。”刘梅正好进来。“早晚还不是要嫁人。
”“不如早点出去打工给你哥攒彩礼。”我死死抱着书包。指甲掐进书皮里。
这是爸妈用最后一个月工资给我买的新课本。去学校的路上。同学指着我身上的旧棉袄笑。
“林晓，你家破产啦？”“听说你表叔要把你家房子卖了给他儿子娶媳妇。”我攥紧书包带。
低着头往前走。眼泪砸在冻硬的水泥地上。碎成好几瓣。放学刚进院门。
就看见王建军坐在堂屋抽烟。桌上摆着张纸。“过来。”他冲我招手。“把字签了。
”我走过去。纸上“自愿放弃继承权”几个字刺得眼睛疼。“我不签。”我往后缩了缩。
“那是我爸妈留给我的房子。”“啪”的一声。他一耳光甩在我脸上。半边脸瞬间麻了。
“老子白养你这么久？”他指着我鼻子骂。“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
”“让你签个破纸还敢犟嘴？”刘梅在旁边煽风点火。“就是。”她撇着嘴。
“当年要不是你妈抢了你表叔的工作。”“我们家能过得这么憋屈？
”“现在让你拿点东西补偿怎么了？”我捂着脸没说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但死死咬着嘴唇没让它掉下来。“行。”王建军突然笑了。“不签是吧？
”“那你明天就别去学校了。”“跟你表婶去菜市场捡烂菜叶子卖钱。”我心里一紧。
知道他做得出来。只能咬着牙说。“我签。”“但我得想想。”他盯着我看了半天。
“给你三天时间。”“想不通也得通。”夜里我翻出藏在床板下的十块钱。
是原主攒了半年的零花钱。趁着他们都睡熟了。偷偷溜到村口的小卖部。
买了支最便宜的录音笔。藏在书包最里面的夹层里。拉锁拉到一半。留着条缝方便按开关。
第三天放学。我说想回旧家拿几件爸妈的衣服。王建军盯着我看了半天。让王浩跟着我。
“别耍花样。”他阴沉沉地说。“不然有你好果子吃。”旧家落了把大锁。
我找邻居借了钥匙。王浩在院子里踢石头。嘴里骂骂咧咧嫌晦气。我冲进爸妈的卧室。
打开衣柜最下面的抽屉。里面全是旧账本。翻到第三本时。掉出来一张收据。修车行的。
日期是爸妈出车祸的前三天。换的是刹车油管。收款人签名是王建军。我心脏狂跳。
赶紧把收据塞进毛衣里。贴着肉藏好。“磨磨蹭蹭干什么！”王浩踹开房门。
“我爸让你赶紧滚回去。”我拿起桌上的相框。里面是爸妈去年带我去公园拍的合照。
“我要带这个走。”王浩一把抢过去摔在地上。玻璃碴子溅了一地。“死人的东西也敢拿？
”他啐了一口。“晦气！”我蹲下去捡玻璃碎片。手指被划了道口子。血珠滴在照片上。
像朵烂掉的花。回到表叔家。刘梅拦在门口搜我的身。手在我衣服上摸来摸去。
摸到毛衣里的硬纸壳。“这是什么？”我心提到嗓子眼。“是我妈织的围巾。
”“硬邦邦的扎人。”她捏了捏。骂了句“穷酸样”。把我推了进去。
夜里我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把收据铺平。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上面的字迹清清楚楚。
突然想起爸妈的床头柜里。有个带密码锁的铁盒子。密码是我的生日。
第二天我谎称肚子疼没上学。趁刘梅去买菜。王建军去打麻将。又跑回了旧家。铁盒子还在。
打开后里面只有个U盘。插在爸妈留下的旧电脑上。需要密码。我试了爸妈的结婚纪念日。
不对。试了车祸的日期。也不对。最后输了王建军的生日。“咔哒”一声解开了。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表格。标注着某年某月某日。王建军从爸爸公司转走多少钱。
加起来正好五十万。最后一行写着。“证据已固定，下周交纪委。”日期是车祸前一天。
我浑身发冷。原来爸早就发现了。原来他们不是因为拆迁款。是因为这个。
把U盘拔下来塞进录音笔的盒子里。刚要起身。听见院门口有脚步声。是王建军。
“死丫头片子跑这来干什么！”他一脚踹开房门。眼睛红得像要吃人。我吓得往后缩。
他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往墙上撞。“是不是发现什么了？”他唾沫星子喷在我脸上。“说！
你爸还藏了什么？”头撞在墙上嗡嗡响。我死死咬着牙不说话。他突然松手。盯着我的书包。
“搜出来就废了你。”他狞笑着走过来。拉开我的书包拉链。我闭上眼睛。
听见他翻东西的声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突然外面传来王浩的喊声。“爸！
我妈让你赶紧回去！”“张奶奶带人来家里了！”王建军骂了句脏话。狠狠瞪了我一眼。
“算你运气好。”“回去再收拾你。”他转身往外走。我瘫坐在地上。后背全是冷汗。
回到家才知道。张奶奶是来替我说情的。让王建军别逼我签字。“她爸妈就这么一个闺女。
”张奶奶拄着拐杖。“你当叔的不能太狠心。”王建军装模作样地叹气。“婶子您不知道。
”“我这也是为她好。”“一个小姑娘拿着那么多钱不安全。”刘梅在旁边敲边鼓。“就是。
”“我们家王浩都快结婚了。”“总不能让她把钱带跑了吧。”张奶奶气得直哆嗦。
“你们这是欺负人！”“我告诉你们。”“这事儿没完！”她走的时候。
偷偷塞给我个煮鸡蛋。“孩子。”她拍了拍我的手。“别怕。”“有奶奶在。
”晚上我躺在床上。听见王建军和刘梅在屋里吵架。“那死丫头肯定发现了。
”刘梅的声音尖利。“赶紧把她送走吧。”“送哪去？”王建军低吼。
“现在送出去就是心虚。”“等签了字再说。”“那老不死的多管闲事。
”“不行就……”后面的话声音太低。听不清。但我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摸了摸枕头下的录音笔。冰凉的外壳硌着手心。突然听见脚步声朝我房间过来。越来越近。
停在门口。门把手动了动。有人在外面试探着开门。我赶紧关掉录音笔的灯。屏住呼吸装睡。
门缝里透进来一道光。一个黑影站在门口。看了半天。才慢慢退回去。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天亮。手里的录音笔被攥得发烫。表叔生日那天摆了三桌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