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海啸后的绝境海啸过后的第三天，所有能吃的东西都被卷进了无垠的深渊。
太阳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炙烤着我们藏身的这片小小礁石滩。咸腥的海风吹过，
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愈发尖锐的饥饿感，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进胃里，
再搅动着每一根神经。我们仅剩的淡水，在一个摔碎的塑料瓶底，晃荡着可怜的一小口。
洛雪，那个曾经在全校男生梦里都闪闪发光的校花，此刻正蜷缩在我身边。
她曾经像朝露一样晶莹剔透的嘴唇，现在干裂得像是被遗弃在沙漠里的枯叶。
她的眼睛依然明亮，但那亮度里，掺杂着一种我读不懂的，近乎狂热的平静。“林舟，
”她的声音很轻，像海浪拍打沙滩后，泡沫碎裂的微响，“我们没有食物了。”我没有回答，
只是徒劳地用视线一遍又一遍地搜刮着这片光秃秃的岛礁，希望能有什么奇迹发生，
比如一条被冲上岸的傻鱼，或是一只不开眼的海鸟。但什么都没有。死寂是唯一的答案。
“我饿。”她又说了一遍，语气里没有抱怨，反而带着一丝奇特的、近乎愉悦的颤抖。
我看向她，她的瞳孔在正午的烈日下缩成了两个危险的黑点。她突然笑了，
那笑容绽放在一张因饥饿和脱水而微微凹陷的脸上，显得诡异而凄美。“你知道吗，林舟，
我从小就有一个很奇怪的幻想。”她撑起虚弱的身体，向我凑近了一些，
她的气息里有种淡淡的、即将枯萎的兰花香气。“我一直觉得，被自己最喜欢的人吃掉，
是这个世界上最极致的浪漫。”我的大脑因为饥饿而迟钝，
一时之间没能完全处理她话里的含义。“吃掉？”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嗓子干得像是在吞咽沙子。“对，吃掉。”她笑意更浓，
眼神里那种狂热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每一块血肉，都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他走路，
就是我陪着他走路。他呼吸，就是我替他呼吸。我们从此就不分彼此，
永远地融合在一起……这不是比任何誓言都更牢固吗？”她伸出苍白而纤细的手指，
轻轻划过我的手臂。“我们逃出来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最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那该多好。”“末日就是为了筛选出唯一的爱人而存在的。”“风暴卷走了食物，
是上天在给我们创造机会。”“林舟，吃掉我吧。”“这样，
我们就能真正地……合二为一了。”2 祭品的虔诚她的声音像最温柔的魔咒，
钻进我因为饥饿而空洞的大脑，在我混沌的意识里种下一颗疯狂的种子。我看着她，
看着她那张美丽的、散发着圣洁光辉的脸。她脸上的表情，不是恐惧，不是痛苦，
而是一种……心愿得偿的巨大幸福感。一种即将把自己当做祭品，献给我这个唯一神祇的，
极致的虔诚。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模糊。洛雪的脸和记忆深处的某个画面重叠起来。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我北方老家的那个冬天。雪下得很大，
整个村庄都被笼罩在一片肃穆的白色里。父亲说，家里没菜了，得杀只羊过冬。
那只羊被他从圈里牵出来的时候，很安静。它有一身纯白的毛，
干净得像是天上刚刚落下来的新雪。它的眼睛黑得像两颗打磨光滑的黑曜石，温顺地看着我，
甚至还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一下我伸过去的手指，温热又粗糙。
父亲把它拴在院子中央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上。他没有用绳子去勒它的脖子，
只是用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头顶，就像在安抚一个即将远行的孩子。他嘴里念念有词，
我离得远，听不清，但那低沉的、带着某种韵律的语调，不像是在下达死亡的判决，
反倒像是在吟唱一首古老的送行歌。然后，他拿出了那把刀。刀身很窄，很长，
被他用磨刀石打磨得像一泓秋水，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反射出清冷刺骨的寒光。
父亲的动作很慢，每一步都像是经过了精确的计算。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也没有任何残忍的表情，他的脸上是一种专注到极致的平静，仿佛他正在完成的，
不是一次屠宰，而是一场神圣的仪式。他一手按住羊的下巴，让它的脖颈微微上扬，
露出那片最柔软的区域。刀锋，就像情人最温柔的亲吻，精准地切开了那层温暖的皮毛。
没有惨烈的嚎叫，羊只是轻轻地颤抖了一下。鲜红的血，像一条滚烫的细线，
从伤口里涌了出来。父亲早已在下面准备好了一个干净的瓦盆。血流进盆里，
发出轻微的“汩汩”声，像山涧里流淌的溪水。那红色，在白雪的映衬下，红得触目惊心，
却又带着一种残酷的美感。羊的身体慢慢软了下去，最后跪倒在雪地里，
眼神里的光一点一点地熄灭了。父亲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直到最后一滴血流尽。他常说，
牲口的血不能浪费，要放干净，这样肉才不会有腥膻味，才能保存得更久。
3 风干的记忆放完血，父亲开始剥皮。他的刀法快得惊人，
那把窄长的刀在他手里仿佛活了过来。刀尖贴着皮肉之间的那层薄薄的筋膜游走，
发出“嗤嗤”的轻响。每一次划过，都有一大片完整的羊皮被剥离下来。雪白的皮，
连带着下面那层淡黄色的脂肪，被完整地剥下，像一件被脱掉的厚重外套。羊皮下面，
是粉红色的、肌理分明的肌肉。热腾腾的蒸汽从肌肉表面升腾起来，
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作一团白雾，带着一股浓郁的、鲜活的肉腥味，钻进我的鼻腔。
父亲开始分解羊身。他似乎对羊的每一个关节都了如指掌。刀锋在骨缝间轻轻一错，一挑，
一条完整的羊腿就被卸了下来。然后是另一条腿，羊排，
里脊……每一块肉都被他分割得整整齐齐，大小匀称，
就像艺术品一样被摆放在旁边早就铺好的干净草席上。他一边分割，一边对我讲解。“你看，
这是后腿，肉最紧实，最适合做手抓肉。”“这块是上脑，肥瘦相间，涮着吃最嫩。
”“羊蝎子要留着，冬天炖一锅，暖身子。”最后，只剩下一副光秃秃的骨架。
父亲把最肥嫩的一块里脊肉切下来，用清水冲洗干净，切成薄片。厨房里，土灶的厨房里，
土灶的火已经烧得很旺。屋子里没有复杂的调料，只有一口从海边捡来的破铁锅，
还有从海水中反复蒸馏晾晒出的，粗糙得像沙子一样的盐粒。但对于此刻的我来说，
这已经足够了。那些薄如蝉翼的肉片在滚烫的沸水里轻轻一涮，立刻就卷曲起来，
从鲜艳的粉红色变成了诱人的乳白色。捞出来，趁着热气，蘸上一点点珍贵的盐粒，
送进嘴里。那一瞬间，我的整个灵魂都在战栗。好吃。太好吃了！
我从未品尝过如此极致的美味。那不是任何一种我认知中的肉类所能比拟的。
肉质细嫩到了极点，几乎不需要咀嚼，就在舌尖上融化开来。没有一丝一毫的腥膻，
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清甜甘美的芬芳，像春日清晨最娇嫩的花蕊上凝结的露珠，
带着生命的灵气和最纯粹的精华。那味道顺着我的喉咙滑下去，像一道温暖的涓流，
流淌过我饥饿到痉挛的胃部，安抚着每一个焦躁的细胞。
一股巨大的能量感从身体最深处炸裂开来，瞬间传遍四肢百骸。我能清晰地感觉到，
干瘪的肌肉正在重新变得饱满，龟裂的皮肤正在恢复弹性，就连因为脱水而混沌刺痛的脑子，
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和敏锐。我的身体在欢呼，在雀跃，
在贪婪地吸收着这份迟来的、却又无比丰盛的馈赠。我大口大口地吃着，
像是要把这几日所承受的所有饥饿、恐惧和绝望，都用这极致的美味来填补。
眼前的景象再次开始恍惚。那间北方老家的土灶厨房，和我现在所处的这个简陋礁石洞穴，
奇妙地重叠在了一起。我仿佛看到了父亲，他将一块块切割好的羊肉码放得整整齐齐，
然后用粗盐和院子里的花椒粒，一层一层地仔细揉搓。他说，这是为了让肉里的水分出来，
也让味道进去。经过揉搓的肉块被穿上结实的麻绳，挂在屋檐下，
让凛冽的北风带走多余的水汽。时间会成为最好的厨师。风和阳光，会把这些新鲜的血肉，
慢慢转化成可以长久保存的、风味更加醇厚的风干腊肉。等到来年开春，取下一块，
切成薄片，在锅里用热油一煎，那香气能飘出半个村子。对，风干……风干腊肉！
4 美食家的觉醒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我的大脑。我的视线从那锅沸腾的肉汤上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