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断腿&索心
汗水顺着我的太阳穴滑落,在康复器械的金属扶手上砸出一个小小的水花。我咬紧牙关,手臂肌肉绷得像钢筋,将身体从轮椅上一点点撑起。十年了,这套动作我重复了上万次,大腿截肢处的神经却还是会传来幻肢痛,仿佛那两条早已不存在的腿还在提醒我它们的牺牲。
"陆先生,再做最后一组就可以休息了。"苏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专业性的鼓励。
我闷哼一声,脖颈上青筋暴起,完成最后五个撑体动作。轮椅重新承接住我的身体时,后背已经湿透。镜子里映出我的倒影——一个三十岁却已有白发的中年男人,轮廓坚毅却透着疲惫,空荡荡的裤管被整齐地折叠固定。
"恢复得不错,假肢适应训练可以下周开始了。"苏雯递来毛巾,眼神里藏着我不愿解读的怜悯。
我讨厌这种眼神。自从二十三岁那场车祸夺走我的双腿,我见过太多这样的目光——医生宣布永久性截瘫时的遗憾,父母签手术同意书时的悲痛,还有前妻林晚...那个我拼死救下的女人,眼中日益增长的对我的厌倦。
手机在轮椅侧袋震动。我划开屏幕,林晚的名字跳出来:"有急事,速来第一医院心脏外科"。
我皱眉。离婚两年,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
"需要陪你去吗?"苏雯问。我摇头,熟练地操纵电动轮椅转向更衣室。十五分钟后,我来到第一医院,心脏外科的牌子在走廊尽头泛着冷光。
推开3号诊室的门,我僵在原地。
林晚站在那里,一袭白裙依旧如初见时般纯净,而她身边站着周沉——她的初恋,那个据说十年前出国深造后再无音讯的男人。
"陆尧,你来了。"林晚转身,嘴角扬起我熟悉的弧度,却再也不能让我心动。她的目光扫过我的轮椅,微不可察地皱眉。
周沉伸出手:"好久不见,陆学长。"他西装革履,腕表闪着劳力士的冷光,与记忆中那个穷学生判若两人。
我没接他的手,轮椅向前滑了半米:"什么事?"
林晚从包里取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白纸黑字刺得我眼睛生疼——《活体心脏捐献同意书》。
"周沉心脏衰竭终末期,需要移植。"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配型结果显示你是唯一匹配的捐献者。"
诊室突然变得缺氧。我盯着文件上自己的名字,耳边响起十年前那个雨夜的刹车声——我推开林晚的瞬间,货车前灯刺破黑暗,然后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你知道心脏捐献对捐献者意味着什么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林晚抿了抿唇:"医生说现代医学很发达,你只需要..."
"只需要去死?"我冷笑出声,"摘除心脏的存活率是零,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
周沉突然咳嗽起来,虚弱地扶住桌子。林晚立刻转身搀住他,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这个画面刺痛了我——十年前我躺在ICU里,她也曾这样小心翼翼地为我擦拭身体。
"陆尧,我们离婚协议第七条,"林晚的声音冷了下来,"双方承诺,如一方出现重大疾病,另一方有义务提供必要医疗协助。"
我猛地抬头。这条款是我坚持加上的,当时想的是她体弱多病,没想到...
"你管这叫医疗协助?"我指着同意书,手指发抖。
林晚走近一步,身上还是那款蓝风铃香水。她俯身,红唇贴近我耳边:"签了它,我就搬回来照顾你,像以前一样。"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颈侧,却让我浑身发冷。
记忆碎片突然闪回——车祸后她在我病床前哭得梨花带雨:"陆尧,我会照顾你一辈子..."那时的眼泪是真的吗?
"我需要考虑。"我推开她,转动轮椅。
"三天。"林晚在我身后说,"周沉等不起。"
走廊的灯光惨白如病房。电梯门关上的瞬间,我狠狠砸向轮椅扶手。金属撞击声在密闭空间回荡,如同十年前那辆货车撞上我身体时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