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是冰的。褐色的液体猛地泼在苏晚脸上，顺着她苍白的下巴往下滴。
几缕湿发狼狈地贴住脸颊。空气里弥漫着廉价速溶咖啡的苦涩味。“过气花瓶还想翻红？
”年轻女嘉宾林薇举着空杯，声音又尖又利，“做梦吧你！镜头都嫌你晦气！
”演播厅明亮的灯光晃得苏晚眼睛疼。四周静得可怕，只有机器运作的低鸣。
无数道目光像针，扎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留下几个弯月形的印痕。痛感尖锐，却压不住心口那块不断下沉的巨石。每一次呼吸，
都扯得生疼。“妈妈？”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苏晚猛地回神。她低下头，
撞进女儿糖糖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孩子小小的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
仰着的小脸写满不安和惊恐。“糖糖乖，没事。”苏晚强行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声音干涩得厉害。她蹲下身，用没被弄脏的衣袖内侧，
慌乱地去擦糖糖衣服上溅到的零星咖啡渍。动作又急又重，指尖都在发抖。
不能让孩子沾上这滩浑水。绝对不能。“没事？哈！”林薇夸张地嗤笑一声，抱着手臂，
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带着个拖油瓶上节目卖惨，真够下本的！可惜啊，观众不吃这套！
”她下巴一扬，转向角落里的编导，“王导，这种人留着干嘛？拉低我们节目档次！
”编导皱着眉，眼神复杂地在苏晚和气势汹汹的林薇之间扫了扫。他张了张嘴，
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烦躁地挥挥手，声音带着点息事宁人的疲惫：“行了行了！苏晚，
你先带糖糖去休息室整理一下！准备下一个环节！”那语气，像在驱赶什么碍眼的垃圾。
休息室的门“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嗡嗡的议论和刺眼的灯光。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顶灯惨白的光线。苏晚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体一点点滑下去，
最后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演播厅里强撑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屈辱，
沉重地压垮了她。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汹涌地冲出眼眶。滚烫的泪珠砸在光洁的地板上，
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肩膀却剧烈地抖动着。
那杯冰咖啡的寒意，似乎渗透了皮肤，一直冷到了骨头缝里。
“妈妈……”糖糖小小的身影挪到她面前。孩子伸出软乎乎的小手，
小心翼翼地、笨拙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和残留的咖啡渍。动作很轻，带着孩子特有的认真。
“不哭，妈妈。”糖糖的声音细细的，带着点心疼的哭腔，“糖糖给妈妈擦擦。
”苏晚的心猛地一揪，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一把将女儿小小的、温暖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把脸深深埋进孩子带着奶香气的颈窝。
泪水无声地浸湿了糖糖的衣领。她不能倒下。为了怀里这个小人儿，她必须撑住。
“妈妈只是……有点累。”她吸着鼻子，声音闷闷的，努力平复着情绪。
糖糖在她怀里安静地待了一会儿，小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小动物。
过了一会儿，糖糖小声说：“妈妈，糖糖想画画。”“好，糖糖画画。”苏晚松开女儿，
胡乱地用袖子抹掉脸上的狼狈，挤出一点力气，“妈妈去洗把脸。”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脚步虚浮地走向角落那个小小的洗手池。冰冷的水流哗哗地冲击着洗脸盆，溅起细碎的水花。
她捧起冷水，一遍遍泼在自己红肿发热的脸上和眼睛上。
刺骨的凉意让她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
眼底布满红血丝，像被暴风雨摧残过的花朵。她需要冷静。需要重新武装自己，
去面对门外那个残酷的名利场。苏晚背对着小小的休息桌，弯着腰，
整个脸几乎埋进洗脸池里，水流声盖过了房间里其他细微的动静。她看不见身后。
糖糖乖乖坐在桌边的小椅子上，两条小短腿悬空晃悠着。她面前摊开一本小小的画册，
旁边放着一盒蜡笔。孩子拿起一支红色的蜡笔，在纸上涂涂抹抹。画了一会儿，
似乎觉得光线不够亮。她抬起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落在了苏晚放在桌子边缘的手机上。手机屏幕是暗的。糖糖记得，
妈妈有时候会对着这个亮闪闪的小东西说话，里面还会有声音。她好奇地伸出小手，
试探性地戳了一下手机屏幕。屏幕瞬间亮了起来，没有密码。
一个鲜艳的红色圆圈图标跳了出来，下面写着“直播”两个字。糖糖觉得那个红圈圈圆圆的，
很好看。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学着妈妈偶尔点屏幕的样子，用力地按了下去。“叮咚！
”一声清脆的系统提示音在寂静的休息室里响起。苏晚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水珠，
惊愕地看向声音来源。只见自己的手机屏幕大亮，被随意地架在桌上一堆杂物中间，
屏幕正对着她和糖糖的方向。一个熟悉的直播APP界面清晰地显示着——正在直播中！
右上角显示观看人数的地方，数字正像疯了一样地跳动。
1... 100... 1000... 10000！苏晚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又在下一秒冻结。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停止了跳动。
“糖糖！”她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恐而变了调，像被撕裂的布帛。
她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过去，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晚了。直播画面里，
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狼狈不堪的样子。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脸颊，眼睛红肿得像核桃，
脸上还沾着没擦干的水珠和泪痕，整张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冲过来的动作在镜头里显得慌乱而笨拙。而糖糖，正仰着小脸，
眨巴着那双清澈得不可思议的大眼睛，懵懂又无辜地看着镜头。她歪了歪头，
羊角辫也跟着晃了晃，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直播间瞬间炸了锅。弹幕如同决堤的洪水，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地淹没了整个屏幕，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字。卧槽？？？？什么情况？
！这不是苏晚吗？刚被泼咖啡那个？她女儿？天！苏晚这脸……哭得好惨啊！
眼睛都肿成桃子了！她女儿好可爱啊！小天使一样！可爱个屁！
小小年纪就学会蹭热度了？故意开直播卖惨吧？心机真深！前面的嘴放干净点！
没看到孩子是无意的吗？苏晚活该！带个拖油瓶上节目博同情，翻车了吧？
这休息室好破啊……节目组这么苛待人的？只有我心疼小朋友吗？
刚才好像吓到了……糖糖？名字好甜！宝贝别怕！苏晚滚出娱乐圈！别污染孩子！
弹幕疯狂滚动，恶意和同情交织，像一场混乱的电子风暴。
糖糖似乎被妈妈那声尖叫吓到了，小身子瑟缩了一下。她完全看不懂那些飞速滚动的文字，
但她看到了妈妈脸上未干的泪痕和惊恐绝望的表情。
在苏晚的手指即将碰到手机、想要强行关掉直播的前一秒——糖糖扭过头，伸出小手，
再次笨拙地、轻轻地擦向苏晚红肿的眼角，小小的眉头紧紧皱着，
奶声奶气的声音清晰地透过手机麦克风传遍了整个直播间：“妈妈别哭。糖糖给你擦擦。
”她的动作那么认真，那么轻柔，带着全然的依赖和心疼。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像一颗巨大的陨石砸进了沸腾的油锅。疯狂滚动的弹幕，骤然停滞了那么一瞬。
仿佛整个网络都被按下了暂停键。紧接着，是更加恐怖的爆发！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心脏！！！糖糖宝贝！！！妈妈划掉姐姐爱你！！！
呜呜呜…心都化了…孩子太懂事了！苏晚你何德何能啊！！！
刚才骂人的畜生呢？出来看看！孩子做错了什么？！糖糖别擦！你妈妈是活该！
她就是想利用你！前面的闭嘴！积点口德吧！孩子是无辜的！糖糖小天使！
姨姨亲亲！苏晚虽然讨厌，
但孩子真的好戳我……只有我觉得苏晚这表情不像装的吗？
她是真被吓到了……对啊，她刚才冲过来那一下，感觉魂都飞了。
所以……这直播真是孩子误开的？不管是不是误开，孩子是无心的！
糖糖宝贝太暖了！这反差……顶流女星过气的被泼咖啡，
萌娃误开直播暖心擦泪……要素过多！热搜预订！绝对爆！卧槽！人数破十万了！
服务器要撑不住了！直播间的观看人数像坐了火箭，数字疯狂飙升，十万！二十万！
三十万！弹幕彻底疯了，礼物特效也疯狂炸开，几乎盖住了画面。小小的手机屏幕不堪重负，
开始出现明显的卡顿和延迟。苏晚的手僵在半空中，指尖离冰冷的手机外壳只有几毫米。
她看着屏幕上女儿那纯真担忧的小脸，听着那软糯的声音，
再看看那铺天盖地、善恶交织的弹幕洪流……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关掉？
现在关掉，只会坐实“心虚”“炒作”的罪名。不关？这失控的局面，她和糖糖如何承受？
就在这混乱的顶点，疯狂滚动的弹幕突然又出现了一次诡异的、大面积的空屏。
仿佛成千上万的观众在那一刹那，同时忘记了打字。短暂的死寂后，
几条加粗的、带着巨大惊叹号的弹幕，以一种爆炸性的姿态，
悍然撕裂了短暂的空白：等等！！！！！！！！！！那男人是谁？？？？？？？？？？
？？？？？我眼花了？？？？？？？？？照片！后面墙上的照片！！！快看啊！！！
！我的妈！！！！！！！！！！！！！！是沈聿！！！！！！！！
影帝沈聿的照片啊！！！！！！苏晚休息室里为什么有沈聿的照片？？？？
还是单人特写？？？？卧槽卧槽卧槽！惊天大瓜！！！！！！
这照片位置……是贴在床头那种吧？？？私藏？？？苏晚暗恋沈影帝？？？？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年度最魔幻剧情！！！！！！苏晚的心脏骤然停跳！
血液仿佛瞬间逆流，冲得她眼前发黑，手脚冰凉。她像生锈的机器一样，
极其僵硬、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死死地钉在休息室那张简陋的单人床靠着的墙壁上。
那里，在床头正上方，用一颗小小的、不起眼的彩色图钉，
钉着一张边缘已经有些微微卷曲的照片。照片不大，却异常清晰。照片上，
是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高定西装的男人。
他侧身站在某个国际电影节颁奖礼璀璨夺目的红毯尽头，背景是无数闪烁的镁光灯和人潮。
男人身形挺拔如松，宽肩窄腰，比例完美得如同雕塑。他微微侧着头，
露出线条极其优越的下颌线和喉结，鼻梁高挺，薄唇抿着，眼神深邃沉静，
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疏离和冷感。
正是那个站在娱乐圈金字塔最顶端、被无数光环笼罩、神坛之上的男人——影帝沈聿。
这张照片，是她仅有的一点念想，也是深埋心底、绝不敢示人的秘密。
是她小心翼翼珍藏的碎片。她甚至不敢把它放进相册，只敢这样钉在无人注意的角落，
在每一个疲惫绝望的深夜，给自己一点点虚幻的慰藉和勇气。她以为，这个小小的休息室，
是她唯一能藏住心事的地方。现在，它被数不清的、来自全国各地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像一个巨大的、嘲讽的笑话！
苏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灭顶。完了。彻底完了。她完了。
糖糖也……她不敢想下去。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直播间彻底疯了。
服务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画面卡顿得如同老旧的幻灯片。弹幕已经不是文字，
而是无数个炸开的惊叹号和问号组成的恐怖洪流。沈聿！！！！真的是沈影帝！！！
高清特写！床头位置！苏晚你藏得够深啊！我的天！这什么惊天巨瓜！
过气女星私藏顶流影帝照片？还放床头？痴心妄想！白日做梦！苏晚你还要不要脸了？！
吐了吐了！沈影帝知道被这种女人意淫吗？报警吧！这是骚扰！精神污染！
沈聿工作室呢？律师函警告！糖糖！快看你妈干的好事！丢人！心疼糖糖，
摊上这么个妈！只有我觉得……照片上沈影帝的眼神，有点温柔？温柔个屁！
那是疏离！是高贵！是看蝼蚁的眼神！苏晚不配！服务器炸了！卡成PPT了！
啊啊啊我要看后续！别卡啊！我要看苏晚怎么死！就在这山呼海啸般的谩骂和嘲讽中，
就在苏晚眼前发黑、摇摇欲坠、几乎要晕厥过去的时候——一只软乎乎的小手，
扯了扯她的衣角。苏晚僵硬地、一点一点地低下头。糖糖仰着小脸，大眼睛里没有恐惧，
只有孩童最纯然的好奇。她伸出另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指，
指向墙壁上那张被钉着的、引发滔天巨浪的照片。她的声音清脆、响亮，
带着孩子特有的天真和无畏，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卡顿的直播间：“妈妈，
这个沈叔叔呀。”糖糖歪了歪小脑袋，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
小脸上浮现出一种困惑又认真的表情。她看着照片上沈聿那双深邃的眼睛，
像是在和记忆里的某个影子进行着比对。然后，她用小奶音，一字一顿地，清晰无比地，
扔下了那颗足以引爆整个宇宙的炸弹：“他好像……糖糖的爸爸哦。”轰——！！！
苏晚的脑子，彻底炸了。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颜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