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在一阵剧烈的眩晕中睁开眼时,鼻尖萦绕着一股呛人的墨味。
雕花拔步床的帐幔垂落着暗紫色缠枝纹,身下的锦被触感冰凉。她挣扎着想坐起来,
却发现右手被一根粗糙的麻绳捆在床柱上,手腕处已经磨出了红痕。“醒了?
”门口传来男人的声音,带着烟草和雨水混合的气息。林薇转头望去,
看见穿藏青色圆领袍的中年男人正把玩着一支狼毫笔,他身后站着两个佩刀的皂隶,
腰间的铜牌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沈夫人,你丈夫沈修文昨夜在书房自缢身亡,
你作为唯一的目击证人,还是老实交代吧。”男人将毛笔搁在桌上,
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乌黑,“为何要在他上吊后,锁死书房门窗?”沈夫人?沈修文?
林薇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明明是在图书馆查阅嘉靖年间的《松江府志》,
指尖触碰到那本线装古籍里夹着的半张残笺时,突然被一股力量拽入黑暗。而现在,
她穿着一身绣兰草纹的襦裙,身处这间古色古香的卧室,手腕上的痛感真实得可怕。
“我……”她刚开口,就被自己陌生的嗓音惊住了。那是个温婉却带着颤抖的女声,
完全不属于她这个习惯了熬夜赶论文的历史系研究生。“看来沈夫人是想不起来了。
”男人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腰间的玉佩随着动作轻轻撞击,
“那我帮你回忆回忆——昨夜三更,你说听到书房有异响,叫仆妇撞开门时,
沈大人已经吊在房梁上了。可仵作验尸时发现,他脖颈处有两道勒痕,一道浅一道深,
而且书房的窗闩是从里面扣死的,门闩却有被从外面锁上的痕迹。”林薇的心脏猛地一缩。
自缢只会有一道勒痕,两道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目光扫过男人腰间的牌子,上面刻着“松江府推官顾衍之”。顾衍之,嘉靖二十三年进士,
以断案如神闻名,《松江府志》里记载过他侦破的几桩奇案,
其中就有一起类似的密室杀人案。“顾大人,”林薇定了定神,
努力模仿着记忆里古代女子的语气,“民妇昨夜确实听到异响,但撞开门时书房里空无一人,
只有夫君……”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顾衍之的神色,“而且那扇门,我根本没有钥匙。
”顾衍之挑眉:“沈府的书房钥匙,除了沈大人,就只有你有。
”他从袖中掏出一把黄铜钥匙,放在掌心晃了晃,“这是在你梳妆台下找到的。
”林薇的后背沁出冷汗。原主的记忆碎片像潮水般涌来:沈修文是翰林院编修,
三天前刚从京城被贬回松江府,昨夜确实和原主发生过争执,
起因是他书桌上那支刻着“清风”二字的紫毫笔。“那支笔,”林薇突然开口,
“我夫君死时,书桌上的笔是不是不见了?”顾衍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怎么知道?
”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房间时,林薇终于被解开了绳索。顾衍之带着她穿过回廊,
指向西侧那间紧闭的书房:“你自己进去看看。”书房的门是被强行撞开的,
门框上还留着断裂的木片。房梁上悬着的白绫已经被取下,地上用石灰画着人形轮廓,
脚边散落着几页写满字的宣纸。“沈大人脖颈处的浅痕是白绫造成的,
深痕边缘有竹纤维残留。”顾衍之指着书桌,“砚台里的墨还没干,说明他死前正在写字,
但桌上只有这几张诗稿,没有信件或公文。”林薇走到书桌前,指尖轻轻拂过砚台边缘。
墨汁已经半凝,散发着松烟特有的清苦气味。她注意到桌角有个细微的划痕,
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用力划过,形状隐约是个“林”字。“我夫君最近有没有和人结怨?
”“沈编修在京城时卷入过科场舞弊案,被贬前曾弹劾过礼部侍郎林国栋。
”顾衍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巧的是,林侍郎是你的远房叔父。”林薇的呼吸一滞。
记忆碎片再次涌现:原主确实姓林,是林国栋的侄女,三年前由他做主嫁给了沈修文。
而沈修文被贬,正是因为林国栋在皇上面前说了他的坏话。“你的意思是,
我为了叔父杀了夫君?”林薇抬起头,直视着顾衍之的眼睛,“那为何要布置成自缢的样子?
”顾衍之没有回答,转身走向书架。那些古籍排列得整整齐齐,唯独最上层空缺了一块,
大小刚好能放下一卷书。他伸手在空处摸了摸,指尖沾了些白色粉末。“这是什么?
”“是石灰。”林薇凑近看了看,“松江府的石灰以白桥镇出产的最细,多用于粉刷墙壁。
”顾衍之突然笑了:“沈夫人对建材倒是很了解。”他转身对皂隶吩咐,
“去查白桥镇最近有谁买过大量石灰,尤其是沈府的人。”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注意到顾衍之说话时,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手腕上——那里除了绳索勒出的红痕,
还有一道浅淡的疤痕,形状像片柳叶,那是原主小时候被树枝划伤留下的。入夜后,
林薇躺在拔步床上,辗转难眠。她悄悄起身,借着月光翻找原主的妆奁。在最底层的暗格里,
她摸到一个硬纸筒,打开一看,里面卷着半张地图,上面用朱砂圈着松江府外的一处山谷,
旁边写着“七月初七”。“夫人,您在找什么?”窗外传来丫鬟小翠的声音,
带着怯生生的语气。林薇慌忙将地图藏进袖中,打开房门:“我渴了,想喝点水。
”小翠端着茶盏进来,烛火映着她苍白的脸:“夫人,
其实……昨夜我看到刘管家鬼鬼祟祟地在书房外徘徊。”刘管家是沈修文的远房表亲,
在沈府待了五年,平时沉默寡言,负责打理府中杂务。“他手里拿着什么吗?
”“像是个竹制的笔筒,裹在黑布里。”小翠的声音越来越低,“而且我听厨房的张妈说,
刘管家前天去白桥镇买过石灰。”林薇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
竹制笔筒的边缘如果被打磨得锋利,确实能造成类似竹纤维的勒痕。第二天一早,
林薇借口要去寺庙给亡夫祈福,离开了沈府。她按照地图上的标记,
雇了辆马车往城外的山谷赶去。山谷里长满了齐腰高的茅草,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
林薇在一块刻着“清风”二字的石头旁停下,
这两个字的笔迹和沈修文书桌上的划痕如出一辙。她蹲下身,用树枝拨开脚下的茅草,
发现泥土里混着些黑色的布片,材质和书房里的窗帘相同。更奇怪的是,
地面上有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其中一个明显是穿着官靴留下的,鞋跟上还沾着些许石灰。
“沈夫人果然在这里。”顾衍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薇回头,
看见他带着两个皂隶站在山坡上,
手里拿着那个失踪的紫毫笔:“这是在刘管家的床底下找到的,笔杆里藏着这个。
”他递过来一张折叠的纸条,上面用朱砂写着几行字:“科场案牵连甚广,林侍郎欲灭口,
速将证据交松江府顾推官。”“所以,沈大人是因为掌握了林国栋舞弊的证据,才被灭口?
”林薇的指尖冰凉,“凶手是刘管家,受林国栋指使?
”顾衍之摇头:“刘管家今早已经畏罪自尽了,死前承认是他杀了沈大人,
但他说那支笔被你拿走了。”他盯着林薇的眼睛,“你昨天在书房到底发现了什么?
”林薇突然想起桌角那个“林”字划痕。如果沈修文想写的不是“林”,而是“刘”呢?
也许他没写完就被打断了。“我知道证据在哪里了。”林薇转身往山谷深处走去,
“沈修文既然把地图藏得那么隐蔽,肯定不会只留下一张纸条。”在那棵最大的老槐树下,
林薇注意到树干上有个新鲜的凿痕。她伸手进去摸索,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木盒。
打开一看,里面装着几封书信,落款都是“林国栋”,
内容赫然是他当年收受贿赂、篡改科举名次的证据。“这些足以让林国栋身败名裂了。
”顾衍之将书信收好,“但还有一个疑点,密室是怎么形成的?
”林薇抬头看向老槐树的树冠,突然笑了:“书房的窗户是朝西的,正对着这棵槐树。
凶手杀了人之后,用竹笔筒勒住沈大人的脖子伪装成自缢,然后从窗户爬出去,
再用某种工具将窗闩从外面扣上。”她指着树桠上缠绕的细麻绳,“刘管家是竹匠出身,
肯定会做这种机关。”顾衍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在窗闩对应的位置发现了一个细小的铁钩,上面还缠着几缕麻线。“那门呢?
门是从外面锁上的,钥匙又在你房里。”“钥匙是刘管家故意放在那里嫁祸我的。
”林薇想起原主的记忆,“沈府的备用钥匙藏在门房的梁上,刘管家在这里待了五年,
不可能不知道。”夕阳西下时,林薇站在松江府衙门前,看着顾衍之将林国栋的罪证呈上去。
远处传来鸣冤鼓的声音,惊起了檐角的几只鸽子。“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顾衍之递给她一个包裹,“林国栋已经被革职查办,沈府的财产会归还给你。
”林薇打开包裹,里面是那本她穿越前触摸的《松江府志》。书页间夹着的半张残笺,
赫然是沈修文写给“顾推官”的求救信,笔迹和山谷里的纸条一模一样。“我想知道,
”林薇抬头看向顾衍之,“你从一开始就怀疑林国栋,对吗?你故意让我去山谷,
就是为了引出幕后真凶。”顾衍之笑了,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沈夫人聪慧过人,
难怪沈大人会把证据交给你。”他顿了顿,“其实沈修文在被贬前就托人给我送过信,
说如果他出事,就让我留意他那位懂建筑的夫人——他说你能看懂他留下的‘墨痕’。
”林薇愣住了。原主的父亲是营造学社的匠人,她从小跟着学习营造法式,
对各种建筑结构和痕迹都很敏感。沈修文桌角的划痕、老槐树上的凿痕、窗闩上的机关,
这些“墨痕”般的线索,只有懂行的人才能看懂。夜风卷起书页,
林薇看到《松江府志》的空白处有一行小字,是顾衍之的笔迹:“七月初七,山谷有信。
”原来他早就知道沈修文的计划,一直在暗中配合。“顾大人,”林薇合上书,
“我想留在松江府,把沈修文未完成的书稿整理出来。”顾衍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正好,
府衙缺个懂文书的幕僚,沈夫人愿意屈就吗?”晨光再次照进书房时,
林薇坐在沈修文曾经的书桌前,看着那些未完成的书稿。窗外传来顾衍之的声音,
他正在和皂隶交代案情,语气沉稳而坚定。她拿起那支紫毫笔,蘸了蘸墨汁,
在宣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笔尖落下的瞬间,她仿佛看到沈修文在烛光下奋笔疾书的身影,
看到顾衍之在卷宗前紧锁的眉头,看到那些隐藏在墨痕里的真相,终于在阳光下渐渐清晰。
也许穿越到这个时代,不只是为了破案,更是为了完成那些未竟的心愿。林薇握紧手中的笔,
在纸上写下第一行字:“嘉靖二十五年,秋,松江府……”入秋后的松江府总下着连绵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