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远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肩上的帆布包已经洇出深色水痕。
远处山梁上滚过闷雷,将暮色里的青牛村衬得愈发阴郁。
村口歪脖槐树在风雨里簌簌发抖,枝桠间垂着几条褪色的红布条。
他记得十年前插队时,树下还摆着土地庙,如今只剩半截香炉斜插在泥里。
绕过第二户人家的土坯墙时,后脖颈突然窜起一阵凉意,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从墙缝里往外窥视。
"方同志?"炸雷般的喊声惊得他踉跄半步,老榆木拐杖从雨幕里探出来。
村长王德贵披着蓑衣站在岔路口,沟壑纵横的脸在闪电里泛着青灰,"公社电话说你要来,这天气..."话音戛然而止。
方远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村西头腾起浓烟,在雨帘中扭曲成狰狞的形状。
铜锣声刺破雨声,有个尖利的声音在喊:"刘寡妇家走水了!"王德贵的蓑衣擦过他胳膊时,方远山闻到了陈年香灰的味道。
等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赶到时,火势已经吞没了三间土房。
村民们木然地站在雨里,火舌舔过房梁时发出噼啪爆响,像极了女人尖笑。
"造孽啊..."人群里传来啜泣。
方远山正要上前,忽然看见烧塌的房梁下伸出一截焦黑的手,五指大张着抓向天空。
他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那手腕上分明系着褪色的红绳,和刘大勇死时戴的一模一样。
十年前那个暴雨夜,生产队长刘大勇被发现吊死在晒谷场。
法医说是自杀,可方远山永远忘不了尸体脚踝上的淤青,像是被无数双手生生拽上半空。
雨势渐歇时,王德贵把他领进自家院子。
堂屋神龛前供着白面馒头,烛火将褪色的"天地君亲师"牌位映得忽明忽暗。
方远山刚要开口问刘寡妇的事,供桌突然"咯噔"一响,馒头骨碌碌滚到地上。
"夜了,方同志早些歇息。
"王德贵弯腰捡馒头的手在发抖,蜡烛"噗"地灭了。
黑暗中,方远山听见阁楼传来细碎的抓挠声,像是指甲在木板上反复刮蹭。
后半夜他被尿意憋醒,摸黑找到屋后的茅房。
月光从云缝里漏出来,照见院墙根下蹲着个人影。
那人机械地往火盆里扔纸钱,蓝荧荧的火苗舔着黄表纸,映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是村里最年长的孙婆子。
"七月半,嫁新娘,八抬轿,过冥梁..."沙哑的童谣让方远山汗毛倒竖。
孙婆子突然转头,浑浊的眼球直勾勾盯着他身后:"别挡着送亲的路。
"寒意顺着脊梁窜上来,他猛地回头。
月光下十几个纸人贴着墙根飘过,惨白的腮红在夜色里洇成血色。
走在最前头的纸新郎突然咧开嘴,露出墨汁画成的獠牙。
二、死亡序幕晨雾像裹尸布般笼罩着青牛村,方远山踩着露水来到刘寡妇家废墟。
焦黑的房梁如同巨人折断的肋骨,斜插在冒着青烟的灰烬堆里。
他蹲下身,用树枝挑开半截焦尸的右手——食指诡异地向上蜷曲,指甲缝里嵌着片青紫色鳞片。
"方同志倒是勤快。
"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村会计赵有才抱着账本站在田埂上,镜片后的眼睛眯成细缝,"县里说你是回来做人口普查的?"方远山没接话,他注意到赵有才的千层底布鞋异常干净,鞋帮却沾着几粒暗红色碎屑。
十年前刘大勇上吊那天,晒谷场边的槐树下也散落着同样的碎屑,后来法医说那是混合了香灰的人血痂。
"走水啦!西头牲口棚走水啦!"铜锣声再次炸响时,方远山看见赵有才喉结剧烈滑动。
这个动作他太熟悉了,当年审问盗粮贼时,对方每次撒谎前都会这样吞咽口水。
等他们赶到牲口棚,火势已经吞没了半边草料堆。
浓烟里传出牲畜的悲鸣,三头黄牛在火焰中疯狂冲撞,牛角上绑着的红布条烧成灰烬。
方远山突然寒毛倒竖——每头牛的左前蹄都系着褪色红绳。
"造孽啊..."孙婆子挎着竹篮出现在人群外围,纸钱上的血手印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当方远山靠近时,老太婆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深深掐进皮肉:"戌时莫近井,亥时莫看镜。
"没等追问,王德贵已经带着壮汉们抬水桶冲过来。
方远山退到篱笆边时,发现泥地上有串奇怪的脚印——前深后浅,脚尖朝内,就像有人倒着走过。
他顺着痕迹来到村口老井,辘轳上缠着的麻绳正在无风自动。
"方同志!"赵有才的声音惊得他缩回探向井口的手,"祠堂的登记册准备好了。
"会计的蓝布衫被冷汗浸透,腋下洇出大片深色水痕。
祠堂的门闩挂着铜锁,锁眼积着层黄白色油脂。
方远山用钢笔尖挑出些凑近鼻尖,腥臭味混着檀香直冲脑门——这是尸油。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腐朽的阴气扑面而来。
正厅梁柱上贴满黄符,朱砂画的咒文被新鲜血迹覆盖,最里侧的供桌下蜷着团猩红破布。
方远山用树枝挑起布料,半幅被撕烂的嫁衣露出来,金线绣的并蒂莲沾着黑色污渍。
当他掀开神龛后的幔帐,整面墙的符咒让他呼吸停滞——这些用黑狗血混合骨灰绘制的图案,竟与刘寡妇家废墟中的脚印轨迹完全吻合。
冰凉液体突然滴在后颈,抬头看见横梁上悬着具风干的猫尸。
黑猫的尾巴被红绳捆成结,空洞的眼窝正对着下方褪色的牌位:刘翠娥之位,卒于庚戌年七月初七。
方远山摸出笔记本快速记录,突然发现供桌下的青砖有松动痕迹。
撬开砖块的瞬间,腐臭味熏得他几欲作呕。
埋在土里的陶罐装着半罐粘稠黑液,浸泡着七枚人的臼齿。
罐底沉着块青铜残片,边缘刻着古怪符号——与他父亲考古笔记里记录的商代祭器纹样如出一辙。
"你在做甚?"王德贵的声音炸响在耳畔。
方远山转身时,村长手里的煤油灯照出墙上的符咒投影,那些扭曲的图案在火光中竟组成张女人哭嚎的脸。
夜色降临时,方远山借口头疼提前回到西厢房。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出栅栏似的阴影,他把陶罐残片包在手帕里,突然听见阁楼传来重物拖拽声。
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上去时,煤油灯照见墙角堆着十二个纸人,每个纸人胸口都钉着枚生锈的棺材钉。
最外侧的纸人突然颤动,腮红扑簌簌往下掉。
方远山伸手扶住的瞬间,纸衣领口滑出半截红绳——绳结上系着刘大勇的工分牌。
他感觉后颈发烫,镜中倒影显示那块胎记正渗出细密血珠。
子夜时分,唢呐声刺破死寂。
方远山贴着门缝看见纸扎队伍从村道飘过,新郎官胸前工分牌撞得叮当响。
当轿帘被阴风掀起时,他看见新娘盖头下露出半截焦黑手腕,系着的红绳已经烧成灰烬。
"快走!"孙婆子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枯爪攥着把浸油的糯米撒向纸人,"他们在找替身..."老太婆突然僵住,七窍流出黑血栽倒在地。
她背后的砖缝里,钻出缕缠着红绳的头发,发梢还粘着片青紫色鳞片。
瓦罐摔碎的脆响惊破死寂,祠堂外亮起二十七个白灯笼。
王德贵领着村民堵在门口,他们手里的锄头沾着新鲜泥土,每个人的脚踝都系着褪色红绳。
方远山摸到后腰的陶罐残片,突然明白那些符咒真正镇压的,是从未离开的冤魂。
三、禁忌真相地窖铁门打开的瞬间,腐臭味混着霉灰扑面而来。
方远山举着煤油灯,看见成捆的黄表纸堆在墙角,纸钱上的血手印在火光中泛着油光。
最里侧的木架上摆着个青铜匣子,表面爬满蝌蚪状的符文,锁眼处积着层暗红色污垢。
"咯吱——"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匣内传出指甲刮擦金属的声响。
方远山感觉后颈胎记发烫,镜中倒影显示那块青色印记正渗出细密血珠。
当他掀开匣盖时,阴阳鱼玉佩泛着尸油般的暗光,裂纹处渗出猩红细丝。
"那是镇魂玉..."沙哑的声音惊得他差点摔碎玉佩。
孙婆子的尸体不知何时出现在地窖角落,七窍流出的黑血在地上画出诡异符咒。
老太婆的嘴机械地开合:"没有它,谁都逃不掉..."方远山攥紧玉佩,脑海中突然闪现画面:暴雨夜,少女被推进土坑前,将玉佩塞进村长父亲手中。
老人的手指被少女咬断,鲜血滴在玉佩上,渗入裂纹..."方同志!"王德贵的声音从地窖口传来,"你在下面做甚?"村长的布鞋踩在木梯上发出吱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