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黑暗压在林宇眼皮上，每一次艰难的掀动，都像撕开黏连的血痂。
视线所及，是崖底扭曲的枝桠，切割着铅灰色的、仿佛随时会滴下水来的天幕。
冰冷，刺骨的冰冷，从身下浸透骨髓的湿泥里钻上来，蛇一样缠绕着他残破的身躯。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扯动着胸腔深处火烧火燎的剧痛，肋骨大概是断了几根，每一次心跳都把它们当作破鼓在敲。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滚落下来的。
只记得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自家小院冲天而起的火光，舔舐着墨汁般沉沉的夜空，把父亲最后推他出门时那张目眦欲裂、沾满血污的脸映得一片惨红。
还有母亲那声凄厉到变了调的“风儿——！”
，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勾在他脑子里，反复撕扯。
林家。
没了。
就为了一块石头，一块垫桌脚都嫌不平整的灰扑扑的古玉。
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是他自己的。
嘴里一股铁锈的咸腥，每一次呛咳，都有温热粘稠的东西涌上来，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身下冰冷的污泥里。
他试着动了一下左臂，一阵锥心刺骨的锐痛闪电般窜上肩膀，手臂软绵绵地垂着，像不属于他。
右腿更是毫无知觉，大概是摔断了。
要死在这里了。
像条野狗。
绝望还没来得及完全淹没他，头顶的悬崖边缘，碎石簌簌滚落。
“妈的，真晦气！
这鬼地方，摔死个鸟人都找不着！”
一个粗嘎的声音骂骂咧咧地响起，带着浓重的口音。
另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回应，带着点不耐烦：“少废话！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上面那位爷说了，林家的崽子，还有那块玉，必须带回去！
仔细找找，下面好像有动静！”
林宇的瞳孔骤然缩紧，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追兵！
是玄阴宗的人！
他们连他这条漏网之鱼也不放过！
脚步声，踩在湿滑的乱石和腐叶上，越来越近，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林风甚至能听到他们粗重的呼吸声，闻到他们身上那股汗臭混合着廉价烟草的味道。
他拼命想蜷缩起来，想把自己埋进这肮脏的泥泞里，可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连挪动一寸都做不到。
只剩下牙齿在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断骨的剧痛。
“嘿！
在这儿呢！
还没死透！”
那张满是横肉、沾着几点黑灰的脸出现在他视野上方，带着残忍的惊喜，正是那个粗嘎嗓子的追兵甲。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嗜血的光。
另一个瘦高的追兵乙也凑了过来，尖细的声音带着审视：“啧，摔得够惨。
玉呢？
搜搜他身上！”
粗糙、带着泥垢和血腥味的手毫不客气地探进林风破碎的衣襟里摸索。
冰冷的触感激得林风一阵痉挛。
那只手粗暴地掠过他胸口，突然顿住，似乎摸到了什么硬物。
是那块玉！
林家祖传的、招来灭门之祸的石头！
它一首贴身藏在他怀里！
林宇的心沉到了谷底。
完了。
最后的希望也……就在追兵甲的手指即将抠出那块硬物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痛猛地炸开！
不是断骨的痛，也不是内腑的伤，而是一种更本源、更彻底的撕裂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生命的最核心处被硬生生抽离、碾碎！
痛得他眼前瞬间一片惨白，连惨叫都发不出，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丢进滚油里的虾米。
“噗！”
一口滚烫的、几乎带着脏腑碎块的心头精血狂喷而出，尽数洒落在胸前那块被他体温焐热的灰色古玉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口滚烫的心头血，如同活物般被那块灰扑扑的古玉贪婪地吸噬进去。
没有流光溢彩，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
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首接响在灵魂深处的——“喀。”
像某种亘古的封印悄然碎裂。
灰扑扑的石皮表面，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无声地剥落、粉碎。
石皮之下，露出的并非温润美玉，而是一截东西。
惨白，冰冷，带着一种非金非石、非骨非木的诡异质感，在崖底晦暗的光线下，幽幽地泛着死寂的光泽。
它像一节被强行折断的、放大了许多倍的指骨，又像某种庞大生物脊椎末梢的残片。
边缘并不规则，带着细微的、仿佛被巨力撕扯过的茬口。
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蛮荒、以及深不见底的邪异气息，如同沉睡万载的凶兽骤然睁开一线眼帘，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什…什么东西？！”
追兵甲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抽，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林风胸口那截暴露出来的惨白“骨头”，一股源自本能的、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想缩回手，身体却僵在原地。
那截惨白的“骨玉”接触到林风肌肤的刹那，仿佛寻到了归宿的活物，猛地一颤！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洪流，顺着皮肤接触点，如同亿万根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了林风的脊椎深处！
“呃——啊——！”
无法形容的痛苦！
比断骨更甚，比剜心更烈！
那冰冷的力量蛮横地侵入他破碎的身体，沿着脊椎疯狂上涌，所过之处，经脉寸寸冻结、撕裂，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一同冰封、碾碎！
林宇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痉挛，像一条离水的鱼，每一次弹动都带出更多的血沫。
更可怕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某种无比重要的东西，正在被这冰冷的异物疯狂地抽取、燃烧！
是生命！
是寿元！
是构成他存在的本源之力！
像一截被点燃的、浸透了油的灯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缩短、黯淡下去。
“妈的！
邪门！”
追兵甲被林风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抽出腰间的佩刀。
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芒。
“宰了算了！
玉拿走！”
他举起刀，眼中凶光毕露。
就在刀锋即将落下的电光石火间，林宇胸前那截惨白的“无相骨玉”骤然爆发出一种无形的、粘稠如实质的波动！
这股波动并非向外扩散，而是诡异地、贪婪地攫取着林宇身上逸散出的、被强行点燃的生命本源精粹！
嗡——！
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扭曲了一下。
林宇身前，那片被崖底阴冷湿气浸润的泥泞空地上，光线诡异地折叠、蠕动起来。
无数细微的、仿佛血肉筋膜般的猩红色能量丝线凭空滋生，疯狂地缠绕、编织，速度快得超出了人眼的捕捉极限。
它们勾勒出一个模糊扭曲的人形轮廓，贪婪地吸收着林宇体内被骨玉强行压榨出的生命精血。
追兵甲落下的刀锋，被这骤然出现的、介于虚实之间的猩红人形挡了一下。
没有金铁交鸣的脆响，只有一种沉闷的、仿佛砍进湿透棉絮般的滞涩感。
“什…什么鬼东西？！”
追兵甲惊骇欲绝，手腕被震得发麻。
他瞪圆了眼睛，看着那个猩红色的轮廓在几个呼吸间迅速变得凝实、清晰。
血光褪去。
站在那里的人，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玄阴宗低级弟子的灰色劲装。
身高、体态，分毫不差。
那张脸…那张满是横肉、沾着黑灰、此刻因惊骇而扭曲的脸…正是追兵甲自己的脸！
连眼角那道细微的旧疤，都一模一样！
只是那双眼睛，空洞得如同两口深井，没有丝毫属于活人的神采，只有一种死物般的冰冷。
“呃……呃啊……”追兵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无形的恐惧扼住了咽喉，手中的刀“哐当”一声掉在泥水里。
他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如同镜中倒影般的存在，巨大的荒谬感和寒意瞬间淹没了他。
另一个追兵乙也完全吓傻了，僵在原地，连尖叫都忘了发出。
那由林宇生命精血和骨玉邪力强行催生出的“无相傀”，空洞的眼神漠然地扫过两个呆若木鸡的追兵。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僵硬地抬起手臂，五指张开，动作间带着一种非人的滞涩感。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刃入肉闷响。
“呃！”
追兵乙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那只属于“同伴”的手，此刻却像最锋利的铁爪，轻易地穿透了他自己的胸膛。
那只手从他的后背穿出，指缝间滴滴答答地淌下温热的血液和破碎的内脏碎块。
“嗬…嗬…”追兵乙喉咙里涌出血沫，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眼睛兀自惊恐地圆睁着。
“不…不要过来！
鬼！
鬼啊——！”
追兵甲终于崩溃了，发出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转身就想跑。
他刚刚迈出一步，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无相傀”身影如同鬼魅般一晃，无声无息地挡在了他面前。
速度之快，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无相傀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伸出了另一只手，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扼住了追兵甲的咽喉。
“咔吧！”
一声清脆的颈骨断裂声，在死寂的崖底显得格外惊心。
追兵甲的惨叫瞬间中断，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软绵绵地垂下。
两具尸体沉重地倒在冰冷的泥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
那个刚刚诞生的“无相傀”，静静地站在两具尸体中间，空洞的眼神扫过地上的血泊，然后缓缓地、僵硬地转动脖颈，最终，那两道没有任何温度的视线，落在了地上蜷缩成一团、气息奄奄的林宇身上。
崖底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冷风穿过嶙峋怪石的呜咽，以及尸体血液汩汩流淌的细微声响。
林宇躺在冰冷的泥泞里，身体像被彻底掏空，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那截惨白的无相骨玉，此刻己诡异地消失在他胸前，只留下一片皮肤下隐隐透出的、冰寒刺骨的异样感，仿佛它己深深嵌入他的脊椎深处。
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枯竭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视野边缘开始模糊、发黑。
他竭力抵抗着这要将意识彻底拖入深渊的昏沉。
就在这时，那个刚刚杀死了两个追兵的“无相傀”，迈开了脚步。
啪嗒…啪嗒…僵硬的、带着一种非人质感的脚步声，踩在湿滑的泥泞和碎石上，不紧不慢，一步步朝着林宇躺倒的位置逼近。
林宇的心脏在枯竭的胸腔里微弱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碎裂的筋骨，带来新的剧痛。
那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每一次落下，都重重敲打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抬起头，沾满血污和泥浆的脸颊扭曲着，用尽生命最后的光芒看向那个逼近的身影。
视线艰难地聚焦。
嗡——！
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到了一张脸。
那张脸，沾满了污泥，被树枝划开了几道细小的血口子，嘴角还残留着未曾干涸的血迹。
脸色惨白如纸，透着死气，眼窝深陷，瞳孔涣散无神，空洞地倒映着崖底灰暗的天空。
这张脸，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陌生。
这张脸……是他自己的脸！
是林宇的脸！
那个由他的生命精血、由那邪异骨玉催生出的怪物，此刻正顶着他林风的面容，如同一个拙劣而恐怖的提线木偶，一步步向他走来！
那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死气沉沉，没有任何属于“林宇”的愤怒、绝望或恐惧，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的虚无。
“嗬…嗬…”林宇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他想喊，想质问，想尖叫，却只能挤出几丝微弱的气流。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超越生死的荒诞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无相傀在林宇身前一步之遥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那空洞的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或者……一具即将被替代的残骸。
它缓缓地、僵硬地弯下腰。
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滞涩感，骨骼摩擦发出细微的“咔哒”声，仿佛随时会散架。
那张属于林宇的、惨白死寂的脸，在林宇因极度恐惧而放大的瞳孔中不断逼近，越来越近，几乎要贴到他的鼻尖。
冰冷的、没有一丝活人气息的吐息，拂过林风脸上温热的血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崖底的寒风卷着血腥味，呜咽着穿过。
就在林宇以为自己要被这顶着“自己”面孔的怪物彻底吞噬的瞬间，那弯下腰的无相傀，空洞的双眼突然微微转动了一下。
它那僵硬的手臂，以一种极其古怪的角度抬起，五指张开，并非抓向林风，而是伸向了他旁边泥泞中的某个东西——那是追兵甲掉落的佩刀。
布满污泥的手指，笨拙地、带着一种初次尝试般的滞涩，握住了冰冷的刀柄。
然后，它极其缓慢地，将刀提了起来。
刀尖上，还残留着追兵乙的暗红色血迹。
无相傀握着刀，保持着弯腰的姿势，那张属于林风的、毫无表情的脸，再次转向泥泞中的林风。
刀尖微微下垂，悬在林宇的眉心上方寸许之处，纹丝不动。
冰冷的死意，比身下的泥泞更刺骨地渗透进来。
林宇的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寒冷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
他看着刀尖上那一点刺目的暗红，看着刀柄上那只属于“自己”的、沾满污泥的手，看着那张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属于自己的死寂面孔……一个无比尖锐、撕裂灵魂的疑问，如同破土的毒藤，疯狂地缠绕住他最后残存的意识：我是谁？
那个躺在泥里等死的残躯是我？
还是这个握刀俯视的冰冷躯壳才是我？
无相傀空洞的眼中，倒映着林宇那张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面容，也倒映着它自己那张毫无生气的、属于林风的脸。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在冰冷的刀锋两侧，在死亡的泥泞之上，构成了一幅诡异到令人窒息的画面。
崖底的风，呜咽得更响了。
视线所及，是崖底扭曲的枝桠，切割着铅灰色的、仿佛随时会滴下水来的天幕。
冰冷，刺骨的冰冷，从身下浸透骨髓的湿泥里钻上来，蛇一样缠绕着他残破的身躯。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扯动着胸腔深处火烧火燎的剧痛，肋骨大概是断了几根，每一次心跳都把它们当作破鼓在敲。
他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滚落下来的。
只记得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自家小院冲天而起的火光，舔舐着墨汁般沉沉的夜空，把父亲最后推他出门时那张目眦欲裂、沾满血污的脸映得一片惨红。
还有母亲那声凄厉到变了调的“风儿——！”
，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勾在他脑子里，反复撕扯。
林家。
没了。
就为了一块石头，一块垫桌脚都嫌不平整的灰扑扑的古玉。
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是他自己的。
嘴里一股铁锈的咸腥，每一次呛咳，都有温热粘稠的东西涌上来，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身下冰冷的污泥里。
他试着动了一下左臂，一阵锥心刺骨的锐痛闪电般窜上肩膀，手臂软绵绵地垂着，像不属于他。
右腿更是毫无知觉，大概是摔断了。
要死在这里了。
像条野狗。
绝望还没来得及完全淹没他，头顶的悬崖边缘，碎石簌簌滚落。
“妈的，真晦气！
这鬼地方，摔死个鸟人都找不着！”
一个粗嘎的声音骂骂咧咧地响起，带着浓重的口音。
另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回应，带着点不耐烦：“少废话！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上面那位爷说了，林家的崽子，还有那块玉，必须带回去！
仔细找找，下面好像有动静！”
林宇的瞳孔骤然缩紧，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
追兵！
是玄阴宗的人！
他们连他这条漏网之鱼也不放过！
脚步声，踩在湿滑的乱石和腐叶上，越来越近，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林风甚至能听到他们粗重的呼吸声，闻到他们身上那股汗臭混合着廉价烟草的味道。
他拼命想蜷缩起来，想把自己埋进这肮脏的泥泞里，可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连挪动一寸都做不到。
只剩下牙齿在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断骨的剧痛。
“嘿！
在这儿呢！
还没死透！”
那张满是横肉、沾着几点黑灰的脸出现在他视野上方，带着残忍的惊喜，正是那个粗嘎嗓子的追兵甲。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嗜血的光。
另一个瘦高的追兵乙也凑了过来，尖细的声音带着审视：“啧，摔得够惨。
玉呢？
搜搜他身上！”
粗糙、带着泥垢和血腥味的手毫不客气地探进林风破碎的衣襟里摸索。
冰冷的触感激得林风一阵痉挛。
那只手粗暴地掠过他胸口，突然顿住，似乎摸到了什么硬物。
是那块玉！
林家祖传的、招来灭门之祸的石头！
它一首贴身藏在他怀里！
林宇的心沉到了谷底。
完了。
最后的希望也……就在追兵甲的手指即将抠出那块硬物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痛猛地炸开！
不是断骨的痛，也不是内腑的伤，而是一种更本源、更彻底的撕裂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他生命的最核心处被硬生生抽离、碾碎！
痛得他眼前瞬间一片惨白，连惨叫都发不出，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丢进滚油里的虾米。
“噗！”
一口滚烫的、几乎带着脏腑碎块的心头精血狂喷而出，尽数洒落在胸前那块被他体温焐热的灰色古玉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口滚烫的心头血，如同活物般被那块灰扑扑的古玉贪婪地吸噬进去。
没有流光溢彩，没有惊天动地的异象。
只有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首接响在灵魂深处的——“喀。”
像某种亘古的封印悄然碎裂。
灰扑扑的石皮表面，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无声地剥落、粉碎。
石皮之下，露出的并非温润美玉，而是一截东西。
惨白，冰冷，带着一种非金非石、非骨非木的诡异质感，在崖底晦暗的光线下，幽幽地泛着死寂的光泽。
它像一节被强行折断的、放大了许多倍的指骨，又像某种庞大生物脊椎末梢的残片。
边缘并不规则，带着细微的、仿佛被巨力撕扯过的茬口。
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蛮荒、以及深不见底的邪异气息，如同沉睡万载的凶兽骤然睁开一线眼帘，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
“什…什么东西？！”
追兵甲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抽，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林风胸口那截暴露出来的惨白“骨头”，一股源自本能的、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想缩回手，身体却僵在原地。
那截惨白的“骨玉”接触到林风肌肤的刹那，仿佛寻到了归宿的活物，猛地一颤！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洪流，顺着皮肤接触点，如同亿万根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了林风的脊椎深处！
“呃——啊——！”
无法形容的痛苦！
比断骨更甚，比剜心更烈！
那冰冷的力量蛮横地侵入他破碎的身体，沿着脊椎疯狂上涌，所过之处，经脉寸寸冻结、撕裂，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一同冰封、碾碎！
林宇的身体剧烈地抽搐、痉挛，像一条离水的鱼，每一次弹动都带出更多的血沫。
更可怕的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某种无比重要的东西，正在被这冰冷的异物疯狂地抽取、燃烧！
是生命！
是寿元！
是构成他存在的本源之力！
像一截被点燃的、浸透了油的灯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缩短、黯淡下去。
“妈的！
邪门！”
追兵甲被林风这突如其来的剧烈反应吓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抽出腰间的佩刀。
刀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芒。
“宰了算了！
玉拿走！”
他举起刀，眼中凶光毕露。
就在刀锋即将落下的电光石火间，林宇胸前那截惨白的“无相骨玉”骤然爆发出一种无形的、粘稠如实质的波动！
这股波动并非向外扩散，而是诡异地、贪婪地攫取着林宇身上逸散出的、被强行点燃的生命本源精粹！
嗡——！
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扭曲了一下。
林宇身前，那片被崖底阴冷湿气浸润的泥泞空地上，光线诡异地折叠、蠕动起来。
无数细微的、仿佛血肉筋膜般的猩红色能量丝线凭空滋生，疯狂地缠绕、编织，速度快得超出了人眼的捕捉极限。
它们勾勒出一个模糊扭曲的人形轮廓，贪婪地吸收着林宇体内被骨玉强行压榨出的生命精血。
追兵甲落下的刀锋，被这骤然出现的、介于虚实之间的猩红人形挡了一下。
没有金铁交鸣的脆响，只有一种沉闷的、仿佛砍进湿透棉絮般的滞涩感。
“什…什么鬼东西？！”
追兵甲惊骇欲绝，手腕被震得发麻。
他瞪圆了眼睛，看着那个猩红色的轮廓在几个呼吸间迅速变得凝实、清晰。
血光褪去。
站在那里的人，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玄阴宗低级弟子的灰色劲装。
身高、体态，分毫不差。
那张脸…那张满是横肉、沾着黑灰、此刻因惊骇而扭曲的脸…正是追兵甲自己的脸！
连眼角那道细微的旧疤，都一模一样！
只是那双眼睛，空洞得如同两口深井，没有丝毫属于活人的神采，只有一种死物般的冰冷。
“呃……呃啊……”追兵甲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无形的恐惧扼住了咽喉，手中的刀“哐当”一声掉在泥水里。
他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如同镜中倒影般的存在，巨大的荒谬感和寒意瞬间淹没了他。
另一个追兵乙也完全吓傻了，僵在原地，连尖叫都忘了发出。
那由林宇生命精血和骨玉邪力强行催生出的“无相傀”，空洞的眼神漠然地扫过两个呆若木鸡的追兵。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僵硬地抬起手臂，五指张开，动作间带着一种非人的滞涩感。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刃入肉闷响。
“呃！”
追兵乙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那只属于“同伴”的手，此刻却像最锋利的铁爪，轻易地穿透了他自己的胸膛。
那只手从他的后背穿出，指缝间滴滴答答地淌下温热的血液和破碎的内脏碎块。
“嗬…嗬…”追兵乙喉咙里涌出血沫，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眼睛兀自惊恐地圆睁着。
“不…不要过来！
鬼！
鬼啊——！”
追兵甲终于崩溃了，发出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转身就想跑。
他刚刚迈出一步，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无相傀”身影如同鬼魅般一晃，无声无息地挡在了他面前。
速度之快，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无相傀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伸出了另一只手，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扼住了追兵甲的咽喉。
“咔吧！”
一声清脆的颈骨断裂声，在死寂的崖底显得格外惊心。
追兵甲的惨叫瞬间中断，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软绵绵地垂下。
两具尸体沉重地倒在冰冷的泥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
那个刚刚诞生的“无相傀”，静静地站在两具尸体中间，空洞的眼神扫过地上的血泊，然后缓缓地、僵硬地转动脖颈，最终，那两道没有任何温度的视线，落在了地上蜷缩成一团、气息奄奄的林宇身上。
崖底重新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冷风穿过嶙峋怪石的呜咽，以及尸体血液汩汩流淌的细微声响。
林宇躺在冰冷的泥泞里，身体像被彻底掏空，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剧痛，每一次心跳都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那截惨白的无相骨玉，此刻己诡异地消失在他胸前，只留下一片皮肤下隐隐透出的、冰寒刺骨的异样感，仿佛它己深深嵌入他的脊椎深处。
巨大的疲惫和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枯竭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视野边缘开始模糊、发黑。
他竭力抵抗着这要将意识彻底拖入深渊的昏沉。
就在这时，那个刚刚杀死了两个追兵的“无相傀”，迈开了脚步。
啪嗒…啪嗒…僵硬的、带着一种非人质感的脚步声，踩在湿滑的泥泞和碎石上，不紧不慢，一步步朝着林宇躺倒的位置逼近。
林宇的心脏在枯竭的胸腔里微弱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碎裂的筋骨，带来新的剧痛。
那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每一次落下，都重重敲打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抬起头，沾满血污和泥浆的脸颊扭曲着，用尽生命最后的光芒看向那个逼近的身影。
视线艰难地聚焦。
嗡——！
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到了一张脸。
那张脸，沾满了污泥，被树枝划开了几道细小的血口子，嘴角还残留着未曾干涸的血迹。
脸色惨白如纸，透着死气，眼窝深陷，瞳孔涣散无神，空洞地倒映着崖底灰暗的天空。
这张脸，是如此的熟悉，又是如此的陌生。
这张脸……是他自己的脸！
是林宇的脸！
那个由他的生命精血、由那邪异骨玉催生出的怪物，此刻正顶着他林风的面容，如同一个拙劣而恐怖的提线木偶，一步步向他走来！
那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死气沉沉，没有任何属于“林宇”的愤怒、绝望或恐惧，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冰冷的虚无。
“嗬…嗬…”林宇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他想喊，想质问，想尖叫，却只能挤出几丝微弱的气流。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超越生死的荒诞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无相傀在林宇身前一步之遥停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那空洞的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或者……一具即将被替代的残骸。
它缓缓地、僵硬地弯下腰。
动作带着一种非人的滞涩感，骨骼摩擦发出细微的“咔哒”声，仿佛随时会散架。
那张属于林宇的、惨白死寂的脸，在林宇因极度恐惧而放大的瞳孔中不断逼近，越来越近，几乎要贴到他的鼻尖。
冰冷的、没有一丝活人气息的吐息，拂过林风脸上温热的血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崖底的寒风卷着血腥味，呜咽着穿过。
就在林宇以为自己要被这顶着“自己”面孔的怪物彻底吞噬的瞬间，那弯下腰的无相傀，空洞的双眼突然微微转动了一下。
它那僵硬的手臂，以一种极其古怪的角度抬起，五指张开，并非抓向林风，而是伸向了他旁边泥泞中的某个东西——那是追兵甲掉落的佩刀。
布满污泥的手指，笨拙地、带着一种初次尝试般的滞涩，握住了冰冷的刀柄。
然后，它极其缓慢地，将刀提了起来。
刀尖上，还残留着追兵乙的暗红色血迹。
无相傀握着刀，保持着弯腰的姿势，那张属于林风的、毫无表情的脸，再次转向泥泞中的林风。
刀尖微微下垂，悬在林宇的眉心上方寸许之处，纹丝不动。
冰冷的死意，比身下的泥泞更刺骨地渗透进来。
林宇的身体因极致的恐惧和寒冷而无法控制地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
他看着刀尖上那一点刺目的暗红，看着刀柄上那只属于“自己”的、沾满污泥的手，看着那张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的、属于自己的死寂面孔……一个无比尖锐、撕裂灵魂的疑问，如同破土的毒藤，疯狂地缠绕住他最后残存的意识：我是谁？
那个躺在泥里等死的残躯是我？
还是这个握刀俯视的冰冷躯壳才是我？
无相傀空洞的眼中，倒映着林宇那张因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的面容，也倒映着它自己那张毫无生气的、属于林风的脸。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在冰冷的刀锋两侧，在死亡的泥泞之上，构成了一幅诡异到令人窒息的画面。
崖底的风，呜咽得更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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