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纪明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日历，数字显示"7月19日，星期六"。
他眨了眨酸涩的双眼，这不过是又一个需要工作的日子。办公室里空荡荡的，
只有他的工位还亮着灯，像一座孤岛漂浮在黑暗的海洋中。"纪总监，您还不走吗？
"保洁阿姨推着拖把经过他的办公室门口，声音里带着习以为常的无奈。"再等会儿，
李阿姨您先走吧，记得关大门。"纪明头也不抬地回答，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的速度丝毫未减。
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和眼角细小的纹路。三十五岁的年纪，
眼袋却已经明显得像是刻上去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母亲"。纪明皱了皱眉，
任由它震到停止。这已经是今天第三个未接来电了。上一个是他的健身教练，
再上一个是大学同学聚会邀请。全都与他无关——至少在这个项目结束前无关。
"明早九点前必须把方案发到客户邮箱。"林总的话像一把刀悬在头顶。
作为公司的创意总监，这个汽车品牌的年度广告提案关系到公司未来三年的合作，
容不得半点闪失。纪明揉了揉太阳穴，拿起已经凉透的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
他忽然想起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七杯了。胃部传来一阵隐痛，像是某种无声的抗议。
电脑屏幕上的PPT还差最后三页。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继续投入工作。
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渐稀疏，写字楼里的中央空调停止了运转，
闷热的空气开始包围这个唯一亮着灯的房间。凌晨三点十七分，纪明终于点击了发送键。
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的瞬间，世界天旋地转。
这是他连续工作的第九十三天。周六早晨八点，纪明的手机闹钟准时响起。
他条件反射般从床上弹起来，
花了三秒钟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家里的卧室而不是办公室的沙发上。昨晚——不，
今早——他居然回了家，这简直是个奇迹。淋浴的水冲不走浑身的疲惫。
纪明看着浴室镜子里的自己：苍白的脸色，干裂的嘴唇，眼睛里布满血丝。
三十五岁的人看起来像是四十五岁。他伸手抹去镜子上的水汽，
忽然注意到洗手台上落了一层薄灰。多久没好好打扫了？他记不清。手机在卧室里疯狂震动。
纪明裹着浴巾冲出去，水珠在地板上留下一串痕迹。"纪明！你现在立刻来公司！
"林总的声音通过话筒传来，罕见地失去了往日的沉稳。"怎么了？方案有问题？
"纪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到公司再说，马上！"电话挂断了。
纪明手忙脚乱地套上衬衫，扣子扣错了两颗也浑然不觉。二十分钟后，他冲进了公司会议室，
发现除了林总，还有客户总监和几个部门主管，所有人的表情都凝重得可怕。"出什么事了？
"纪明的声音有些发抖。林总将一台平板电脑推到他面前："你自己看。
"屏幕上显示着一则德国汽车广告，创意概念与他们昨晚提交的方案惊人地相似，
发布时间却是两周前。纪明的大脑一片空白。"这不可能......我们完全独立创作的，
从来没有......""客户刚刚打来电话，质疑我们抄袭。"林总的声音冷得像冰，
"他们要求下周一之前看到全新的方案，否则终止合作。"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纪明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刺在他身上，那些目光里包含着怀疑、责备，
甚至......怜悯。"我......我可以重新做。"纪明艰难地开口，
"这个周末我不睡觉也会——""不。"林总打断了他，"你需要休息。""什么？
"纪明以为自己听错了。"我说，你需要休息。"林总站起身，走到纪明面前，
"看看你自己，纪明。你已经连续工作三个月没有完整休息过一天。你的创意枯竭了，
才会发生这种雷同事件。""但那只是巧合！
我可以——""把笔记本电脑和公司手机交出来。"林总伸出手，"这个周末，你不准工作。
这是命令。"纪明瞪大了眼睛："林总，项目期限——""项目我会暂时交给刘总监负责。
"林总的语气不容置疑，"你需要的是真正的休息，不是继续压榨自己。把东西交出来，
然后离开公司。"纪明感到一阵眩晕。他机械地交出电子设备，像个被缴械的士兵。
走出公司大楼时，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站在写字楼前的广场上，
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周六上午十点的城市与工作日的喧嚣截然不同。街道上行人悠闲，
咖啡馆里坐满了聊天的人，公园里有孩子奔跑嬉戏。纪明站在十字路口，感到自己像个异类。
他已经太久没有在白天，在非工作时间出现在街头了。手机震动起来，
是林总发来的短信："忘记告诉你了，周一早上我要看到你精神饱满地来上班，
而不是现在这副行尸走肉的样子。去享受你的周末吧，这是命令。"纪明苦笑了一下。
享受周末？他甚至不知道从何开始。2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一家咖啡馆门口。
玻璃窗上贴着手绘的"周六特供"菜单，门口的黑板上用粉笔写着"今日推荐：慢活拿铁"。
纪明推门走了进去。咖啡馆里洋溢着轻松的氛围。角落里有人在看书，
窗边一对情侣低声交谈，几个年轻人围在一起玩桌游。纪明点了杯咖啡，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他下意识地摸向平时放笔记本电脑的地方，才想起它已经被没收了。
"纪明？真的是你？"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声从身后传来。纪明转过头，
看到一张明媚的笑脸。"许晴？"他迟疑地叫出这个名字。大学时代的文艺社社长许晴，
曾经那个总是穿着民族风长裙、背着相机的女孩，现在剪了一头利落的短发，
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眼角有了细纹，但笑容依然明亮。"天啊，多少年没见了？
"许晴不等邀请就坐到了他对面，"十年？十二年？""至少十年。"纪明勉强笑了笑，
"你......还好吗？""好得很！"许晴的咖啡上堆着蓬松的奶油，
她小心地舔了一口，"我现在是自由职业者，画儿童绘本，偶尔接点平面设计的活儿。
"纪明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他的咖啡上什么装饰也没有，黑得像他此刻的心情。"你呢？
还在广告公司？"许晴问。"嗯，创意总监。""哇，厉害啊！"许晴真诚地赞叹道，
然后歪着头打量他，"不过你看上去糟透了。"纪明苦笑："有这么明显吗？
""简直像是刚从僵尸电影片场跑出来的。"许晴做了个鬼脸，"周末还穿这么正式？
"纪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衬衫和西裤，这才意识到在休闲的咖啡馆里显得多么格格不入。
"刚......从公司出来。"他含糊地说。"周六上午？"许晴瞪大眼睛，
"你该不会又在加班吧？""不是加班，
是......"纪明突然不知如何解释自己被强制休假这件事。
许晴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然："啊，我懂了。工作狂先生终于被赶出办公室了？
"纪明有些恼火："你怎么——""大学时你就这样，记得吗？文艺社的周末采风活动，
你总是带着笔记本电脑，一边爬山一边写代码。"许晴笑着说，"看来十年过去，
一点都没变。"纪明沉默了。他确实没变，或者说，变得更糟了。
大学时至少还会参加社团活动，现在他的生活里除了工作什么都没有。"听着，
"许晴突然凑近，神秘兮兮地说，"既然你被迫放假了，不如跟我一起体验真正的周六？
""什么？""我今天的计划是：喝完这杯咖啡，去公园写生，然后去新开的书店，
晚上看露天电影。"许晴眼睛闪闪发亮，"怎么样，要不要加入？"纪明本能地想拒绝。
他应该回家，至少可以躺在床上思考新方案，
或者......但他现在连笔记本电脑都没有。"我......""别想了，
就这么定了！"许晴已经站起身，拿起她的帆布包，"喝完就走，公园里的樱花正开得好呢！
"纪明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也许是因为他没有更好的选择，
也许是因为许晴身上那种他早已遗忘的活力，也许只是因为今天的阳光太好，
让人不忍心拒绝任何邀请。3中央公园距离咖啡馆只有两个街区。
四月的樱花如粉色的云朵缀满枝头，
草坪上散落着野餐的家庭、遛狗的老人和追逐打闹的孩子。许晴找了个僻静的角落，
从包里拿出速写本和铅笔。"你可以随便逛逛，或者就坐在这儿发呆。"她对纪明说，
"我要画一会儿画。"纪明点点头，在她旁边的长椅上坐下。他望着远处玩耍的孩子们，
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在公园里度过每个周末。那时的快乐如此简单——一根冰棍，
一片草地，几个朋友。许晴的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偶尔停下来观察樱花树的光影变化。
纪明偷偷瞥了一眼她的画：不是写实的樱花，而是一棵长着翅膀的树，
树下坐着一群形态各异的小动物。"这是......""新绘本的构思。
"许晴头也不抬地回答，"关于一棵梦想飞翔的树和它的动物朋友们的故事。
""很......有趣。"纪明干巴巴地说。他已经太久没有评价过与商业无关的创意了。
许晴笑了："谢谢。不过别担心，我不会问你工作上的意见。今天禁止谈工作。
"纪明靠回椅背，闭上眼睛。阳光透过眼皮变成温暖的橙色，
微风送来花香和远处孩子们的欢笑声。他感到一种奇怪的放松感，
像是紧绷多年的弦终于被允许松一松。"你知道吗，"许晴突然说，
"我大学毕业后也进过广告公司。"纪明睁开眼："真的？""嗯，干了两年就辞职了。
"许晴的铅笔继续在纸上移动，
"受不了那种永远在赶deadline、永远不够好的状态。有一天我加班到凌晨，
看着镜子里那个憔悴的自己，突然想：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吗？"纪明没有回答。
他想起今早自己在浴室镜子前看到的影像。"所以我辞职了，用积蓄去了趟云南，
在那里画了三个月画。"许晴的声音轻柔，"回来后开始接一些零散的插画工作，
慢慢才有了现在的自由职业。""你不担心......收入不稳定吗？"纪明忍不住问。
"当然担心啊。"许晴坦然道，"但比起稳定的收入，我更想要稳定的快乐。钱够用就好，
时间却永远不够用。"纪明沉默了。他想起自己银行账户里不断增长的数字，
和日历上不断减少的空闲日。"好了，画完了！"许晴合上速写本，"下一站，书店！
"纪明跟着许晴穿过公园，来到一家新开的独立书店。书店不大，但布置得温馨别致，
角落里甚至有个小小的咖啡区。许晴熟门熟路地和店员打招呼，显然她是这里的常客。
"周六书店会有朗读会，"她小声告诉纪明，"有时候是作家，
有时候就是普通读者分享自己喜欢的书。"纪明点点头，目光扫过书架。
他已经很久没有静下心来读一本与工作无关的书了。
家里的书架上堆满了行业杂志和专业书籍，上次买的小说还塑封未拆。"试试这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