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说最爱我折梅时低头的温柔。后来他亲手烧了我苏家满门，连刚满月的幼弟都没放过。
“苏晚，你父通敌的证据确凿。”他捏着我下巴冷笑，“你这罪臣之女，只配在军营为奴。
”我成了最卑贱的药人，日复一日替他试毒。直到敌军围城那日，他身中剧毒命悬一线。
“此毒需至亲心头血为引。”军医颤声道。我笑着剖开胸膛：“顾衍，用我的命换你活。
”鲜血浸透他战甲时，他摸到我怀中褪色的平安符——那是他十年前出征时，
我跪在佛前求了三天三夜的见证。南境边关的夜，是浸透了血和铁锈的浓稠墨色。
风卷着砂砾，抽打在用整根原木钉成的栅栏上，发出呜呜的怪响，
像无数枉死之魂在旷野里哀嚎。药人营。空气里凝滞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烂气息，
混杂着劣质金疮药的刺鼻、久未清洗的汗馊，以及伤口深处散发出的、甜丝丝的坏疽味道。
几盏昏黄油灯在角落里苟延残喘，光影在低矮、潮湿的泥墙上扭曲跳跃，
映照出一张张麻木、枯槁的面孔。苏晚蜷缩在角落里一块稍微干燥些的草席上。
寒意如跗骨之蛆，顺着粗粝的泥地钻进她的骨头缝里。身上那件辨不出原色的单薄囚衣，
被一次次鞭笞和试药留下的伤痕反复洇透，早已变得硬邦邦、沉甸甸地贴在皮肉上。
她微微动了动左臂，试图避开身下硌人的一块碎石，
肩胛骨处一道深可见骨的鞭伤立刻被牵动，尖锐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牙关死死咬紧，
才咽下那声闷哼。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前凌乱黏腻的碎发。三年了。
距离那个梅花开得最烈的雪夜，已经整整三年。她闭上眼，
鼻尖似乎还能嗅到苏府梅苑里清冽的幽香，还能看到月光下枝头初绽的红梅，晶莹剔透。
那时，年轻的将军顾衍，身披寒霜，带着边关的风尘仆仆归来。他站在梅树下，
眼神比月色还柔，声音低沉地落在她耳畔：“阿晚，这世间万物，
都不及你折梅时低头的温柔。”那温柔的话语，曾经是她心底最暖的炉火。如今，
却成了烙在灵魂上、日夜灼烧的诅咒。“苏晚！
”一声粗嘎的厉喝撕裂了营帐里死水般的沉寂。
一个膀大腰圆的伙夫兵踹开半掩的木门闯了进来，手里拎着一个气味刺鼻的木桶。
浑浊的液体在里面晃荡，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腐气。“滚起来！将军有令，
新到的‘离魂散’，需试药之人！”他嫌恶地将木桶重重墩在泥地上，污浊的药汁溅起，
落在苏晚裸露的脚踝上，皮肤立刻传来一阵细微的灼痛。营帐里其他蜷缩的药人，
如同受惊的蛆虫，本能地往更深的阴影里缩去，只留下一片压抑的、几乎窒息的死寂。
他们浑浊麻木的眼睛里，只剩下对下一个可能是自己的恐惧。苏晚撑着手臂，
极其缓慢地坐起身。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旧伤新痛。她沉默地走到木桶边，
眼神空洞，像两潭枯竭的死水。她伸出枯瘦如柴、布满新旧伤痕的手，颤抖着，
从污浊的药汁里捞起一只豁口的粗陶碗。碗沿粗糙，割着指腹。深褐色的药汁在碗中摇晃，
气味辛辣刺鼻，直冲脑髓。她没有任何犹豫，仰起头，像饮下最寻常的水，
将碗中药汁一饮而尽。苦涩、灼烧感瞬间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继而化作无数根冰冷的针，
狠狠扎向四肢百骸。眼前景物猛地旋转、发黑，她身体剧烈一晃，
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木桶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才勉强没有栽倒。“哼，
骨头倒还硬。”伙夫兵嗤笑一声，眼中只有残忍的漠然，“省省力气，别死得太快，
下一味药还等着你呢！”胃里翻江倒海，剧烈的绞痛让她几乎蜷缩起来。
她扶着冰冷的木桶边缘，指甲深深掐进朽木里，压抑着翻涌上喉头的腥甜。就在这时，
营帐门口传来一阵刻意放轻的窸窣脚步声。一个瘦小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挤了进来，
是哑女云枝。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破布裹着的小小包袱，清秀的小脸惨白，
眼神惊惶如受惊的小鹿，飞快地扫过那凶神恶煞的伙夫兵，
才将目光急切地投向角落里的苏晚。看到苏晚惨白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
云枝的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焦急地比划着，询问苏晚的状况。
苏晚看着云枝眼中纯粹的担忧，心口那几乎被冻僵的角落，艰难地裂开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她忍着剧痛，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用口型无声地告诉她：“无事。”云枝是她在这地狱里，
仅存的一点微光。她是苏家旧仆的女儿，生来便不能言语。苏家出事那夜，混乱中，
是云枝的母亲拼死将当时在外庵堂祈福的云枝藏进水缸，才让她躲过一劫。
后来云枝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也辗转流落到这南境苦寒的军营，找到了沦为药人的苏晚。
她是苏晚与那个被焚毁的过去之间，最后也是唯一的联系。
伙夫兵不耐烦地啐了一口：“磨蹭什么？送完东西赶紧滚！晦气！
”他粗暴地推搡了瘦弱的云枝一把。云枝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却死死护住怀里的小包袱。
她踉跄着扑到苏晚面前，颤抖着手，将那个小小的、带着体温的破布包塞进苏晚冰冷的手里。
又飞快地比划了几个手势——是“小心”、“保重”。做完这一切，
她不敢再看苏晚痛苦的脸，低着头，像一片被狂风卷走的落叶，
跌跌撞撞地逃离了这充斥着死亡气息的营帐。苏晚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布包，
直到伙夫兵骂骂咧咧地离开，营帐里再次只剩下绝望的喘息和压抑的呻吟，她才缓缓松开手。
破布里，是一小块硬得硌牙的杂粮饼子，还有一小把晒干的、散发着淡淡清苦气息的药草。
她认得这些草。是云枝冒险去营地外野地里采的，能稍稍缓解试药后脏腑灼烧的痛苦。
苏晚将那块硬饼小心地藏在最贴身衣物里，捻起几片干枯的草药叶子，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苦涩的汁液弥漫开来，胃里那翻江倒海的绞痛似乎真的被压下去了一丝。她靠着冰冷的泥墙，
缓缓闭上眼。疲惫和剧痛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她的意识。昏沉中，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夜撕心裂肺的哭喊和绝望的尖叫，
鼻端仿佛又嗅到了浓烈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以及冲天大火焚烧皮肉、木梁时发出的那种令人作呕的焦糊气……还有顾衍那双眼睛。
那双曾经盛满月下温柔、映着梅花清影的眼眸，在那火光冲天的夜晚，
只剩下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残酷。“苏晚，你父通敌的证据确凿！”他捏着她下巴的手指，
几乎要嵌进她的骨头里，声音比边关的朔风更冷，“你这罪臣之女，
只配在这军营最肮脏的角落，为奴为婢，生不如死！”……“将军！将军留步！
药人营污秽不堪，恐污了将军尊眼……”营帐外突然响起守兵诚惶诚恐、带着颤抖的声音。
一阵沉重、规律、带着金属甲叶摩擦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营帐门口。
那脚步声仿佛带着无形的威压，瞬间让营帐内所有微弱的呻吟和喘息都彻底消失了。死寂，
比之前更甚的死寂，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厚重的毡布帘猛地被一只戴着精铁护腕的手掀开。顾衍走了进来。他一身玄色轻甲，
肩头的吞口兽在昏黄跳跃的油灯下反射出冰冷的幽光。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洞，
将外面微弱的星光也彻底隔绝。三载边关风霜，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
反而更添了刀削斧凿般的冷硬。只是那眉宇间的沉郁和眼底深处挥之不去的阴鸷，
比当年那个雪夜更甚，如同化不开的万年寒冰。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棱，在营帐内扫过。
所及之处，那些蜷缩在阴影里的药人恨不得将头埋进地底，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最终，
那目光精准地钉在了角落里那个单薄的身影上。苏晚在他掀帘的瞬间就已绷紧了全身的神经。
她垂下眼睑，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然而，当那道冰冷刺骨的目光落在身上时，一股寒意还是无法抑制地从脊椎窜起。
顾衍一步步走近，沉重的军靴踏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每一步都像踩在苏晚的心尖上。
浓重的血腥气和铁锈味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冷冽的沉水香气，扑面而来，
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停在苏晚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抬起头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冰寒彻骨。
苏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她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抬起了头。
油灯昏黄的光线终于照亮了她的脸。那是一张曾经清丽绝伦的脸，
此刻却只剩下极度的憔悴和苍白，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曾经顾盼生辉的眸子，
此刻像蒙了厚厚尘灰的琉璃，空洞，死寂，没有任何光亮，只有一片荒芜的平静。
顾衍的视线在她脸上逡巡，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三年非人的折磨，
早已磨平了她身上所有的棱角和属于苏家大小姐的骄傲，只剩下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麻木。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她因试药而微微抽搐的左臂上，那粗布囚衣下，隐约可见新伤叠着旧伤，
狰狞可怖。一丝极淡、近乎残忍的满意，掠过顾衍深潭般的眼底。“看来，
‘离魂散’的滋味，你尝过了。”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审视物品般的漠然，
“效果如何？”苏晚的嘴唇动了动，干裂的唇瓣黏在一起，分开时带起一丝刺痛。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着朽木，
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回…将军…脏腑…如焚…筋骨…如裂…”“很好。
”顾衍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暖意，
“不愧是苏家精心培养出来的药罐子，底子倒是比那些废物强些。”他话锋一转，
带着一种刻意的残忍，“正好，今日俘获了几个北狄探子，伤得不轻。本将军给你个机会，
去给他们治治。”他微微俯身，凑近了些，冰冷的气息拂过苏晚的耳廓，声音压得更低，
带着一种淬毒的恶意：“苏晚，记住你的身份。你的命，你的‘医术’，
都只配用在最卑贱的敌人身上。好好‘救活’他们，让他们继续在战场上，
多杀几个我大梁的儿郎…这才对得起你苏家满门的‘忠烈’，嗯？”每一个字，
都像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苏晚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又被她死死咽了回去。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皮肉里，带来尖锐的刺痛，提醒她保持清醒。
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惨白的脸上投下两片浓重的阴影，
遮住了眼底瞬间翻涌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剧痛和悲怆。“是…将军。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板，死寂，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应承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
顾衍直起身，最后冰冷地扫了她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摊令人作呕的秽物。他转身，
玄色的披风在身后划开一道凌厉的弧度，大步离去。沉重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营帐外，
连同那令人窒息的血腥气和威压。营帐里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许久。直到确认顾衍已经走远，
角落里才又响起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和哭泣。苏晚依旧维持着垂首的姿势，一动不动。
只有那紧紧攥在身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完全失血的双手，
无声地泄露着她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滔天巨浪。……苏晚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士兵押着，
踉踉跄跄地穿过营地。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身上单薄的囚衣根本无法抵御这刺骨的寒意。
她被推进一个散发着浓重血腥和汗臭的简陋营帐。里面横七竖八躺着几个血肉模糊的北狄人，
浓烈的血腥味和绝望的呻吟充斥其间。
一个看守的士兵粗暴地将一包劣质伤药和几卷脏污的麻布丢到她脚边：“将军吩咐，
把他们弄活！”语气冰冷而不耐。苏晚沉默地捡起药包和麻布。
她走到离她最近的一个重伤者身边。那是个年轻的北狄士兵，半边脸都被刀砍得血肉模糊，
胸口一道狰狞的伤口正汩汩冒着血泡，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痛苦的抽搐。
他浑浊的眼睛半睁着，满是血污的手无意识地抓挠着身下的草席。她跪坐在冰冷的泥地上，
打开药包。劣质的金疮药粉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她动作生疏而缓慢地清理伤口，撒上药粉，
再用麻布紧紧包扎。每一步都牵扯着她自己身上的伤，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她费力地给另一个肩膀中箭的北狄人拔出断箭时，那人因剧痛猛地抽搐了一下，
沾满泥污的手胡乱地挥舞着，一把抓住了苏晚的手腕。那手腕纤细得惊人，
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苏晚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要挣脱。就在这时，
那重伤的北狄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苏晚脸上，嘴唇蠕动着，
用极其微弱、几乎被呻吟淹没的沙哑气声，吐出了两个模糊的音节。苏晚的动作瞬间凝固了。
她猛地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那张被血污和尘土覆盖的脸。那双浑浊的眼睛里，
此刻竟透出一种濒死前的、回光返照般的急切和……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感？
她死死盯着那双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一个尘封在记忆深处、几乎要被遗忘的名字，带着惊雷般的巨响，
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陈伯！是苏家后厨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却会在她年幼贪玩晚归时，
偷偷给她留一碗热腾腾汤饼的老实人陈伯！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成了北狄的俘虏？
苏家出事那晚，他不是……不是应该也……巨大的震惊和疑云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间淹没了苏晚。她反手一把抓住了陈伯的手腕，那枯瘦的手腕上，
一道陈年的、被滚油烫伤的疤痕清晰可见！真的是他！“陈……”苏晚喉咙哽咽，
那个称呼几乎要冲破干涩的喉咙。陈伯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意志和急切，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手指痉挛般地抠着苏晚的手背，嘴唇剧烈地翕动着，用尽全身力气，
眼：“小姐……快……逃……信……假的……火……皇后……”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的生命。
话音未落，他眼中的光芒骤然熄灭，抓住苏晚的手颓然松开，彻底没了声息。苏晚僵在原地，
如同被最寒冷的冰封住。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耳边只剩下陈伯那断断续续、却字字泣血的遗言在疯狂回荡。假的？信是假的？火？皇后？
一个模糊却极其可怕的猜想，带着彻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营帐的毡帘再次被猛地掀开！刺骨的寒风灌入，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高大、冷峻、带着浓重杀伐之气的玄色身影。顾衍。他不知何时去而复返，
正站在门口。营帐内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他深邃的目光如同鹰隼，
精准地、冰冷地锁定了跪在尸体旁的苏晚，以及她那只刚刚被陈伯松开、还沾着血污的手。
他一步步走近，军靴踏在泥地上，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闷响。
浓重的阴影再次将苏晚完全笼罩。“苏晚，”他的声音低沉，平静得可怕，
却蕴含着风暴来临前的死寂，“你在做什么？”苏晚的身体猛地一颤，
从巨大的震惊和悲恸中被拽回残酷的现实。她下意识地想缩回手，
想遮掩住陈伯那张可能暴露身份的脸，想将那句石破天惊的遗言死死捂住！然而，
一切都太晚了。顾衍的目光，已经落在了陈伯那只无力垂落、却带着明显烫伤疤痕的手腕上。
他瞳孔骤然收缩！那道疤痕……他见过！在苏家后厨那个沉默寡言的老仆手上！一瞬间，
顾衍周身的气压陡降至冰点！浓烈得如有实质的杀气，如同寒潮般席卷了整个营帐！
他猛地俯身，一把攥住了苏晚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强迫她抬起沾满血污的脸，逼她直视自己那双此刻燃烧着滔天怒火和刻骨怀疑的眼睛！
“他是谁？”顾衍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凛冽的寒风，“说！
这个北狄探子，临死前跟你说了什么？！”苏晚的手腕被捏得咯咯作响，剧痛让她眼前发黑。
她被迫仰着头，迎上顾衍那双燃烧着暴怒火焰的眼睛。那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
要将她千刀万剐。陈伯临死前那破碎的遗言，如同滚烫的烙铁，
在她脑海中疯狂灼烧——“假的…火…皇后…”！一个可怕的真相，带着撕裂一切的寒意，
在她心中迅速成型。苏家满门被屠的滔天冤屈，父亲临死前绝望的眼神，
襁褓中的啼哭……还有顾衍眼中那永不熄灭的、被“铁证”点燃的仇恨之火……所有的一切，
都指向一个阴鸷而高贵的幕后黑手！巨大的悲愤和冤屈如同火山熔岩，
在她冰冷的胸腔里轰然爆发，几乎要冲破喉咙！她想要嘶吼，想要质问，
想要将那个名字和这血淋淋的真相狠狠砸在这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男人脸上！然而，
就在那汹涌的情绪即将冲破理智堤坝的瞬间，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声音在她灵魂深处响起——不能说！现在不能说！顾衍，
这个被“证据”和仇恨彻底扭曲的男人，他会信吗？
他只会认为这是她这个“罪臣之女”为了脱罪而编造的、更加卑劣的谎言！甚至会打草惊蛇，
让那个真正的凶手彻底湮灭所有痕迹！陈伯用命换来的线索，
苏家数百条枉死的冤魂……不能就此断绝！电光火石间，苏晚做出了选择。
她眼中那瞬间燃烧起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悲愤火焰，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骤然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更沉、仿佛万念俱灰后的枯寂。
她甚至微微扯动了一下干裂的嘴角，露出一丝极其惨淡、近乎破碎的苦笑。
“将军……”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
“一个……将死之人……的胡言乱语罢了……他…认错了人……”她垂下眼帘，
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将眼底翻涌的一切情绪死死掩盖，
“他说…‘水…给我…水…’……”顾衍死死盯着她，攥着她手腕的手指如同铁钳，
力道没有丝毫放松。他锐利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试图从那层死水般的枯寂下，
找出任何一丝伪装的破绽。营帐内死寂无声，只有重伤俘虏们痛苦的呻吟和外面呼啸的风声。
许久，久到苏晚几乎以为自己的手腕要被生生捏断，
久到她几乎要窒息在那沉重的威压和怀疑之下。顾衍才猛地松开了手。苏晚猝不及防，
身体失去支撑，重重地跌坐在冰冷泥泞的地上，沾满了血污和尘土。“看好她。
”顾衍的声音冷得像冰，是对着门口的守卫说的。
他最后深深看了跌坐在地、狼狈不堪的苏晚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未消的怒火，
有更深的怀疑，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惨淡笑容刺痛的烦躁。他没有再问，
转身，玄色的披风带起一阵冷风，大步离去。只留下苏晚蜷缩在泥泞中，剧烈地喘息着，
手腕处传来钻心的疼痛，提醒着她刚刚与死亡擦肩而过。她看着陈伯那具渐渐冰冷的尸体，
看着他手腕上那道熟悉的烫疤，巨大的悲恸和滔天的恨意如同毒藤，死死缠绕住她的心脏，
几乎让她窒息。“假的……火……皇后……”陈伯最后的声音在她脑中疯狂回旋。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将那几乎冲破喉咙的呜咽和控诉强行咽了回去。
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地里，留下几道带血的指痕。活下去。 一个声音在她灵魂深处嘶吼，
带着血泪的决绝。只有活下去，才能撕开这弥天的谎言，才能让那些枉死的魂灵得以安息！
……日子在药人营的绝望和顾衍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监视下，如同凝滞的腐水，
缓慢而窒息地流淌。苏晚变得更加沉默，如同行尸走肉，机械地承受着一次次试药的折磨，
在每一次脏腑如焚、筋骨欲裂的痛苦中，反复咀嚼着陈伯那句用生命换来的遗言，
那深入骨髓的冤屈和恨意，成了支撑她不倒的唯一支柱。直到那个风雪交加的深夜。
狂风裹挟着鹅毛大雪，疯狂地抽打着营地的栅栏和帐篷，发出鬼哭般的呼啸。
天地一片混沌的惨白。苏晚蜷缩在角落的草席上，身上盖着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破毡。
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