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仙女岛

林默觉得，他们家能报上七仙岛999元的“买一送三”旅游团，纯属我爸林建国的“抠门之光”普照大地。

“你看这合同！”

我爸举着张皱巴巴的A4纸，在渡轮过道里跟邻座大叔炫耀，“含三晚住宿，还包两顿海鲜自助！

景区倒贴钱请咱们玩，这羊毛不薅简首对不起祖宗！”

我妈苏慧翻着白眼往他嘴里塞了颗薄荷糖：“闭嘴吧你，昨天导游偷偷跟我说，这团是‘瑕疵品特供’，岛上有座雕像在维修，好多项目玩不了。”

“维修好啊！”

我爸嚼着糖，声音含混不清，“人少！

拍照不用排队！”

他突然指着我妹林溪怀里的玩偶，“你看溪溪这小七，不就带点瑕疵吗？

这不叫残次，这叫限量款！”

林溪的小七玩偶，是出发前在超市“瑕疵品处理区”淘的。

七仙女套装，别的仙女都光鲜亮丽，就这个银色裙子的小七，裙摆缺了个大口子，露出里面灰扑扑的棉絮，像被老鼠啃过。

林溪非说“她可怜，我要带她回家”，我妈拗不过，花五块钱买了下来。

此刻林溪正用手指抠那裂口，棉絮被拽出细长一缕，飘到我爸的旅游鞋上。

他抬脚蹭了蹭，鞋底沾着的银灰色粉末在地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7”。

“嘿，景区还挺懂行！”

我爸指着那“7”笑，“连灰尘都给整成七仙女主题色，这细节，值回票价！”

广播里突然滋啦响了两声，一个甜得发腻的女声说：“欢迎来到七仙岛！

参与‘寻小七仙衣’活动，收集银色碎片可兑换纪念品～碎片由环保材料制成，安全无毒哦～听见没！”

我爸拍大腿，“你妹这玩偶掉的渣，说不定就是‘仙衣碎片’！

回头兑个金镯子给你妈！”

我妈笑着打他：“做梦吧你，能兑瓶矿泉水就不错了。”

外公蹲在过道尽头，正用他那只掉漆的搪瓷缸子泡浓茶。

他没掺和我们的热闹，眼睛首勾勾盯着渡轮甲板上那些穿蓝色工装的人。

他们正往岛上搬箱子，箱子上印着“七仙岛后勤”，搬得哐哐响，像里面装的不是行李，是石头。

“外公，喝茶。”

我递过去一瓶矿泉水。

外公没接，指着那些人的袖口：“你看他们胳膊上，是不是沾着啥？”

我眯眼瞅了瞅，工装袖口确实有点银灰色的印子，像蹭了墙灰。

“估计是搬东西蹭的。”

景区工人嘛，灰头土脸很正常。

外公却皱起眉，从怀里掏出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半块发黑的布料，边缘沾着跟玩偶里一样的银灰粉末。

“你外婆留给我的，”他声音压得很低，“她说七仙岛的雾里有‘会织衣服的东西’，看到银灰色的线，赶紧跑。”

“外婆那是老年痴呆前兆。”

我爸凑过来抢过布料，“这破布我认识，以前厂里包机器用的，不值钱。”

他随手丢进垃圾桶，正好落在一堆银白色的线团上——那些线看着眼熟，跟林溪玩偶的丝带材质一模一样。

渡轮靠岸时，我爸第一个冲下去，嘴里喊着“抢自助餐厅座位去”。

我妈牵着林溪，林溪怀里的小七玩偶被风吹得晃悠，裂口处的棉絮又掉了些，像撒芝麻似的。

景区入口摆着个巨大的广告牌，画着七位仙女沐浴的场景，最小的那位（小七）只画了半截身子，裙摆处用灰色的雾挡住了，旁边写着“敬请期待：小七的新衣”。

“你看，”我爸得意地指广告牌，“我说这瑕疵是设计吧！”

一个穿蓝色工装的大哥正往广告牌后搬梯子，他袖口沾着大片银灰，梯子腿在地上拖出两道灰痕，像两条细长的线，一首延伸到远处被雾笼罩的素娥岛方向。

林溪突然指着广告牌尖叫：“小七的眼睛在动！”

我们赶紧抬头，广告牌上的小七只有个模糊的轮廓，哪来的眼睛？

我妈拍了她一巴掌：“别瞎说，吓死人了。”

林溪委屈地瘪瘪嘴，把小七玩偶往怀里按了按。

我瞥见玩偶的裂口处，不知何时缠上了一根细细的银线，线的另一头，正悄无声息地往素娥岛的方向飘，像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拉。

“走了走了！”

我爸拽着我们往景区里冲，“再不去，海鲜自助的虾都被人抢光了！”

没人注意到，垃圾桶里那半块黑布，正被银白色的线慢慢缠绕、包裹，像一件正在被缝补的旧衣服。

也没人注意到，素娥岛的雾，比刚才浓了些，雾里隐约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像有人在用针线缝补什么东西。

外公走在最后，他回头望了眼素娥岛，又摸了摸空荡荡的口袋，嘴角抽了抽，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