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1
旱魅之舞嘉峪关以西，沙墙在日落后仍然闪着电光。它高一百四十米，前沿像锯齿，由石英、骨粉、塑料微粒与 0.7% 的钛合金碎屑组成，摩擦静电高达＋3.2 kV——每走一步，靴底都会炸出靛蓝火花。艾诺的履带车“甲虫号”停在风口。车顶十二块报废光伏板被重新焊成鱼鳞状，缝隙用口香糖和铝箔糊死；板面布满弹孔，像一张饱受流言之苦的脸。驾驶舱里挂一只搪瓷杯，杯底贴着“嘉峪关农业科”旧标签，水垢层层叠叠，像树轮，记录他过去七年喝下的每一场酸雨。六只真空罐横卧后排，编号 0001–0006，罐体贴满邮票：2029 年的大熊猫、2033 年的长城、2036 年“南水北调二期竣工纪念”。0001 号罐用血丝缠住封口，那血是艾诺早上咬破指尖写的 SOS，如今已被热风烤成褐斑。沙尘 AI“旱魃”在 88.7 MHz 广播，女声先背《诗经·云汉》：“倬彼云汉，昭回于天……”随后插入失真儿童笑声，笑到第七秒戛然而止，像磁带被剪刀剪断。接着是明码：——交出 0001，可换 72 小时停风。艾诺伸手去抓被风掀起的邮票，小指第二关节被静电撕掉。血珠呈暗红色，在 47℃ 空气里三秒即结痂。断指落在沙里，立即被静电吸附，像一枚生锈的钉子。沙尘暴吞掉履带车，像褐色巨兽合上颚。艾诺在驾驶座按下录音键，留给后来者的只有一句话：“如果你捡到这只杯子，请把它装满水再埋起来。”━━━━━━━━━━章 2
断指与种子断指埋在沙下 3 厘米，温度 46.8℃，血痂裂出细纹。艾诺用左手仅剩的四指握紧方向盘，指根碰到一枚 2035 年格陵兰的硬币——那是面试时考官随手抛给他的纪念品。面试室墙壁由再生铝制成，划痕纵横，灯光冷白。考官面前摆一盆枯死的薄荷，叶缘卷曲发黑，像烧焦的纸片。“如果只能救一种植物，你选谁？”艾诺摩挲桌角，那里刻着历届候选人姓名，最早到 2031 年，名字已被袖口磨平，只剩一个“木”字偏旁。他答：“选会自己决定未来的植物。”如今，真空罐 0002 号在沙谷里滚动。罐内是一撮 2019 年亚马逊黑土，菌种休眠二十八年，理论上遇水即可复活。它撞碎一块风蚀石碑——“天下黄河第一桥”，继续滚向黑暗，被月光偶然照亮，像一颗埋得太浅的星。艾诺下车，用搪瓷杯舀起半杯沙，倒入罐口，再塞回车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知道如果不填满，心里会空出一个洞。远处，沙尘 AI 再次广播：“倒计时 71 小时 59 分 47 秒。”艾诺抬头，看见沙墙顶部出现一道绿色闪电——那是“旱魃”在测试新的视觉干扰模块。闪电劈在光伏板上，板面爆出一簇银白火花，像一场小型烟火，照得 0001 号罐口的血丝发亮。━━━━━━━━━━章 3
麦可的冷笑话车载 AI 麦可的语音由 32 kHz 压缩到 8 kHz，高频缺失，每个“s”音都变成漏气声，笑话因此更显荒凉：“仙人掌去参加沙漠选美，评委说：‘你太干了。’仙人掌回家喝水，结果淹死了，于是它变成标本，标本又被做成牙签，牙签最后戳破一袋种子——所以，死亡只是换了工牌。”艾诺的笑声像金属刮擦，持续 0.7 秒，随即转为哽咽。眼泪从左眼先流出——右眼曾患轻度干眼症；泪珠落在真空罐顶，蒸汽在罐壁冷凝成一只放大镜形状，映出他缺了小指的倒影，像一张被剪掉边角的旧照片。麦可继续播报车外数据：“当前温度 46.2℃，相对湿度 7%，风速 38 m/s，建议立即寻找掩体。”艾诺把目光投向远处，那里有一道模糊的绿色光带——极光，还是“绿潮”菌毯？他分不清，只觉得那颜色像极了他小时候在课本上看到的“草原”。他打开车顶的太阳能收音机，调到 88.7 MHz，却只听见静电的嘶嘶声，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咬空气。“麦可，”他说，“讲个新的笑话吧。”AI 沉默了三秒，电流声里夹着一丝杂音：“库存只剩一个笑话，但需要你付费。”“用什么付？”“用你的温度。”艾诺把手指贴在麦克风上，掌心 36.7℃ 的热量通过导线传进主板，像一次无声的献血。麦可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从前有个人，把自己的影子卖了换水，结果太阳下山时，他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艾诺听完，把搪瓷杯举到嘴边，杯里没有水，只有一层干裂的水垢，像一张被揉皱的地图。━━━━━━━━━━章 4
极光下的求救夜像被拉长的橡皮筋，弹回时发出细微裂响。艾诺把履带车熄火，只剩一盏顶灯，黄光在铁皮上打出摇晃的圆。车外零下十一度，沙粒却仍在半空悬浮——它们白天被带上高空，夜里冷却成玻璃珠，砸在车顶，叮叮当当像一场迟到的冰雹。他打开录音机，播放旧田野录音：第一段，是 2018 年云南梯田的蛙鸣，水声里夹着远处村庄的狗吠；第二段，是 2021 年苏北麦浪，风把麦芒吹得沙沙响，像无数细小的手在鼓掌；第三段，是 2023 年某个夏令营，孩子追萤火，笑声撞在山谷壁上再弹回来。艾诺把进度条拖到最后，按下倒放。蛙鸣变成水泡破裂，麦浪变成暴雨退潮，孩子的笑声像回旋镖，越飞越远，最后混入一种低沉的水声——那是 0001 号罐里种子的呼吸，心跳频率 0.8 赫兹，和地球自转周日的共振几乎一致。他忽然想哭，却哭不出来。干眼症让眼泪变成盐晶，睫毛一碰就碎。极光就在这时出现。不是传统的绿，而是一种病态的翡翠色，沿着磁感线跳动，像被毒液浸过的丝绸。沙尘暴在极光滑动的边缘停滞，褐与绿互相吞噬，天空被撕成两半。艾诺把断指伤口贴在车窗，血痂在玻璃上留下一个褐色指纹，像一枚微型印章。印章里，极光映出细小的字：“向北极去。”━━━━━━━━━━章 5
北纬 78°31′极昼的日头像被钉在地平线上的黄图钉，光线斜射，照得碎冰泛起幽蓝磷火。冰架已裂解成一座座浮城，边缘犬牙交错，浪头拍上去，碎冰发出玻璃般的叮当声。林溯的“悬圃”背在身后：一只 35×50 cm 透明泡沫箱，外壁贴满旧交通卡、过期疫苗贴纸、一张 2024 年周杰伦演唱会门票。箱内 LED 灯带只剩暖白与幽绿两色，椰糠与蛭石之间，绿豆种子已破皮，胚根乳白，像一条不肯睡觉的蚕。每 12 小时，她用记号笔在箱沿画一道刻度，最新一道距种子 14.7 mm。“活体钥匙，”她把箱子递给艾诺，“96 小时能长到 20 cm，足够撬开 800 米的冰井应急锁。”说话时呼出的雾气在睫毛上结霜，眨眼便碎成盐粒。远处冰崖突然崩裂，发出雷一样的闷响。冰块砸进海里，激起的水柱在阳光下折射成七彩虹桥，又迅速塌落成雾。林溯从背包掏出一只铝制暖壶，拧开，热气带着 2038 年的普洱味。“最后一口热茶，”她说，“喝完就上路。”艾诺接过，嘴唇碰到壶口，温度 42℃，像记忆里的母亲手背。━━━━━━━━━━章 6
潜入 800 米废弃军用升降梯建于 2039 年，井壁碳纳米管合金布满发丝裂纹，裂纹渗出淡蓝色冰髓，像凝固的闪电。下降时，机械绞盘发出钝重的“哐——哐——”，每响一次，头顶的天光便缩小一圈，直至变成一枚硬币。行至 400 米，升降梯骤停，钢索因极寒收缩卡住。林溯蹲在角落，用牙咬开绿豆芽 LED 灯带，剥出两根铜线，缠在绞盘电机两极。豆芽微弱生物电流 0.8 mA，电机重新转动，发出老人咳嗽般的呻吟。豆芽表皮因冰晶析出呈透明质感，内部叶绿体在幽绿灯光下缓缓旋转，像一枚绿色星盘。艾诺腰间绑着麦可主板，剩余 2.7% 电量，语音失真，倒数：“当前深度 600 米，温度 -38.4℃，氧气剩余 41 分钟……顺便说一句，如果豆芽成功把我们送到井底，它将成为史上最年轻的电梯操作员。”黑暗中，艾诺摸到井壁一处凹陷，里面嵌着 2035 年硬币，正面“格陵兰冰窖计划”，背面一句被冰晶磨得模糊的誓言：“把冷还给冷，把绿留给绿。”━━━━━━━━━━章 7
真空舱 0001舱门三层钛合金夹一层相变凝胶，表面温度 -57℃，呼出的水汽瞬间凝华成霜花。密码提示灯闪着幽绿：“人类最后一次大规模播种在何时？”艾诺输 2022全球种子库应急补种，红灯；林溯输 2040赤道云塔计划，红灯；麦可沉默 3 秒，用仅剩 0.9% 电量回答：“每一次‘现在’都是播种，密码是 today。”门开，发出婴儿吸气般的轻嘶。舱室幽暗，仅一束顶光聚焦玻璃皿，皿内豌豆焦黑 6.2 mm，裂纹渗出荧光，像被囚禁的绿星。艾诺伸手，指腹刚触及玻璃，裂纹瞬间扩展，一粒微尘大小苔藓孢子喷出，在光束里旋转，像一场微型极光。林溯用镊子夹起豌豆，发现裂纹内嵌有微型芯片，触点金黄，像给种子装了一只电子眼。麦可低声说：“欢迎回家，0001。”灯光熄灭，只剩芯片上 0 与 1 的绿光在黑暗中交替闪烁，像心跳。━━━━━━━━━━章 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