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末班诡途凌晨两点的雨丝裹着寒意,斜斜地扎在13路末班公交车的窗玻璃上。
车轱辘碾过积水的柏油路,溅起细碎的水花,像拖着一串不断破灭的泡影。
李巡缩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座椅的人造革早已开裂,露出里面泛黄的海绵,
冰冷的潮气顺着裤腿往上爬。他把帽檐压得很低,遮住半张脸,
只有紧攥着背包带的手指暴露在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留下几道弯月形的红痕。车厢里除了他,只有三个“乘客”。驾驶座上的司机歪着头,
帽檐压得看不清脸,肩膀随着发动机的震动微微耸动,不知是在打盹还是在做别的什么。
他那件深蓝色的工装外套后背,洇着一块深色的污渍,像干涸的血。斜前方的单人座上,
坐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裙摆还在往下滴水,
在地板上积起一小滩水渍。她始终低着头,看不见脸,只有几缕湿发垂在膝盖上,
随着车身晃动轻轻摇摆。而过道对面的双人座,坐着个穿灰色中山装的老头。
他的背驼得厉害,脑袋几乎要搁到膝盖上,
最诡异的是他的脖子——以一个违背物理常识的角度拧着,下颌几乎贴在肩膀上,
皮肤像枯树皮一样皱巴巴的,泛着青灰色。车窗上凝结着厚重的雾气,模糊了窗外的街景。
不知何时,雾气中蜿蜒爬出几道深色的水痕,像有人用手指在上面胡乱涂抹,
渐渐勾勒出一只眼睛的形状,瞳孔是化不开的浓黑,正直勾勾地盯着车厢里。
“滴答……滴答……”女人裙摆滴落的水声越来越清晰,带着一股河底淤泥的腥气,
慢慢向最后一排靠近。李巡的心跳漏了一拍,却没抬头,
手指像泥鳅似的滑进背包外侧的夹层,摸出一张边缘焦黑的纸钱。那纸钱质地粗糙,
带着一股淡淡的烟火味,是他托人从城郊的老纸扎铺特意订制的。
冰凉的触感停在了他的座位旁。李巡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双泡得发白起皱的赤脚,
脚踝处还沾着几根水草。他深吸一口气,手腕轻巧地一翻,
纸钱稳稳地塞进女人垂落在身侧的手心里。那只手冰冷刺骨,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翠姐,
”李巡的声音压得极低,比车轱辘碾过水洼的声响还要轻,几乎要融进发动机的轰鸣里,
“城西头新开了家折纸铺子,老板是个老手艺人,扎的荷花灯比您生前编的还俏,
灯芯点着能亮一整夜。我明儿一早就去给您女儿烧两盏,让她在那边也能瞧个新鲜。
”话音刚落,女人裙摆的水渍突然像活物似的猛地缩回,
地板上的水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留下淡淡的水痕,很快又被雾气掩盖。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头——那根本不能称之为“脸”,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窝,
深不见底,鼻子和嘴的位置只是模糊的凹陷。但李巡分明看到,她那腐烂发黑的嘴角,
向上扯了扯,像是在笑。随即,女人的身影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烟,飘向车尾,
那令人心悸的滴水声也随之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李巡刚松了半口气,
脖颈突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凉意,像有条冰冷的蛇缠了上来。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一只干枯的手,
皮肤皱得像老树皮,指甲又黄又长,正搭在他的肩膀上。是那个麻花颈老头。
他不知何时挪到了李巡身后,那颗拧成麻花的脑袋凑得极近,
李巡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樟脑丸和霉变的气味。老头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气管里,又像是风灌进破旧的风箱。“老爷子,”李巡屏住呼吸,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却字字清晰,
“西郊乱葬岗第三棵歪脖子柳树下,您那根上吊的牛筋绳,我给您找回来了。
我看那绳子还结实,就埋在树根东三尺的地方,用石头压着,淋不着雨,
也不会被野狗刨出来。”搭在肩膀上的手骤然松开,带起一阵类似骨灰的粉末,在空中飘散。
老头喉管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像是在喘气,又像是在笑。
他那颗扭曲的脖子艰难地、一点点地向上抬了抬,算是点了头。下一秒,车身猛地一晃,
到站了。站牌的红光透过车窗照进来,带着一种诡异的暧昧。老头的身影在红光中渐渐变淡,
像被水洇开的墨痕,最终彻底消失在空气中。2 凶宅暖房李巡这才敢大口喘气,
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衬衫上。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指尖冰凉。
这就是李巡的生存之道。在这个恐怖复苏、厉鬼横行的世界,他没有任何异能,
也没有什么祖传的法宝,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能看见那些不该看见的东西。
而他赖以生存的武器,
藏在背包夹层里的这些玩意儿——纸钱、元宝、几块特意发霉的糕点、甚至几盒受潮的香烟。
全是人情世故。是他在阴阳两界的夹缝里,摸爬滚打多年,磨出来的保命符。
李巡的“办公室”藏在城东城中村的一栋危楼里。那栋楼早已被判定为危房,墙皮斑驳脱落,
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楼道里堆满了杂物,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他的“办公室”在地下室,入口处挂着块糊着旧报纸的木板,报纸已经泛黄发脆,
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大字:“凶宅暖房”。所谓“凶宅暖房”,
就是替那些胆大包天买下凶宅、却又夜里吓得睡不着觉的雇主,在新宅里住满七天,
用他的方式“安抚”一下房子里的“原住户”。这活儿报酬高,风险也大,
说白了就是拿命换钱。这天下午,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找到了这里。男人秃顶,
脑门上泛着油光,一身昂贵的阿玛尼西装被撑得紧绷,却掩不住那股子暴发户的俗气。
他叫王兴财,做建材生意的,一张脸笑得像朵菊花,眼神却不停地往四周瞟,
透着股精明和不安。“李大师,久仰大名,久仰大名!”王兴财一见面就递上烟,手指粗短,
戴着枚大金戒指,“我那房子,您一定得帮我想想办法!价钱好说,真的,价钱好说!
”李巡接过烟,却没点燃,夹在耳朵上。他打量着王兴财,这人印堂发暗,
眼下有淡淡的青黑,身上还沾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先去看看房子再说。”李巡背起他那个半旧的帆布背包,拉链上挂着的铜铃铛轻轻晃动,
发出细碎的响声。王兴财的房子在城北新开发的“栖湖尚苑”,一个高档小区。
小区里绿树成荫,喷泉假山一应俱全,保安穿着笔挺的制服,看起来一派祥和。
但李巡一走进小区,就皱起了眉头。这里的阳气太淡,花草树木虽然茂盛,
却透着股病态的青绿,缺少生气。那套房子在6栋2单元301,是套跃层,
装修得极其豪华。水晶吊灯吊在挑高的客厅中央,灯光璀璨,晃得人眼睛疼。
欧式的真皮沙发、大理石茶几、墙上挂着的油画,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财富。但空气中,
却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腥气,像放久了的糖醋排骨,又混着点铁锈味,黏在喉咙口,咽不下去,
咳不出来。“大师您看,这房子多敞亮!”王兴财搓着手,脸上堆着笑,眼神却躲闪着,
不敢看李巡的眼睛,“就是……就是有点小问题,您懂的。”李巡没接话,
目光缓缓扫过客厅。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
几缕湿漉漉的长发痕迹从玄关一路蜿蜒到紧闭的次卧门缝下,断断续续,
像有人拖着头发在地上爬过,留下一道狰狞的印记。客厅巨大的落地窗擦得一尘不染,
映出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但仔细看,
就能发现窗玻璃上蒙着一层淡淡的、洗不掉的红色水雾,像有人泼了血上去,又被草草擦去,
留下一片模糊的血色。“这房子,怎么个‘凶’法?”李巡走到真皮沙发旁,
伸出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靠背,指尖触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湿意。“哎!就……就是前阵子,
有个租客,女的,想不开,在浴缸里割腕了!”王兴财语速飞快,
唾沫星子差点溅到李巡脸上,“不过您放心,保洁都处理干净了!里里外外消毒了三遍!
绝对干净!”李巡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心里却冷笑。割腕?
那从玄关到次卧的湿发痕迹,还有窗上的血雾,可都不是割腕能解释的。
次卧门缝下渗出的阴冷气息,粘稠得几乎能凝固,像块浸了冰水的棉絮,堵得人胸口发闷。
他没点破,只是伸出手。王兴财立刻心领神会,从皮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过来,
脸上的肉疼一闪而过。“这是定金,大师,您收好。”3 血债血偿李巡接过信封,
掂量了一下,塞进背包。“七天后再来。”他丢下这句话,
看着王兴财如蒙大赦般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小区,背影慌张得像被狗撵。夜幕降临,
整栋楼陷入死寂。李巡独自留在空旷的豪宅里,关掉了大部分灯,
只留下客厅一盏昏暗的壁灯。他从背包里掏出家伙什:一捆特制的细长线香,
烟灰是青白色的;一叠边缘烫金、印着古怪符文的纸钱;还有个小巧的铜铃铛,
系着褪色的红绳,铃铛上的铜绿像凝固的血痂。他没急着动作,而是在客厅中央席地而坐,
闭上眼睛,凝神静气。在这个世界待久了,他学会了倾听“房子的呼吸”。
冰箱压缩机间歇性地发出嗡鸣,像是某种低沉的心跳。但在这嗡鸣之下,
还藏着另一种声音——极其细微的、指甲刮过木板的“嚓…嚓…嚓…”声,很轻,
却很有节奏,像是有人在门后用指甲一下下抠着门板。声音的来源,正是那间紧闭的次卧。
李巡站起身,借着壁灯昏黄的光线,走到次卧门前。那股甜腻的腥气更浓了,
像打翻了的腐乳坛子,混杂着血腥和腐烂的味道,令人作呕。他从背包里摸出三根青白线香,
用打火机点燃。火苗“噌”地窜起,又很快变小,化作袅袅青烟。
他没有像寻常人那样焚香祭拜,而是将青烟缓缓吹向门缝。烟气如有生命,
丝丝缕缕地钻了进去,像在试探,又像在传递某种信息。“不管您有什么冤屈,
”李巡对着门板低语,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深水,“尘归尘,土归土。阳间路窄,
挡了别人的财路,您自己也难安生。若有未了的心愿,不妨说出来听听?
兴许……我能搭把手。”门内一片死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几秒钟后,
那“嚓…嚓…”的刮挠声突然停了。一股冰冷刺骨的怨气猛地从门缝里透出来,
带着强烈的不甘与痛苦,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直刺李巡的面门。
他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像被泼了一身冰水,但他稳稳地站着,
指间夹着的线香青烟笔直,没有丝毫晃动。“嗤啦——!
”一声刺耳的裂帛声突然从门内炸响!像是有人猛地撕开了裹尸布!与此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