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归乡异兆永州的雨总带着股铁锈味。我攥着祖母的死亡证明踏进菖浦村时，
雨丝正斜斜地扎进泥地里，把青石板路泡得发亮。村口那棵三百年的老樟树歪着脖子，
树洞里积着深绿色的水，像只盯着来客的眼。“后生，哪来的？
” 卖杂货的老王头从柜台后探出头，草帽沿的水珠滴在算盘上，“这鬼天气回村，
不怕撞上‘野东西’？”我亮出身份证。照片上的人还带着大学时的青涩，
而现在胡茬已经爬满下巴。“我是周明，周淑琴的孙子。
”老旧的算盘珠子在青石板上蹦跳着四散滚落，老王头佝偻的脊背几乎弯成了虾米，
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在缝隙间摸索。我余光不经意扫过他后颈，
那块常年裹着的黑布边缘露出半截符咒 —— 朱砂早褪成暗红，
歪歪扭扭的线条像极了临终前颤抖着画下的绝笔。"淑琴婆......" 他突然开口，
浑浊的眼珠布满血丝，算盘珠被捏得咯吱作响，"村长说她走得安详，
可昨儿半夜......" 话音戛然而止，他猛地转头望向村西方向，
远处那座孤零零的土坯房在暮色中张着黑洞洞的窗，"有人瞧见她屋里的煤油灯，
明明灭灭亮了整宿。"祖母的老屋在村子最东头，紧挨着那片被称为 “野地” 的荒坡。
村里人都说那片坡邪性，尤其是坡上那间塌了半边的土屋 —— 祖辈传下的规矩，
宁可在坟地里蜷一夜，也不能进那野屋半步。我忽然想起七岁那年暑假，
祖母牵着我的手经过荒坡，她粗糙的掌心沁出冷汗，反复叮嘱：“明娃子记住，
那屋里的影子会偷人的记忆。” 当时我不懂，只看见她望着野屋的方向，眼角有泪光在闪。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霉味混着草药味扑面而来。祖母的藤椅还摆在窗边，
椅垫上有个新鲜的压痕，像是今早还有人坐过。我伸手去摸，指尖突然触到一丝温热，
恍惚间仿佛看到十岁那年，我发着高烧躺在这把藤椅上，祖母正用蒲扇给我扇风，
嘴里哼着越地的歌谣，她鬓角的白发在油灯下泛着银光。“周同志？
” 门外传来粗哑的嗓音。穿蓝布褂子的男人扛着锄头站在雨里，裤脚沾满泥浆，
“我是村长赵德柱。你祖母的后事，村里已经帮着办得差不多了。
”我注意到他左手缠着白布，渗出血迹。“赵村长，我祖母生前独居，去世前有没有反常？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往屋里瞟了瞟：“老规矩，七十岁后就得搬离村东头。淑琴婆偏不，
说要守着她男人的坟。前晚我去送米，见她正烧黄纸，
嘴里念叨着‘该来了’……”话音未落，西厢房突然传来 “哐当” 一声。
我冲过去推开门，只见祖母的樟木箱翻倒在地，里面的旧衣服散落一地，
最底下压着本牛皮笔记本。封面上用红漆写着三个字：避野录。
箱底还压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是年轻时的祖母和一个穿军装的男人，两人站在老樟树下，
笑得眉眼弯弯 ——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太爷爷周守义。
第二章 笔记本里的秘密雨越下越大，打在窗棂上像有人在叩门。我翻开笔记本，
祖母的字迹娟秀却带着颤抖，第一页就写着那句老话：宁睡荒坟，不睡野屋。
夹在纸页间的干枯艾草掉了出来，熟悉的清香让我想起每次离家前，
祖母总会往我背包里塞一小包艾草，说能 “驱邪避秽”，那时我总笑她迷信。
民国二十三年，菖浦村闹过一场瘟疫。太爷爷周守义是当时的郎中，他在笔记里画了张地图，
野地中央的土屋被红笔圈了三次。“野屋有灵，以生人血祭之，可保一村平安。
” 这句话被反复描过，纸页都磨出了洞。旁边贴着张小小的药方，字迹却不是太爷爷的，
而是祖母年轻时的笔迹，墨迹里还留着淡淡的水痕，像是写的时候哭过。翻到中间，
字迹突然变得潦草。“民国二十五年三月初七，张屠户的小儿子丢了。有人见他往野地跑，
赵老栓说听见野屋里有孩子哭。” 后面附着张泛黄的药方，
朱砂写的 “活祭” 二字刺眼得很。我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偷偷翻这本笔记被祖母发现，
她第一次对我发了脾气，把笔记本锁进樟木箱，那晚我听见她在房里哭了很久，
嘴里反复念着 “苦了那些娃”。“后生，该吃晚饭了。” 赵德柱端着碗腊肉饭站在门口，
白布下的手指在发抖，“村里就剩我和老王头两个主事的，有啥需要尽管说。
”我指着笔记本里的药方问：“这活祭是怎么回事？”他手里的碗 “当啷” 落地，
腊肉混着泥水溅得到处都是。“那都是老黄历了！” 他吼着后退两步，撞在门框上，
“解放后早废除了！你祖母老糊涂了才记这些！”夜里我躺在祖母的床上，
听雨点击打屋顶的声音。凌晨三点，窗纸突然被什么东西刮得沙沙响。
我抄起枕边的柴刀捅破窗户，外面只有摇曳的竹影 —— 但竹影间，
似乎有个佝偻的黑影闪过。恍惚间仿佛看到十五岁那年的暴雨夜，也是这样的竹影摇晃，
祖母把我搂在怀里，说她年轻时见过 “野屋的影子在雨里走”，那晚她一夜没睡，
守在我床边搓着艾草。追出去时，黑影已经钻进了野地。坡上的野草比人还高，
露水把裤腿打湿，冰凉地贴在皮肤上。那间野屋就在坡顶，塌了的屋顶露出黑洞洞的梁架，
像只张开的嘴。记忆突然涌来：八岁那年我偷偷跑到野地边缘，被祖母发现后狠狠打了手心，
她把我拽回家的路上，脚步踉跄得厉害，
嘴里念叨着 “不能让你像你太爷爷……”黑影钻进野屋的瞬间，
我听见屋里传来锁链拖动的声音。第三章 野屋惊魂野屋的门轴锈得厉害，
推开时发出的声响在雨夜里格外刺耳。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借着闪电的光，
我看见墙角蹲着个穿寿衣的人 —— 那身藏青色的寿衣，正是祖母下葬时穿的款式。
寿衣领口绣着朵小小的兰花，我忽然想起去年祖母生日，她拿着针线在寿衣上绣花，
说这是太爷爷最喜欢的花，“等我去找他，得穿得体面些”。“祖母？
” 我握紧柴刀一步步靠近。那人缓缓转过头。脸上沟壑纵横，确实是祖母的模样，
可眼睛里却没有瞳仁，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明娃子，你来了。
” 她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木头，“他们把我锁在这里三天了，说要给野屋换新祭品。
”闪电再次亮起时，我看见她脚踝上缠着粗铁链，链环上还挂着块生锈的铜牌，
上面刻着 “民国二十五年”。
那铜牌的样式让我心头一震 —— 小时候在祖母的针线盒里见过同款，
她说是 “老物件”，每次擦拭时都格外小心，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的字迹。
“谁把您锁在这的？”“赵德柱…… 还有村里的老人们。” 她抬起枯瘦的手指向屋角，
“他们说菖浦村每六十年要献祭一个属龙的老人，不然瘟疫就会回来。” 她的指尖颤抖着，
我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祖母给我讲 “龙年生人命硬” 的故事，说她自己就是属龙的，
“以后要是奶奶不在了，你要好好活着”，当时我还抱着她的脖子说 “奶奶会长命百岁”。
屋角堆着十几个陶罐，每个罐口都用红布封着。我扯掉其中一个的红布，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 里面装着半罐发黑的骨头，骨头上还粘着碎布片。
碎布的花纹让我心头一紧，那是六十年代流行的粗布格子，
村西头的李婆婆生前总穿这样的衣服，小时候她还给我缝过布老虎，而祖母每次提起李婆婆，
都会沉默很久。“这些都是……”“前几任祭品。” 祖母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
“1945 年是你太爷爷，1965 年是村西头的李婆婆，
1985 年是……”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打断。赵德柱举着煤油灯站在门口，
身后跟着五个手里握棍的老人。“周明，别听老东西胡扯！” 他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她是被野屋的脏东西附了身！”祖母突然怪笑起来，声音里混着孩童的啼哭：“赵德柱，
你以为烧了我的棺材就能瞒天过海？1985 年死的明明是你爹，你却让傻子阿福替了他！
” 傻子阿福的样子突然浮现在眼前，他总爱跟着我后面傻笑，祖母常给他送吃的，
说他 “心干净”，后来阿福突然不见了，村里人说他 “被野东西叼走了”。
赵德柱的脸瞬间惨白。他挥了挥棍子：“把这两个都绑起来！等天亮就给野屋献祭！
”我拉着祖母往屋后退，却被她猛地甩开。“明娃子快走！” 她推了我一把，
自己扑向赵德柱，“那本《避野录》里记着解咒的法子，在……”她的话变成一声惨叫。
我看见赵德柱的木棍刺穿了她的胸膛，而她的身体在倒下时，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
最后变成一具裹着寿衣的枯骨。恍惚间，
我仿佛看到十二岁那年祖母给我讲 “苎萝女救越国” 的故事，
她说 “有些牺牲看着是结束，其实是开始”，当时我不懂，此刻却心如刀绞。
第四章 陶罐里的真相我从野屋的后窗翻出来时，雨已经停了。月光透过云层照在坡上，
把野草的影子拉得像无数只手。口袋里的《避野录》被冷汗浸得发潮，刚才混乱中，
我摸到了最后一页夹着的油纸包。包里的硬纸壳硌着掌心，让我想起高中住校时，
祖母寄来的包裹里总垫着硬纸壳，说能保护里面的腌菜坛子，
而每次包裹里都藏着张她画的简笔画，画着老樟树和溪水。回到老屋时，
煤油灯的光在窗纸上晃动。我握紧柴刀推门，却看见老王头正坐在藤椅上翻笔记本。
他脖颈上的黑布掉在地上，
露出颈后青黑色的胎记 —— 那胎记和我太爷爷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记忆突然翻涌：小时候老王头总给我糖吃，他后颈的黑布偶尔滑落，
祖母看见后总会拉着我走开，低声说 “王伯是好人，就是命苦”。
“你果然是守义公的后人。” 老王头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
“1945 年他本该被献祭，却带着村里三个年轻人跑了。赵德柱的爷爷恨了一辈子，
才定下这代要拿淑琴婆抵命。” 他的声音哽咽着，
我忽然想起十岁那年暴雨冲垮了老王头的杂货铺，是祖母带着全村人帮忙重建，
那晚他们在煤油灯下聊到深夜，我隐约听见 “守义”“实验室” 这样的词。
油纸包里是三张泛黄的照片。第一张是穿军装的太爷爷和三个年轻人，第二张是坍塌的野屋，
第三张的背景是间日军医院，
照片里的护士胸前别着块铜牌 —— 和祖母脚踝上的锁链同款。看到第三张照片，
我突然想起祖母的相册里有同款护士服的照片，她说是 “年轻时的戏服”，
现在才明白那是她参与救治实验受害者时的装束。“菖浦村根本没有瘟疫。
” 老王头的声音发颤，“民国二十五年，日军在野屋设了细菌实验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