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撞见那撮黄毛碰林薇,是在小区那棵老槐树下。那天加班到十点,
远远就看见昏黄的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叠成一团。林薇背对着我,书包带子滑到胳膊肘,
而那个染着亮黄头发的男生正低着头,手插在林薇牛仔裤口袋里,指尖露在外面,
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摩挲着她的腰侧。"薇薇。"我嗓子发紧,喊出声时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林薇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往前蹿了半步,后腰撞到树干上。黄毛慢悠悠地转过身,
嘴角还沾着点晶莹的水渍,是林薇刚喝过的奶茶沫。他上下扫了我一眼,
故意把林薇散落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指尖在她耳垂上捏了捏。"哥啊。"他笑出声,
声音里裹着黏糊糊的甜,"下班挺早。"林薇的脸比路灯还红,手忙脚乱地拉书包拉链,
拉链卡着布料扯不动,急得眼眶发红。我这才看见她脖子上多了条银色链子,
吊坠是个歪歪扭扭的"哲"字,边角还带着毛刺,一看就是夜市摊上十块钱三个的玩意儿。
"回家。"我攥着公文包的手青筋暴起,皮革把手被捏得变了形。"再待五分钟。
"林薇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哼,脚尖在地上碾出个浅坑,"阿哲说要给我看个东西。
""什么东西比回家重要?"我往前踏了一步,
那黄毛身上的烟味混着廉价草莓香水味扑面而来,呛得我太阳穴突突跳,
"是能让你专升本加分,还是能替你应付下周的论文答辩?"阿哲突然把林薇往身后一拽,
胳膊横在她身前,像头护食的野狗:"哥,说话别夹枪带棒的。薇薇愿意跟我待着,
你管不着。"他抬手晃了晃手腕,那串挂着十字架的银链叮当作响,"再说了,
你985毕业又怎样?上个月薇薇发烧,你连个电话都没回,现在倒来装关心?"我愣住了。
上周三确实有三个未接来电,当时正跟客户在酒桌上周旋,回拨过去时林薇说已经没事了,
让我少喝点酒。"我以为...""你以为个屁!"阿哲突然提高音量,
唾沫星子溅到我衬衫上,"她烧到39度,是我背着她跑两站地去诊所!她怕打针哭鼻子,
是我买了一整袋棒棒糖哄她!你呢?除了会说'考个好学校' '找份好工作',
你还会说什么?"林薇突然从他身后扑出来,眼眶通红:"哥!
你能不能别总用你的标准要求我?阿哲虽然没上大学,可他知道我画画到半夜会饿,
会给我煮泡面加两个蛋;知道我怕黑,
会每天送我到楼下看着我开灯才走;知道我...知道我其实不想考专升本,
我就想跟他学纹身!"最后那句话像把生锈的锥子,狠狠凿进我心口。
上个月她还抱着我的胳膊撒娇,说想考去我学校的城市,说这样就能经常见我。"纹身?
"我盯着她白净的手腕,突然想起小时候她被开水烫了个水泡,哭了整整一天,
说怕留疤不好看,"你忘了你有多怕疼?忘了你说想当插画师,要干干净净的手?
""那是你想!不是我!"林薇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劈了叉,"我受够了每天背会计分录!
受够了听你说'稳定最重要'!阿哲说我的画能值大钱,说要帮我开个人画展,
你从来没这么说过!"她突然抓起阿哲的手按在自己脸上,阿哲的虎口处有块狰狞的刀疤,
是去年跟人打架留下的。林薇却像捧着宝贝,眼泪掉在那道疤上:"他就算有刀疤,
也比你这双只会敲键盘的手温暖!"阿哲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口,黄头发垂下来,
遮住了半张脸。那动作像根烧红的铁丝,烫得我眼睛生疼。"走了。"他搂着林薇转身就走,
经过我身边时故意撞了下我的肩膀,"对了哥,"他回头扯了扯林薇的马尾辫,
笑得痞气又得意,"薇薇说她第一次给男生织围巾,针脚歪歪扭扭的,让我千万别告诉你。
"林薇"呀"了一声,往他怀里钻得更深,笑声像碎玻璃碴子,扎得我耳膜疼。我站在原地,
看着他们的影子在路灯下越拉越长,那撮黄毛像团烧不尽的鬼火,
跟林薇乌黑的头发缠在一起,怎么看都刺眼。公文包里的文件夹硌着肋骨,
里面是我托朋友给林薇找的实习offer,上市公司的财务部,朝九晚五,五险一金。
回家的路上,手机震个不停,是林薇发来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哥对不起,
但我真的喜欢阿哲""他说会娶我,等他开了纹身店就求婚""你别生气好不好,
我下次带他回家吃饭"最后一条是张照片。林薇举着手机自拍,阿哲在她身后比耶,
黄头发蹭着她的脸颊,两人中间的空气都透着股廉价甜腻的味道。
背景是家亮着粉色灯的旅馆,门牌号302,我认得那家店,就在他们学校后街,
五十块钱能住一整夜。我盯着那张照片,手指抖得按不住删除键。胃里翻江倒海,想骂脏话,
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墙上的全家福还挂在那里,十岁的林薇坐在我腿上,
手里举着我折的纸飞机,眼睛亮得像星星。那时候她总说:"哥,等我长大了,
要给你画好多好多画,赚好多好多钱,让你不用再加班。"原来承诺是会过期的。
就像那撮刺目的黄毛,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把我护了二十年的宝贝,染成了我最讨厌的颜色。
阿哲住进家里的第三个晚上,我在书房改方案到凌晨一点。客厅的沙发被他摊成了临时床铺,
黑色皮衣扔在扶手上,沾着不知哪来的油渍;几双破洞的帆布鞋在茶几底下堆成小山,
鞋边还粘着干涸的泥块;最碍眼的是他那个铆钉双肩包,敞开着口,
露出半截纹身枪和几瓶花花绿绿的颜料,像颗随时会炸的炸弹。走廊尽头的房门虚掩着,
透出暖黄的光。那是林薇的房间,以前她总爱敞着门睡觉,说怕黑,要看见客厅的灯才安心。
自从阿哲住进来,那扇门就从没完全打开过。我端着水杯经过,刚走到门口,
里面突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混着林薇压抑的轻笑,
像根羽毛在我后颈上搔刮。紧接着是阿哲的声音,
低哑得发黏:“别动……刚纹的地方碰不得。”我的脚步钉在原地,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上周林薇说要在肩胛骨纹朵玫瑰,我跟她吵了整整一晚,说刚毕业找工作会受影响,
她当时哭着说只是想想,绝不会真的纹。“疼不疼?”林薇的声音软得像棉花糖,
带着点刻意的娇嗲。“你说呢?”阿哲低笑,“刚才谁哭着说要停手?
”“还不是你……”后面的话被闷在喉咙里,变成一阵含混的喘息。
我握着水杯的手指猛地收紧,玻璃杯壁的凉意顺着掌心窜上来,却压不住浑身的燥热。
那扇虚掩的门缝像只眼睛,冷冷地看着我这个闯入者。我想起小时候给林薇讲睡前故事,
她总爱抱着我的胳膊,说这样就不怕大灰狼;想起她第一次来例假,抱着枕头蹲在我门口,
说不敢告诉爸妈;想起高考前夜,她趴在我背上哭,说怕考不上让我失望。
这些画面突然被眼前的响动撕碎,碎成扎人的玻璃碴。“咔嗒”一声,
门被从里面拉开条更大的缝。阿哲赤着上身站在门后,黄头发乱糟糟地翘着,
脖颈处有几处暧昧的红痕。他看见我时愣了一下,随即勾起嘴角,露出颗小虎牙,
那表情跟林薇小时候得意时一模一样,此刻却显得格外刺眼。“哥还没睡?
”他故意挺了挺腰,肩胛骨处的纹身枪图案晃得我眼睛疼,“渴了?我给你倒杯水?
”我没说话,目光越过他往屋里扫。林薇正慌忙往身上套毛衣,领口歪着,露出半截肩膀,
上面盖着块纱布,边缘渗着点淡粉色的血渍。她的床单乱得像被打劫过,枕头掉在地上,
旁边扔着件黑色蕾丝内衣,是我从没见过的款式。“林薇。”我的声音像结了冰,“出来。
”她的动作僵住,手指抠着毛衣下摆,指节泛白。阿哲突然往门口挡了挡,
把林薇完全遮在身后,语气里的笑意消失了,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这么晚了,
有事明天说。”“我跟我妹说话,你让开。”我往前踏了一步,水杯里的水晃出来,
溅在他光着的脚踝上。“她累了。”阿哲纹丝不动,胸口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玫瑰刚纹完,
医生说要多休息。”他低头冲屋里喊,“薇薇,躺好别着凉,我去给你倒杯温水。
”林薇没应声,只听见床板吱呀响了一声。阿哲侧身从门里挤出来,
故意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转身往厨房走。经过客厅时,他踢到了自己的帆布鞋,
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我走进林薇的房间,反手带上门。
她已经缩进被子里,只露出双眼睛,像只受惊的兔子。
墙上贴着的插画被换成了几张纹身手稿,角落里堆着几件印着骷髅头的T恤,
都是阿哲穿的尺码。书桌上的会计课本被压在最底下,上面摊着本纹身图案大全,
页脚卷得像朵花。“纱布我看看。”我走过去,声音尽量放平。她猛地往墙根缩了缩,
被子被拽得老高:“不用……阿哲说三天不能碰水。”“他懂个屁!”我忍不住提高音量,
“纹身感染会留疤的!上次你被蚊子咬了都要涂半天药膏,现在为了他……”“不是为了他!
”她突然掀开被子坐起来,毛衣滑到肩头,露出那块渗血的纱布,“是我自己想纹!我喜欢!
哥你为什么就是不懂?”“我不懂?”我指着那些纹身手稿,
“我不懂你为什么把梦想换成这些鬼画符?我不懂你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前途不要,
非要跟个混社会的……”“他不是混社会的!”林薇尖叫着打断我,眼泪掉在纱布上,
晕开一小片血色,“他在考成人高考!他说要跟我一起开工作室!你凭什么看不起他?
就因为他没你学历高?就因为他染黄头发?”“我是看不起他趁人之危!”我指着门口,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是看不起他住在我家,睡在我家沙发上,
却敢在我妹房间里……”后面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阿哲端着水杯站在门口,
水汽氤氲了他的眼镜片:“吵什么呢?薇薇该上药了。”他走进来,自然地坐在床边,
拿起药膏往棉签上挤,动作熟练得像演练过千百遍,“医生说这个药膏要薄涂,不然不透气。
”林薇立刻破涕为笑,乖乖地凑过去,头靠在他膝盖上,像只被顺毛的猫。我看着他们,
突然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这个我从小长大的家,这个我亲手给妹妹布置的房间,
好像在一夜之间被那撮黄毛占领了。空气里飘着药膏的薄荷味,
盖过了林薇以前最喜欢的百合香,也盖过了我二十多年来熟悉的一切。“哥,你先回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