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七年,苏州城的雨已经连绵下了三天。青石板路上的水洼倒映着油纸伞的影子,
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评弹小调的余韵,从街边茶馆的窗户里飘出来,
缠缠绵绵绕在湿漉漉的檐角。可这温婉的江南烟雨里,却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腥气,
像陈年的血痂混着腐肉的味道,顺着巷弄的风四处游荡。1 阳寿劫城隍庙后街的巷子里,
卖花姑娘阿翠正踮脚将最后一串茉莉挂在屋檐下。竹篮里的茉莉还带着晨露,
白生生的花瓣沾着水汽,香得清清爽爽。她今年刚满九岁,梳着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
辫梢系着母亲临走前给她绑的红绒绳,那是去年过年时扯的新布做的,
在灰蒙蒙的雨雾里格外显眼。“阿翠,明天早点来,张太太要订三串栀子。
” 巷口杂货铺的王婶探出头喊道,手里还摇着拨浪鼓哄孙子。
阿翠脆生生应着:“晓得了王婶!” 指尖刚触到家门的木门铜环,
一股刺骨的寒意突然顺着脊梁骨爬上来,像冰锥子钻进骨头缝里。她打了个寒颤,
缩着脖子回头看,巷口空荡荡的,只有王婶家的拨浪鼓还在 “咚咚” 轻响。“小妹妹,
借点阳气暖暖身子?”苍老沙哑的声音像是从地底深处钻出来的,带着黏腻的潮气。
阿翠猛地回头,看见巷尾站着个穿深色长衫的男人。他背对着光,看不清脸面,
只能看见他身形佝偻,手里拄着根乌黑的拐杖,杖头雕着个看不清模样的兽头。
“我…… 我不认识你。” 阿翠攥紧竹篮把手,篮子上的藤条硌得手心发疼。她娘说过,
下雨天遇见陌生人要赶紧回家,尤其是这种说话阴阳怪气的。男人缓缓转过身,
阿翠这才看清他的脸。面色青白得像泡了水的豆腐,嘴唇却红得发紫,像是刚喝了血。
一双眼睛在阴雨天里亮得吓人,瞳孔是浑浊的黄色,像池塘底的烂泥。“别怕,就借一点点。
” 他枯瘦的手指动了动,指甲又黑又长,“很快的。”阿翠吓得转身就想跑,
可双脚像被钉在原地,膝盖以下全麻了。她眼睁睁看着男人一步步走近,
拐杖敲在青石板上 “笃笃” 作响,每一声都像敲在她的心跳上。男人伸出手,
枯瘦的手指像老树枝一样扭曲,慢悠悠按在她的天灵盖上。
一股温热的气流顺着头顶百会穴涌出去,阿翠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她看见自己的辫子在雨里迅速变得花白,原本光滑的手背像宣纸一样起了褶皱,
卖花竹篮 “哐当” 落地,茉莉花撒了一地,在浑浊的雨水里打着旋儿。
“娘……” 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
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肤失去光泽,牙齿开始松动,连站立的力气都没了。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个梳着红绒绳辫的小姑娘,就变成了满脸皱纹的老妪,
瘫在泥泞里连咳嗽都没了力气,只有那双眼睛还残留着孩童的惊恐。巷尾的百年银杏树上,
李朗的元神正蜷缩在最粗壮的枝桠间。他是昨夜与东方兽斗法时被打飞了元神,
肉身还躺在李府老宅里。此刻他眼睁睁看着这残忍的一幕,
元神状态的双手在空气中徒劳地抓挠,却连一丝风声都带不起来。作为龙虎山嫡传弟子,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被抽走的阳气有多纯净,带着孩童特有的奶香和生命力,
像最清澈的溪流被硬生生截断。他甚至能看见阳气化作的白气顺着男人的指尖流进他体内,
男人青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诡异的红润。“找到你了。”东方兽的声音带着戏谑的笑意飘过来,
李朗的元神瞬间僵住。那股熟悉的妖气像潮水般涌来,带着陈年腐木和海水咸腥的味道,
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龟甲腥气 —— 这是东方兽独有的气息,
三百年前被张天师封印时留下的印记。元神状态下的他毫无战力,
灵体甚至无法离开附着之物太远。李朗只能屏住气息,将自己的灵体缩成一团,
紧紧贴在湿漉漉的树皮上,连灵体的微光都收敛到极致。青灰色的影子从巷口滑过,
像抹不开的墨渍。东方兽那张青白的脸在雨幕中若隐若现,他停下脚步,鼻子轻轻嗅着,
像是在捕捉空气中残留的元神气息。李朗甚至能看见他长衫下摆沾着的黑色淤泥,
那是城外乱葬岗特有的腐土,混着骨灰和尸油的味道。“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 东方兽轻笑一声,指尖把玩着一枚黑色的骨针,转身朝城隍庙方向走去。
他的脚步声在雨巷里格外清晰,“笃笃” 的拐杖声越来越远,
直到那股浓郁的妖气彻底消失在雨雾里,李朗才敢缓缓舒展元神。
冷汗顺着灵体凝结成细密的水珠,滴落在银杏叶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低头看向巷子里那个蜷缩的老妪身影,心头像被针扎一样疼。作为修道之人,
斩妖除魔是本分,可他现在连现身都做不到。2 九尾斗玄妙观后院的三清殿前,
月光透过云层洒在青石板上,像铺了一层碎银。李燕正将一个巴掌大的锦盒塞进怀里,
盒里的乌屠剑沉甸甸的,剑鞘上镶嵌的七星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隐隐有龙纹游走。
他按照未来记忆里的路线避开巡逻的道士,脚踩七星步,悄无声息地穿过八卦阵。
刚翻过院墙,一道黑影突然从槐树后闪出,拦住了去路。黑影周身笼罩着淡淡的妖气,
像团化不开的浓雾。“把东西留下。”来人身形与李燕一般无二,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沧桑,
眼角有细微的纹路。他穿着同款式的青色道袍,只是袖口磨出了毛边,
腰间挂着的玉佩裂了道缝。不等李燕反应,对方周身突然腾起青黑色的妖气,
九条毛茸茸的狐尾在夜空中舒展开来,每条尾巴足有丈许长,尾尖缠绕着紫黑色的雷云,
噼啪作响。妖气中夹杂着淡淡的檀香,那是李燕常用的凝神香味道。“妖怪!
” 李燕握紧腰间的桃木剑,剑鞘上刻着的符咒微微发烫。
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像积蓄了千年的雷劫,随时可能爆发。
可他没发现,两人额角都有一颗一模一样的朱砂痣,在月光下泛着红光。“放肆!
” 黑影冷笑一声,九条尾巴同时拍向地面,青石板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今日便让你尝尝天雷劫的厉害!”话音刚落,
原本清朗的夜空突然乌云密布,紫黑色的闪电在云层里翻滚,像一条条被困的巨龙。
雷声震得玄妙观的瓦片簌簌作响,远处传来狗吠声,更添几分诡异。李燕慌忙祭出符咒,
黄纸符在空中化成金色光盾,上面用朱砂画着的太极图缓缓旋转。“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 他念动咒语,光盾瞬间扩大三倍,却被第一道天雷劈得粉碎,金色碎片像流星般散落。
他哪里知道,眼前这个招引天雷的九尾狐,正是来自二十年后的自己。未来的李燕穿越时空,
本是为了阻止乌屠剑落入东方朔手中,却没想到会在关键时刻撞见年轻的自己。
未来李燕的眼神复杂地看着过去的自己。看着那个还带着青涩的少年举剑欲刺,
他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师父说过的话:“时空悖论如履薄冰,相见不如不见。稍有不慎,
便是万劫不复。”第二道天雷轰然落下,比刚才威力更甚,紫黑色的雷柱直指李燕天灵盖。
未来李燕指尖微动,天雷在空中微微偏移,擦着李燕的肩头劈在地上,
炸开一个半尺深的土坑,碎石飞溅。李燕趁机祭出捆妖索,红色的绳索如灵蛇般窜出,
带着符咒金光,缠向对方的尾巴。“缚!” 他一声低喝,捆妖索瞬间收紧,
却被狐尾上的雷云弹开,发出滋滋的响声。就在两人缠斗不休时,
李燕怀中的乌屠剑突然发出嗡鸣,剑鞘上的七星纹亮起耀眼的红光,
一股柔和的白光从锦盒中溢出,将两人隔开。白光中浮现出模糊的符文,像某种古老的契约。
“这剑……” 李燕惊讶地看着怀中的锦盒,能感觉到剑身在微微震动,像是在回应什么。
未来李燕却趁机化作一道青烟,消失在雨幕中。临走前,
他留下一句若有若无的话:“小心东方朔的龟甲阵……”李燕低头看着掌心,
不知何时多了个乌屠剑形状的印记,泛着淡淡的金光。“必须尽快找到弟弟的肉身。
” 他喃喃自语,转身朝李府老宅方向跑去。夜风掀起他的道袍下摆,露出腰间挂着的玉佩,
与刚才黑影的那块一模一样,只是没有裂痕。跑到巷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
刚才那个黑影的眼神太熟悉了,那种看着自己时的复杂情绪,像看着多年未见的故人。
还有那九条尾巴,分明是李家祖传的九尾狐血脉,可师父说过,
这血脉百年才会觉醒一条尾巴,对方怎么会有九条?“不管了,先找到阿朗再说。
” 李燕甩甩头,将疑惑压在心底。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时空之门将在子时关闭,若不能按时回去,他和弟弟都将永远困在这个时代。
3 肉身劫苏州城的李府老宅坐落在平江路深处,朱漆大门上的铜环被岁月磨得发亮。
东方朔推开李朗房间的雕花木门,一股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混着草药的味道。
房间里陈设依旧,紫檀木床上的锦被叠得整整齐齐,绣着的太极图栩栩如生,
可本该躺在那里的肉身却不见踪影。“搜!” 东方朔挥了挥手,
身后的黑衣人立刻四散开来。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布,
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黑衣人动作迅速,翻箱倒柜却不发出太大声响,
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妖仆。东方朔走到床边,指尖拂过被褥,还能感觉到残留的体温,
像刚离开不久。“看来有人比我们快了一步。”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目光扫过房间。
墙上挂着的山水画,书桌上摊开的道经,砚台里未干的墨汁,一切都透着仓促离开的痕迹。
墙角的香炉里插着三根未燃尽的香,香灰直直落下,没有丝毫歪斜。
东方朔拿起一根香仔细闻了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锁灵香。” 这是李家祖传的法术,
用七种灵草混合檀香制成,能暂时隐匿灵体气息,连他的追踪术都能屏蔽。
“李燕林倒是谨慎,可惜还是算错了一步。” 东方朔将香插回香炉,
“他以为把肉身藏起来就安全了?太天真。”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夜风带着雨水的湿气涌进来,吹动了窗台上的铜钱剑。三街之外的茶馆后院,
伙计阿福正将一个沉重的樟木箱搬上马车。箱子用铜锁锁着,外面裹着三层黄布,
布上画着朱砂符咒。箱子里躺着面色苍白的李朗,他双目紧闭,呼吸微弱,
周身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寒霜,那是千年寒冰化成的冷气,可保肉身七日不腐。
这是李朗的哥哥李燕林临走前交代的。三天前,李燕林接到师门急召,不得不前往青城山,
临走前再三叮嘱阿福:“如果七天后我没回来,就把箱子送到城外青云观,交给无尘道长。
记住,路上千万不能打开箱子,更不能让东方朔的人发现。”“阿福哥,真要送城外破庙去?
” 车夫搓着手问道,他穿着粗布棉袄,冻得鼻尖通红。“那地方邪乎得很,
前几日还有人看见白影子在坟头跳舞呢。”阿福拍了拍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