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带着初秋的凉意，
像层薄薄的金箔，斜斜地穿过窗棂，
在地板上割出明暗的几何图形。
空气中浮动着细微的尘埃，
在这束光里无所遁形。
周心考端着一碗熬得浓白喷香的鸡汤，
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碗沿滚烫，他粗粝的手指被烫得微微发红，
但却稳稳当当。
这双手，曾在寒冬腊月里，笨拙却执着地为她搓洗过沾满油彩的围巾，
只因她随口抱怨了一句洗衣店洗不干净；
也曾在她深夜加班胃痛蜷缩时，沉默而快速地用这双布满老茧的手，揉热了掌心，
轻轻覆在她冰凉的胃部，笨拙地按压着穴位，直到她的眉头舒展。
此刻，氤氲的热气袅袅升起，像一层薄纱，
模糊了他眼底深藏的关切——那是一种几乎刻进骨子里的习惯性注视，
总在她不经意间，默默落在她身上。
他将碗轻轻放在林优蔚面前的餐桌上，
碗底与玻璃桌面接触，
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被忽略的“嗒”声。
桌上，靠近她惯常坐的位置，
永远放着一杯温度刚好的温水，
那是他每天起床后雷打不动的第一件事。
“趁热喝点，蔚蔚，”
他开口，声音不高，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那是凌晨四点就起来守在厨房、盯着砂锅小火慢炖几个小时的疲惫，
“你最近脸色不太好。”
话语简单，却像是从胸腔深处费力挤出来的，
每一个字都浸着熬汤时渗出的汗水，
也浸满了无处安放的担忧。
他知道她最近在忙一个很重要的项目，
压力很大，晚上回来得晚，
睡得也不安稳。
他不懂那些商业术语和融资计划，
只能用他最熟悉的方式——照顾好她的身体，来分担一丝他想象中的重负。
他甚至偷偷记下了她生理期的日子，
那几天厨房里总会多出一碗温热的红糖姜茶，
只是她很少碰。
林优蔚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她正对着手机屏幕出神，
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敲点，
动作带着一种焦灼的韵律。
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显出几分与这温暖晨光格格不入的苍白。
周心考的声音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涟漪都未曾激起。
她眼皮都没抬一下，
目光如同被强力胶水黏住，
死死地钉在手机里——
白潇潇刚更新的朋友圈上。
照片像素极高，色彩饱和得近乎刺眼。
白潇潇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纤尘不染的白色休闲装……
那笑容像一根淬了毒的、细小的针，
精准无比地扎进林优蔚心尖最柔软、也最虚荣的那块地方。
与之相比，
眼前这碗冒着朴实热气的鸡汤，
连同它旁边那个穿着半旧灰色家居服、袖口甚至沾着一点点昨夜厨房油渍的男人，
都显得如此陈旧、笨拙、格格不入。
玄关的鞋柜里，他前一天晚上就为她擦得锃亮的皮鞋，整齐地摆放着；
她的包里，总有一小包他默默放进去的、她偶尔会吃的胃药；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一把折叠伞已经安静地躺在她的公文包侧袋里。
这些无声的、细碎的安排，如同空气，存在时不被察觉，
一旦缺失才会显出痕迹，
但此刻，它们连同这碗汤，
都被她归入了“陈旧”和“土腥味儿”的范畴。
她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精致的柳叶眉……
周心考的手还维持着放碗的姿势，僵在半空……
最终只余下一片沉静的、深不见底的晦暗，笼罩在他低垂的眼睑上。
那晦暗里，有被刺伤的痛楚，
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固执的、习惯性的包容。
他习惯了她的挑剔，
习惯了她的心不在焉，
习惯了把她的需求放在自己感受之前。
就像无数个夜晚，
他即使再困，也会在她晚归时，
留一盏小小的廊灯，
厨房里温着一点易消化的夜宵。
他总怕她饿了，怕她冷了，怕她需要时找不到人。
“……那你想吃点什么？”
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哑了几分，
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坚持，
“我去做。”
这询问里没有抱怨，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
她不满意，他就换，换到她满意为止。
哪怕她此刻说想吃天边的月亮，
他大概也会认真地抬头看看天，想想有没有梯子。
“不用了。”
林优蔚语气生硬地打断他……
客厅骤然陷入一片空旷的寂静……
只剩下周心考一个人，像一座孤岛，
和那碗被嫌弃的鸡汤。
时间仿佛凝滞。
他默默地、几乎是悄无声息地拉开林优蔚刚才坐过的椅子，坐了下来……
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沉到心窝最深处，冰冷而沉重，
在那里凝结成一块又冷又硬的石头。
他低着头，一勺，又一勺，机械地、无声地喝着。
鸡汤喝完后，他并没有立刻起身收拾，
而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目光落在她空荡荡的椅子上。
然后，他起身，动作依旧很轻，
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他没有倒掉那碗她嫌弃的汤，
而是拿起她的空水杯，走到饮水机旁，
重新接了一杯温水，轻轻放回她早上习惯坐的位置旁边。
接着，他才开始收拾餐桌，动作麻利却无声息。
擦干净桌面，洗好碗勺，将厨房的每一个角落都恢复成她喜欢的整洁模样。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客厅的窗边，
望着楼下她离开的方向，站了很久。
直到确认她的车早已驶远，
他才回到略显凌乱的沙发旁——那里放着她昨晚回来随手丢下的文件袋。
他小心地抚平纸张的边角，将它们整理好，放在茶几最显眼的位置，
确保她晚上回来一眼就能看到。
偌大的空间里，
只有时钟滴答的声音，
和他无声的、重复了千百次的爱的仪式。
这爱，笨拙、沉默，带着泥土的厚重和油烟的气息，
被她视作陈旧与束缚，
却已是这个沉默的男人所能给出的全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