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雪鸢是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的。
不是闹钟,没有地铁呼啸而过的震动,更不是隔壁程序员邻居敲代码的噼啪声。这声音黏腻、急促,像两块湿漉漉的丝绸在反复摩擦,中间还夹杂着女子刻意拉长的娇喘,和男人低沉压抑的喘息。
她费力地掀开眼皮。
视线先是被一片刺目的红占据。大红的帐幔,大红的龙凤喜烛,大红的锦被…空气里弥漫着浓郁到令人发昏的甜香,是某种劣质香饼燃烧后的气味。
哦对,她想起来了。昨晚她,一个二十一世纪被甲方蹂躏到凌晨三点、刚交完方案就一头栽倒的社畜,光荣地穿书了。穿进了一本古早狗血虐文,成了里面跟她同名同姓、最终被男主剜心放血祭奠白月光的悲催炮灰公主——凤雪鸢。
那本书叫什么来着?《冷王囚心:替身王妃带球跑》?还是《错嫁残王:虐恋情深》?管它呢,反正剧情烂俗得能榨出二两地沟油。
而现在,根据这满目喜庆的布置和身上沉重得能压死人的凤冠霞帔判断,她正处于原主人生悲剧的开端——与书中男主,那位阴鸷狠戾、权势滔天的镇北王萧臣宴的新婚之夜。
那这令人牙酸的声音是……?
凤雪鸢僵硬地转动脖子,目光投向那张本该属于她和萧臣宴的、巨大无比的拔步床。
床幔没有完全放下,影影绰绰间,两个身影正激烈地纠缠在一起。上面的男人身材劲瘦有力,肩背肌肉贲张,汗水顺着紧实的肌理滑落,正是她的新鲜出炉的夫君,镇北王萧臣宴。他身下压着一个女子,雪白的藕臂紧紧攀附着他宽阔的肩背,如墨的长发铺散在鸳鸯戏水的红缎被面上,一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脸蛋正对着凤雪鸢的方向。
柳玉儿。书里萧臣宴心尖尖上的白月光,那位柔弱不能自理、却总能精准插刀、推动所有虐心剧情的侧妃。
凤雪鸢的大脑空白了大约三秒。
新婚之夜,新郎官抛下正牌王妃,在自己的婚床上和他的侧妃上演活春宫?这已经不是下马威了,这是把她的脸按在地上,用沾了辣椒油的鞋底反复摩擦!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直冲天灵盖,瞬间压倒了那点刚穿书时残留的惊惶。这狗血泼的,比她在公司年会被迫表演的土味情歌还要让人脚趾抠地!
“啧……”一声细微的、带着浓浓嫌弃的咂嘴声,不受控制地从凤雪鸢喉咙里溜了出来。
床上那对正忘情投入、致力于制造噪音污染的野鸳鸯,动作猛地一滞。
柳玉儿率先转过头来,那双含情带怯的眼眸在看到端坐在角落贵妃榻上的凤雪鸢时,瞬间盈满了惊恐和羞愤,仿佛一只受惊的小白兔,猛地缩进萧臣宴的怀里,带着哭腔娇呼:“王、王爷!公主…公主她醒了!她看着呢!”
萧臣宴的动作也彻底停下。他缓缓抬起头,那张俊美得极具侵略性的脸上没有丝毫被撞破的尴尬或愧疚,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冷漠和被打扰的不悦。深邃的眼眸像两口淬了寒冰的古井,沉沉地朝凤雪鸢扫射过来,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红烛噼啪爆了个灯花,映得他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宛如修罗。
空气死寂得可怕,只剩下柳玉儿压抑的抽泣声。
凤雪鸢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往上爬。按照原书剧情,此刻原主应该羞愤欲绝,要么当场撞柱以示刚烈,要么掩面痛哭跑出去。无论哪种,都会换来萧臣宴一句“矫情做作”的冷酷评价,成为日后被反复折辱的开端。
但她是凤雪鸢,一个刚被甲方折磨完、灵魂里只剩下“毁灭吧赶紧的累了”的社畜之魂。羞愤?那是什么?能当加班费使吗?
就在萧臣宴薄唇微启,似乎要吐出什么刻薄字眼的前一秒,凤雪鸢动了。
她极其自然地、慢悠悠地伸出手,在那身繁复沉重的嫁衣袖袋里摸索起来。动作不慌不忙,甚至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慵懒。
萧臣宴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冷硬的结,眼神里的厌恶更重了几分。柳玉儿也忘了哭,好奇又警惕地从萧臣宴臂弯里偷瞄。
然后,在两人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下,凤雪鸢掏出了一把东西。
一把炒得喷香、粒粒饱满的南瓜子。那是原主紧张,贴身丫鬟偷偷塞给她,让她在等待新郎官时嗑着打发时间用的。
凤雪鸢拈起一粒瓜子,放到门牙间,“咔哒”一声,清脆利落地嗑开。瓜子仁丢进嘴里,瓜子壳被她随手扔在旁边的描金小几上。动作行云流水,熟练得仿佛排练过千百遍。
“咔哒…咔哒…噗…”
嗑瓜子的声音,在这落针可闻的新房里,显得格外清晰、突兀、甚至……嚣张。
萧臣宴的脸,肉眼可见地黑了下去,周身散发的寒气几乎要把烛火冻住。柳玉儿更是目瞪口呆,仿佛看到了什么超出认知的怪物。
凤雪鸢却浑然不觉,或者说,她根本不在乎。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抬起眼皮,用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眼神,在衣衫不整的两人身上溜了一圈,最终定格在萧臣宴那张黑如锅底的俊脸上。
红唇轻启,带着熬夜加班的沙哑和一股子“老娘就这德行爱咋咋地”的破罐破摔劲儿,清晰无比地砸向那对野鸳鸯:
“别停啊,继续。啧,这现场直播的活春宫……”她顿了顿,似乎在认真评价,然后极其真诚地补了一句,“王爷,这真是我不花钱就能看的?”
“……”
死寂。
比刚才更彻底的死寂。
柳玉儿倒抽一口冷气,眼白一翻,差点真的晕过去。萧臣宴额角的青筋“突突”地跳,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裂开了一丝难以置信的缝隙,随即被滔天的怒火覆盖。他死死盯着那个坐在阴影里、像个看客般嗑瓜子的女人,眼神锐利得能把她戳穿。
凤雪鸢坦然回望,甚至还慢条斯理地又嗑了一粒瓜子。
“噗。”瓜子壳精准地落在小几上,叠在之前那堆上。
“凤、雪、鸢!”萧臣宴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山雨欲来的暴戾,“你找死?”
凤雪鸢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屑,一脸无辜:“王爷这话说的,洞房花烛夜,春宵一刻值千金。您二位兴致这么好,我作为观众,嗑把瓜子助助兴,很过分吗?再说了,”她指了指自己身上沉重的嫁衣,“我这一身行头坐在这儿,不就跟戏台子底下买票进场一样?总不能让我白等一晚上吧?总得值回票价不是?”
逻辑自洽,理直气壮。
萧臣宴被这从未见识过的厚颜无耻和歪理邪说噎得一时语塞,胸中的怒火却烧得更旺。他猛地掀开锦被就要下床,显然是想亲自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王爷息怒!”柳玉儿反应极快,柔弱无骨地缠上去,死死抱住萧臣宴的胳膊,泪眼婆娑,“都是玉儿的错…是玉儿身子不争气,惹得公主不快…王爷,求您别为了玉儿伤了和公主的和气…呜呜…”她哭得情真意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凤雪鸢看着这经典的绿茶表演,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她慢悠悠地站起身,那身沉重的凤冠霞帔随着她的动作发出环佩轻响。她没看暴怒边缘的萧臣宴,反而踱步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抱在一起的两人,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一丝跃跃欲试?
“柳侧妃,你这话就不对了。”凤雪鸢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柳玉儿的抽泣,“怎么能说是惹我不快呢?我这人,最爱成人之美了。”她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极其灿烂、甚至带着点“热心助人”意味的笑容。
在萧臣宴和柳玉儿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凤雪鸢伸出了手——不是打人,也不是推搡。她那戴着沉重金镶玉护甲的手指,目标明确地、带着一种奇特的专注,精准地勾向了柳玉儿身上那件薄如蝉翼、半遮半掩的粉色肚兜系带!
“你看你,这带子系得这么死,多碍事啊!”凤雪鸢语气真诚,动作麻利地开始解那个蝴蝶结,“王爷动作起来多不方便!来,我帮你解开,宽松点,更尽兴!”
“!!!”
柳玉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尖叫卡在喉咙里,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僵住,连哭都忘了。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冰冷的护甲刮过她颈后肌肤的触感!
萧臣宴也彻底懵了。他活了二十几年,在战场上杀伐决断,在朝堂上翻云覆雨,什么场面没见过?但新婚妻子在新婚夜,当着他的面,一脸认真地帮他解他小妾的肚兜带子?!
这已经不是羞辱,这是精神污染!是降维打击!
“你…你放肆!”萧臣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彻底打败认知的惊怒,猛地挥开凤雪鸢的手。
“啪”的一声脆响,凤雪鸢的手背被打红了。她倒抽一口冷气,缩回手,委屈地揉了揉,嘴里还小声嘟囔着:“不识好人心…前戏这么短,技术肯定差评,还不让人帮忙优化下用户体验了…”
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足够床上的两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滚出去!”
萧臣宴的理智彻底崩断,指着门口,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咆哮,胸膛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拔剑砍人。
“得嘞!”凤雪鸢答得异常爽快,仿佛就等着这句话。她利落地转身,拎起那身碍事的沉重裙摆,头也不回地就往门口走,步履轻快得像是终于下班打卡成功。
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栓上,她似乎又想起什么,回头,对着床上那对脸色精彩纷呈、一个比一个像调色盘的男女,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八颗牙的、毫无阴霾的微笑,甚至还挥了挥手:
“二位继续!不用管我!春宵苦短,注意身体啊!哦对了,”她眨了眨眼,用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补充道,“王爷,下次记得把门闩好,观众体验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说完,“吱呀”一声拉开门,毫不犹豫地跨了出去,反手还“贴心”地带上了门。隔绝了身后那两道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混合着滔天怒火和巨大荒谬的视线。
门外,夜风微凉,吹散了新房内那股甜腻的熏香。
凤雪鸢深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抬头看了看天边那轮清冷的月亮,只觉得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什么虐恋情深?什么替身王妃?什么剜心放血?
毁灭吧,赶紧的!
她一边辨认着方向,朝着记忆中公主陪嫁侍女所在的偏院走去,一边回味着刚才那场精彩绝伦的“演出”,忍不住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语气里充满了专业影评人的惋惜:
“啧,道具布景一流,演员颜值顶配,可惜剧情稀烂,节奏拖沓,动作指导更是差得一塌糊涂…差评!必须差评!”
夜风把她那点碎碎念吹散。新房里,隐约传来瓷器被狠狠掼碎在地的刺耳声响,以及柳玉儿陡然拔高的、不知是真是假的惊恐哭喊。
凤雪鸢脚步未停,甚至愉快地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虐文剧本?不好意思,老娘不奉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