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如黛,环抱着一汪清可见底的湖泊,名唤镜湖。湖水终年澄澈,倒映天光云影,
也仿佛能照见人心最深处的幽微。村中最老的寿星公常捻着胡须念叨:“这湖底啊,
沉着一条龙的眼泪。得之可活死人肉白骨,代价嘛…嘿嘿,得拿百年的阳寿去填!
”这传说飘荡了不知多少代,听者大多哂笑,只当是唬孩子的夜话。直到渔家少年阿水,
被一场怪病拖入了鬼门关。阿水年方十六,父母早亡,与年迈失明的祖母相依为命。
他靠镜湖打渔糊口,心善得像块温润的玉,常把网中幼小的鱼苗放回水中。可天有不测,
一场突如其来的恶疾缠上了他。皮肤先是奇痒难耐,继而生出大片大片鱼鳞般的硬痂,
蔓延全身,痛痒钻心,药石罔效。眼见孙儿气息奄奄,形销骨立,
瞎眼的祖母日夜跪在冰冷的湖岸,哭求湖神垂怜,泪水混着血丝,浸湿了身前一片泥土。
就在一个万籁俱寂、月色凄清的夜晚,镜湖的水面,无风自动。粼粼波光中,
一个身着素白纱裙的少女,踏着水波,悄然而至。她长发如墨瀑倾泻,
发间点缀着冰晶般闪烁的微芒,赤足所过之处,水面凝结出朵朵晶莹剔透的莲花。
她便是银漪,镜湖永恒的囚徒,曾经司掌云雨、泽被苍生的龙女。百年前,
她因不忍人间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私降甘霖触犯天条,被生生剥去龙筋,打落凡尘。
冰冷的符文锁链穿透她的琵琶骨,将她永世禁锢在这镜湖之底,
一座由万载寒冰雕琢的宫殿之中。冷酷的天条昭示:唯有凡人出于至诚,
赠她一口蕴含生命本源的“活水”非寻常湖水,而是心头精血所化的生命之水,
才能暂时缓解锁链蚀骨的痛苦,恢复一丝微薄法力。而这“活水”的代价,
便是赠水者折损百年阳寿。看着油尽灯枯的阿水,听着他祖母那撕心裂肺却无人回应的悲泣,
银漪冰封百年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她想起了自己行云布雨时,
人间大地回春,百姓脸上那由衷的感激与笑容。指尖微颤,
一滴冰蓝色的、内部仿佛有星河流转、蕴含着浩瀚生命之力的泪珠,在她掌心凝聚成形,
光华流转,照亮了阿水苍白的面容。“此泪可愈百病,”她的声音空灵,
却带着化不开的疲惫与沧桑,“但需你血脉与镜湖结下百年契约。此契一成,
你之寿数将成镜湖之锚,代代守护之责亦烙印血脉之中。代价…是你此生仅余百年光阴。
你…可愿?”阿水望着那滴神奇的泪珠,又艰难地转过头,
看着身边枯槁绝望、仿佛随时会随风而逝的祖母。百年?他不懂那有多长。他只知道,
他不能死,祖母不能失去最后的依靠。他艰难地、无比郑重地点了头,张开干裂的嘴唇。
那滴冰蓝泪珠滑入喉中,一股清凉磅礴、沛然莫御的生命洪流瞬间席卷他枯萎的四肢百骸!
身上那令人绝望的鱼鳞硬痂,如潮水般迅速消退、剥落,露出底下新生的、健康红润的肌肤。
更神奇的是,他那失明多年的祖母,浑浊无光的双眼竟渐渐有了神采,白发根部透出乌色,
皱纹舒展,整个人仿佛时光倒流,重现了四十许人的容光!然而,
当阿水沉浸在劫后余生的狂喜中时,一股刺骨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骤然升起,
仿佛有无形的枷锁套上了他的脖颈。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一道清晰的、仿佛由最纯净的冰霜凝结而成的裂痕,
无声无息地烙印其上,散发着森森寒意。与此同时,镜湖平静如镜的水面上,
毫无征兆地氤氲起一层淡淡的、令人心悸的血色雾气。雾气翻滚凝聚,
最终化作一行触目惊心的大字,清晰地映照在每一个望向湖面的人眼中: “阿水,
寿数余:九十九年。” 整个村庄瞬间陷入一片死寂。传说…竟是真的!
阿水看着掌心的裂痕,感受着体内那被标记、被切割的生命倒计时,
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百年契约”那沉甸甸的、冰冷刺骨的重量。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
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刻入骨髓的冰冷烙印,
更是他与这片湖、与湖底那个灵魂之间,再也无法斩断的沉重羁绊。契约的反噬,
远比想象的更加残酷。每当阿水出于善念,
利用契约赋予的那一丝微弱力量这力量源于契约,也消耗契约救助一人,
他的脊骨深处便会爆发出钻心蚀骨的剧痛。一片片半透明的、边缘带着细微肉足的奇异鱼鳞,
会硬生生从他的脊椎骨节间挤出皮肉,如同活物般生长、蔓延。每生出一片鳞,
掌心的冰霜裂痕便加深一分,蔓延一分,湖面上那血雾凝聚的倒计时数字,
便随之冷酷地锐减一年。更令人心寒的是,那些被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人,
过不了多久便会遗忘他的恩情,
甚至因他背上那不断生长、日益狰狞的诡异鳞片而视他为妖邪怪物,避之唯恐不及,
恶语相向。十年光阴,便在剐鳞的剧痛、世人的冷眼与内心的孤寂中缓慢流淌。
阿水救了四十八个人,背脊上也背负了四十八片冰冷坚硬的鳞甲。他变得沉默寡言,
脊背因长期忍受痛苦而微微佝偻,仿佛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大山。唯一能给他带来一丝慰藉的,
是湖底那个同样被囚禁、承受着更深沉苦难的灵魂。他们无法言语交流,
却被无形的契约和共同的苦难紧密相连,产生着奇异的共鸣。每当阿水脊鳞剧痛难忍,
跳入冰冷的湖水中寻求片刻喘息时,湖水会温柔地环绕他,形成一个静谧而私密的水之茧。
茧壁上,光晕流转,
会浮现出一些来自湖底深处的、令人心碎的片段:窒息初章: 三百年前,初被镇压的银漪,
在绝对的黑暗与死寂中苏醒。她能清晰“听”到锁链穿透自己琵琶骨时,
龙骨碎裂的细微脆响,以及随之而来的、无休止的、冰寒刺骨的剧痛。她想哭,
泪水却刚溢出眼眶,就被极致的寒意冻结成细小的冰刺,
无情地扎回她的眼睑和脸颊——神灵的痛楚,连宣泄都成了一种自残。
无名之殇: 死寂的湖底寒宫,时间是最大的酷刑。银漪给偶尔游过冰宫窗口的鲤鱼取名字,
看着它们从灵动的小鱼苗慢慢长大、衰老、最终带着眷恋或不甘沉入更深邃冰冷的黑暗。
她将它们的名字刻在冰冷的宫墙上,仿佛在对抗无边的孤寂。三百年过去,
冰墙上密密麻麻刻满了九万七千个名字。
当又一条陪伴她许久、被她唤作“阿墨”的老鲤鱼无声无息地沉没时,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冰晶般的泪水无声滑落:“…该叫你什么呢?” 宫墙已无空白之处,
她的思念与孤独也无处安放。希望即酷刑: 透过厚重的冰层和封印的阻隔,
她能模糊看到湖岸的点点渔火,听到隐约的人声笑语,感受到人间烟火的温度。一次,
一个孩童病重的凄厉啼哭声穿透湖水传来,她心如刀绞,
本能地凝聚一滴蕴含治愈之力的龙泪,想要送出去。然而泪珠离体瞬间,
便被封印的寒力冻结成锋利的冰锥,狠狠刺穿了她试图托起泪珠的手掌!
鲜血瞬间染红了冰面。她蜷缩在冰冷的宫柱下,望着那滴无法送达的、冻结的善意,
绝望低喃:“连善意…都成了伤己的凶器吗?
”血色纸船: 阿水在岸上放下的、寄托着无法言说思念和歉疚的小小纸船,
总会奇迹般穿过封印的缝隙,飘到她的冰宫。她会用残余的微弱法力,
极其小心地将它们托起,凝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冰晶保护它们不被水浸湿,
然后长久地凝视船身,指尖轻轻拂过粗糙的纸张,仿佛能透过这微不足道的信物,
感受到岸上少年残存的体温和那份笨拙却真挚的牵挂。其中一只纸船的船底,
用刀刻着歪歪扭扭的字迹:“今日救赵童,非为善,因他曾撒馍屑喂过你窗前的鱼。
” 看到这行字,银漪冰封的心湖,第一次感受到了清晰的、带着酸涩的暖意。这十年间,
村庄里悄然崛起了豪绅赵阎罗。他并非土生土长的镜湖人,发迹史带着几分诡秘。
村中老人依稀记得,多年前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赵家祖坟方向曾腾起过不祥的黑烟,
伴有怪异的嘶鸣。自那以后,赵阎罗便如鱼得水,迅速积累了财富和势力,
脖间也多了一枚贴身佩戴、从不离身的乌木符牌。有胆大的孩子曾无意中窥见,符牌缝隙间,
隐约透出一点幽暗如逆鳞的诡异黑光。他对独子宝儿的痴傻七岁仍不会说话,
整日抱着破陶罐蹲在湖边学鱼吐泡泡近乎偏执的焦虑,在遍寻名医无果后,
他贪婪而绝望的目光,便死死锁定了镜湖深处。他常在深夜独自伫立湖边,
望着幽深如墨的湖水,眼中燃烧着一种混杂着贪婪、绝望与疯狂的火焰,低声呢喃,
如同诅咒:“龙髓…唯有至纯的龙髓…才能涤净我儿血脉中的诅咒…”阿水的存在,
银漪的力量,以及镜湖本身蕴含的龙气,都成了赵阎罗野心的巨大阻碍。
当阿水为了救赵家一个无辜落水的孩童赵阎罗的远房侄孙,
在深夜剐下第四十九片救命鳞,忍受着如同活蛭钻肉般的剧痛时,
镜湖水面再次翻滚起浓重的血雾,倒计时数字触目惊心地变为 “阿水剩十年”。
这如同催命符般的景象,彻底点燃了赵阎罗的疯狂。
用村民对阿水背上日益狰狞的鳞片、以及他祖母“返老还童”这等“妖异”现象的深深恐惧,
刻意扭曲镜湖的古老传说,声嘶力竭地煽动:“看看!那湖底的妖龙吸干了我们地脉的灵气!
它让这老婆子成了不老不死的妖怪!阿水就是它选中的伥鬼!
他背上的鳞片就是被妖龙侵蚀、妖化的铁证!他们吸的是我们子孙的血脉福气!
是镜湖的根基!不除了这祸根,填了这妖湖,我们村子永无宁日,子孙后代都要遭殃,
永世不得翻身啊!” 愚昧的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在赵阎罗的推波助澜下,
返老还童至四十岁模样的祖母被愤怒而恐惧的村民当作妖孽,
死死捆缚在村口堆积如山的柴堆之上。赵阎罗狞笑着,高举火把,
橘红色的火焰映照着他扭曲的面容。千钧一发之际!
个枯槁佝偻、平日里沉默得如同湖边一块顽石的身影——看守湖心岛无名古碑的九十岁哑婆,
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爆发!她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惊人力量,撞开拥挤喧闹的人群!
她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赵阎罗脖间符牌缝隙透出的那点不祥黑光,
又望向湖面上那刺眼的血雾“十年”倒计时。百年的沉默、百年的坚守、百年的伤痛,
在这一刻化作了决绝的悲鸣!
柄早已磨得锃亮、刃口闪着寒光的短柄鱼叉——那是她逝去丈夫、第一任守湖人唯一的遗物!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倒吸冷气的目光中,在赵阎罗错愕的注视下,
她毫不犹豫地将锋利的叉尖,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刺向自己的双耳!“噗嗤——!
” 鲜血如同两道凄厉的喷泉,瞬间染红了她的白发和破旧的衣衫!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如同厉鬼尖啸般的嘶鸣,
两条漆黑如墨、形似蜈蚣、长满诡异复眼的蛊虫,从她耳中血淋淋的窟窿里疯狂扭动着窜出,
落地后挣扎了几下,便化为两缕腥臭的黑烟消散!剧痛让哑婆本就枯槁的面容瞬间扭曲,
豆大的汗珠混着血水滚落,但她却硬是挺直了佝偻的脊背,仿佛重新找回了百年前的坚韧!
她用染血的手指,颤抖着,
却又无比精准地在阿水祖母额头上飞速画下一个古老而复杂的血符!紧接着,
用尽生命最后的气力,积攒了百年的声音,如同石破天惊的雷霆,
响彻在死寂的村口: “她返童非妖!是替她孙儿承了龙女泪的反噬之苦!
是赵家…用邪术害人!”那血符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捆缚祖母的绳索应声寸断!
燃烧的柴堆如同被无形的巨力击中,轰然炸裂!熊熊燃烧的火焰竟如活物般反卷,
带着愤怒的咆哮,扑向始作俑者赵阎罗!赵阎罗惊怒交加,脖间的逆生黑龙鳞感受到威胁,
幽光大盛!滚滚黑雾如同沸腾的墨汁从他身上涌出,